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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着思存的双手,她的手像冰一样的冷。这可是五月的上海,已经是初夏了!思存的眉毛一直紧蹙着,好像忍爱着巨大的痛苦。墨池说“你喝一口开水,暖一下。”
    思存听话地喝水,肚子暖和了一此,疼痛却不能缓解。她疼得蹲下身去,把自己缩成一团。墨池心里大痛,轻轻把杯子拿开,张开双臂,把思存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宽阔、温暖。思存腹痛、腰痛、全身酸软。他依偎在墨池的怀里,感到墨池的大手抚上了她又冷又硬的小腹,沿着肚脐,轻轻地按摩,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靠在墨池的怀里,疼痛一丝丝离她远去,她终于睡着了。墨池温柔地注视着她,眼里是诉不尽的温情和痛楚。他把她搂得更紧些,一动也不动,守护着一生最珍贵的宝贝。
    思存睡了快一个钟头,终于被提醒旅客登机的广播叫醒。墨池起身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一个小时维持同一个姿势,他也浑身僵硬,左腿的假肢更是丝毫用不上力气。思存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他搂着思存,两人相互扶持着上了飞机。一进入平稳飞行,墨池立刻找空姐要来毛毯、热水、止痛药。他对思存说“这种药平时不要吃,不过在飞机上体力消耗大,吃了会减少一点儿痛苦。吃完药你会犯困,不要紧,下飞机我会叫醒你。”
    思存乖乖地喝水、吃药。然后,靠在椅背上,她抱住墨池的一条胳膊,又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在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到深圳,墨池一直把思存送回公寓,思存此次反应如此之大,和旅途疲劳也不无关系。此刻在墨池温柔的呵护中,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墨池让她躺下,又给她盖上薄被。突然,他俯下身,轻柔地在她的额前印下一个吻,“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一大早,墨池果然捧了一堆食材,来到思存的公寓。思存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看着墨池烧开水,泡红粮,又放了很多红枣、当归、生姜。墨池说“这些都是补血祛寒的,正适合你喝。”思存感动地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儿太紧张了,忙安慰他,“这只是每个月的特殊时期,不是病,你不用担心。”
    墨池说“你以前没有这样的毛病。我昨晚看了书……思存,是不是孩子没有了以后,你就这样了?”每次想到那个没有成形的孩子,墨池的心都会抽痛。
    思存掩饰地说“没有的事,我是到了美国水土不服才这样的。”
    墨池不容分说,把泡好的红糖水塞给她,“你这几天就不要去公司了,在家好好休息。”
    思存喝了一口,一直暖到了心里。“公司还有很多图要画,晚上,还有广州的孙总要来看货,我若是不在,他又要逼你喝酒。”
    墨池说“不要管这些了,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思存还是回到了工厂。深圳有很多广式汤馆,墨池找到老板娘,红着脸说明思存原情况,请人家专门给她煲些滋补养身的汤水送她的办公室。老板娘笑着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关心老婆的男人,墨池也不解释,只是脸更红了。
    他对思存是那么温柔,第餐都恨不得把汤水喂到她的嘴里。看着她吃完,他立刻把碗筷收走,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绝不许她碰一点点冷水。
    从上海回来的第三天,第一对中式婚礼娃娃下了生产线。车间主任把娃娃送进了墨池的办公室。真正做出来的娃娃比图纸上还要漂亮,男娃娃衣服上的金丝滚边,女娃娃的凤冠霞帔都精细可爱。
    墨池看着这对娃娃,心里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复杂。这个娃娃是他和思存共同努力的结晶,他希望娃娃早日上市,接受市场的考验,可是,他也知道,婚礼娃娃是思存留在深圳的理由。产品下线了,就到了她离开深圳的日子。因为这个,他曾经希望这批订单延迟交货,但工作不是儿戏,信誉是企业的生命线,儿女私情之外,他更要对思之声的品牌负责,更要保住他的一百多名员工的饭碗。事实上,他对这
    一批货的要求比以往更加严格,这次的工艺品将是一个新的尝试,如果布场反应良好,将给思之声带来新的商机。
    墨池计小田拿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纸袋,把婚礼姓姓包好,再系上红色的丝带。他来到思存的办公室,把婚礼娃娃放在她面前。
    思存从图纸上抬起头,既惊异又惊喜。“做出来了?”思存拆开包装,拿出男娃娃,摸了摸那根精巧的喜称,又拿起女娃娃,掀开红色的盖头。思存兴奋得脸都红了,“好漂亮!墨池,这是我们一起设计的娃娃!”
    墨池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他和思存都独立设计过无数产品,但他们共同设计的结晶,这还是第一个。墨池有些激动地说“这是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第一对,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思存把两个娃娃贴在胸口,突然泪凝于睫。她背过身去,不想让墨池看到她的泪水。怀着同样情绪的墨池又怎能不懂她的心。
    他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事先下过一万次决心,思存留下来这么久,已经放弃了太多,克鲁斯每天发来的传真文件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他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思存,回到美国去吧,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法违背他的内心,他听自己说道“思存,别走,留下来。”
    思存仰靠在他肩上,眼泪像断了线的沙子一样流下来。她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我们要是能像这对娃娃一样永远不分开该多好!”
    墨池无声地拥抱着她。突然,思存拾起头,泪眼婆要地看着墨池,“r是我爸爸留下的事业,我不能置他的心血于不顾。墨池,中国娃娃下线了,我必须回到美国去。”
    墨池艰难地点头,“思存,别说了,我懂”
    思存的行李箱又立在公寓的墙角,墨池送她回家时看见了,心像被刀剜一样的疼。
    过了几天,思之声又迎来了一位贵客——香港远东公司的刘总。他和墨池是老朋友了,开门见山说,远东公司拿到了美国一大笔订单。做的是高档红木家具,以明清家具造型为蓝本,还要符合欧洲人的人体工程学标准,说白了,既要好看,又要实用,还必须高档。“老弟,你能不能把这批货做出来?”刘总说。
    墨池认真研究了英国公司的要求,对材质、工艺、形态的要求都非常高。不过,墨池笑了,他的公司最大的特色就是能做出一般公司做不出来的高档家具。
    刘总相当仗义,给了墨池很高的利润。与此同时,合同里也对交货时间、质量等等做了详细的要求。
    接下来,墨池开始忙碌。他订购了一大批的高档花梨木,增加了相应的设备,还从北京聘请资深红木家具专家作为生产顾问。
    车间机器轰鸣,墨池也跟着夜以继日地忙。顶替陈沁和李志飞的人还没有请到,几乎所有管理运营的事情都要墨池亲力亲为。计小田突然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墨池抬起头,“怎么了?”
    小田说“密斯李被马蜂蛰了!”
    墨池倒抽一口冷气,跳了起来,“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田领着墨池来到厂区,几个工人围着思存。她坐在烈日下的花坛里,裸露的左臂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有个女工正为她挑出陷进肉里的毒刺。有人说“快去找墨总。”思存马上阻止他,“不要告诉他。”
    墨池沉着声音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工人们一看墨池来了,赶紧向他汇报情况,思存是给花坛里种花,不知怎么招惹了屋檐下的马蜂窝,好在伤得不重,只被哲了两下。
    两下还不重?墨池皱着眉头。看到女工捏着思存的胳膊找毒针,他又是倒抽一口凉气,这样会加速肿胀!  他一把拉开女工,抓住思存,气呼呼地说“跟我走。”
    工人们自觉地散开,思存被半拖着弄回办公室。
    外面阳光正烈,一进屋,光线暗下来,思存感到眼前一黑,咚的一下,人已经被墨池按到了沙发上。思存托着肿得像个大红藕一样的胳膊,看着墨池闪进卧室,片刻,拿了个药箱出来。原来他有个像小型行李箱一样的药箱,打开一看,分门别类,品种齐全。墨池从一个铝制小盒里拿出一支小小的镊子,捉过思存的胳膊。一
    下,两下,毒刺被夹了出来。思存还不及呼痛,又被拉到水池边,墨池拧开水龙头,拽着她的胳膊哗哗地冲,之后又把她按回沙发上,一连串动作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思存两眼还在乱冒金星,只见墨池的动作突然放缓。
    他拿出一小盒圆圆的薄荷膏,用棉棒挑起一小块,擦在思存的伤口上。他一手托着思存的胳膊,一只手轻柔而缓慢地擦,棉棒说经之处,一阵清凉的疼痛掠过,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墨池把肿胀的地方全部用薄荷膏摸了一遍,还不放开思存。他突然对着那两个红红的针眼轻轻吹气,清清凉凉的微风柔柔地拂过痛处,思存的胳膊好受了许多,心里一松,竟然掉下眼泪来。
    “现在知道哭了,刚才捅马蜂窝怎么那么神勇?”墨池没有好气。
    “我没捅马蜂窝,我在种花,是马蜂自己跑来的。”思存的哭,不是为了手上的伤,而是为了墨池的温柔。
    “好好的种什么花?”墨池不以为然。
    “你这个工厂里,只有灰和绿两种颜色,太单调了。我想给你种一些花,增添一点儿色彩。”灰色的房子,绿色的棕搁、凤尾竹,虽然干净整洁,却十分乏味。
    墨池没有告诉思存,刚买下这块地皮时,厂里也是花团锦簇,后来他让人把花都移走了,因为那姹紫嫣红总让他想起春天的墨家小院,以及家门口的花巷;想起他站在那里等思存,两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后来,他再也等不到思存,也就不想再种花,因为看到那些花会让他没来由地难过。
    他突然低下身去,用手曲起左腿,单膝着地,右腿蹲下,捧起思存的脸蛋,轻轻抹去她腮边的泪水。“还疼不疼?”
    思存眼泪汪汪地点头。墨池决定安慰她一下。他把小田叫来,简单地安排了公司里的事情,推掉了晚上的应酬。没有陈沁和李志飞,小田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她的工作。好在这个朴实的姑娘毫无怨言,把墨池交给她的所有工作料理得并井有条。
    墨池让司机带他们去了罗湖附近的新都酒店,那里的丹桂轩,粤式茶点十分正宗,墨池带她吃过一次,她非常喜欢。墨池点了一堆吃的,看着思存吃下去。墨池见她受伤的手臂并无大碍,甚至也还灵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待到思存吃饱喝足,墨池带她到了一处新开发的楼盘参观。
    “怎么,你要买房子?”思存看着制作精美的沙盘,不禁发问。
    “嗯。你喜欢什么户型?”墨池装作漫不经心。
    思存根本没有看那些沙盘。她看着墨池,“你是该在深圳有一个家了。一个大老板,住得那么简陋,太委屈自己了。”
    墨池还在研究沙盘,“一楼带花园,顶楼带露台,你觉得哪种好?”
    思存说“一楼吧,方便。”
    墨池摇头,“不好,还是顶楼,露台上面阳光充足,可以养花,还可以喝茶百~万\小!说。一百零五平米的怎么样?虽然比墨家小楼小得多,但也够住了。等我的事业做得更大点儿,我们就买一套海边别墅,你喜欢x 市还是深圳?”
    思存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举手叫来了售楼小姐。他低声提出了他的要求,希望立刻就交定金。  思存阻止他,“墨池… … ”
    墨池抬起头来,很低的声音说“我只是想在中国给你留一个家。我不要求你留下来,但是,只要你回来,这里总会有你的一个家。”
    售楼小姐带着墨池去办手续,签订了购房意向书,交了一部分定金,相约剩下的部分下个月中旬一次交齐。。墨池做这一切的时候,思存都是沉默不语。
    一直到墨池送思存回到她的小公寓,思存始终沉默着,司机把车停好。墨池随着思存一起下车,在公寓门口站住。他拉过思存的手,把一盒小小的东西放入思存的手中。思存张开掌心一看,正是那一小盒薄荷膏。墨池说“晚上冲完凉后再抹上一点儿,若是还觉得疼,就用冰块敷。”
    思存抬眼望着他,正待说话,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住了他们。“摩泽尔。”那人说。
    克鲁斯来了。他是陈沁和李志飞尊贵的客人,他们的第一笔订单合非常顺利。正好r 一直在努力拓展中国市场,这次克鲁斯来深圳,就是应陈、李之邀考察项目,准备在深圳投资建厂。
    回中国投资,是李绍棠的遗愿,克鲁斯事先与思存在电话里商量过,思存不置可否。克鲁斯竟然自己就跑到中国来了。一方面是考察项目,另一方面则是带思存回美国。
    克鲁斯站在那里,风尘仆仆的样子。思存说“走吧,上楼去我给你们煮咖啡。”
    克鲁斯毫不客气,一阵风似的就蹿上去了,思存住四层,墨池上楼慢,思存陪他漫慢走,到了家门口,却没有克鲁斯的踪影。两人面面相觑,楼上传来克鲁斯的声音,“摩泽尔,你住哪一层?”
    墨池和思存忍不住,同时笑了。克鲁斯知道自己闹了笑话,风一样地冲下来,毫不在意地说“摩泽尔,你又捉弄我。”
    思存开门,把两个男人让进屋。厨房里有虹吸式咖啡壶,和思存惯用的不太一样。墨池就走过去帮她。思存笑道“你这个典型的中国男人,倒是很会用西方人的东西。”
    “买的时候,店老板教的。”
    思存翻了个白眼。她第一次看到墨池忙家务。他熟练地用酒精灯把水煮沸,看到沸水慢慢回流,与咖啡混合,香气慢慢溢了出来。
    他的动作充满了优雅的美感。思存把克鲁斯丢在客厅里,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两杯香浓的咖啡做好了,墨池让思存端到客厅去,“茶几上有奶和糖。”
    “你不要吗?”思存看到他已经开始清洗咖啡壶。
    “我不喜欢喝咖啡。”
    墨池用白色的纱布把咖啡壶擦干净,收好,给自己泡了杯淡淡的热茶。
    克鲁斯关切地来了句中国式的寒暄,“墨先生,你的身体好了吗?”
    墨池沉声道“我的身体很好,多谢关心。”
    克鲁斯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高兴地说“那么摩泽尔可以和我回美国喽!”
    “克留斯!”思存不悦地叫道。
    克鲁斯急了,中文不够用,换上英文,长篇大论地对思存说“摩泽尔,难道你不想回美国了吗?那里有你家族的公司,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刚被推上董事长的位置时,所有人都反对你开会,还要通宵写作业,你没有放弃;你学业最忙的时候,白天上课,晚上回公司,你也没有放弃;去年,日本那批产品出了安全问题,告上法庭,你依然没有放弃。摩泽尔,你不会为了墨先生放弃美国的事业吧?你父亲的葬礼一结束,你就要回中国,是不是为了他?”
    克鲁斯语速越来越快,思存突然打断他,“克鲁斯,不要说了!”
    她知道墨池的英文听说都很强,克鲁斯说的,他全都听得懂。
    果然,墨池的眼里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错开目光,不去看思存。他不知道思存一个人在美国受了多少苦,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在她身边。现在,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疼爱她。
    克鲁斯停了一会儿,突然又说“摩泽尔,别忘了你是董事长,你要对你的职位负责任,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出席任何股东大会了,再这样下去,董事局会撤销你的职务!”
    “够了!克鲁斯!”思存再次打断这个冒失的美国佬,“没有人说不和你回去。你不是来考察项目的吗?考察完毕,我肯定和你一起回去。现在,请你闭嘴,好不好?”
    “呃… … ”克鲁斯没想到思存这么痛快就答应和他回去。他想了想,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一口饮尽咖啡,起身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克鲁斯走了,半晌,墨池都没有和思存说话。他的茶都凉了,思存给他换了一杯新的。
    “每一个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都会面临很多困难。墨池,那没什么的。”
    墨池的目光跳动了一下,看着思存,她的脸蛋白哲,目光中透出一种他没有见过的坚定。
    墨池情不自禁,捧起思存的小脸,注视着她,然后,侧过头,小心翼冀地用嘴唇触碰她的唇。思存只微微震动了一下,就开始迎合他。他舍不得吻得太深,只是轻轻地吸吮她的味道,唇瓣相碰,绵绵密密,无休无止。
    蓦地,墨池揽过思存的脖颈,亲吻如密集的雨点一样印在思存的脸上。思存环绕着他的脖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墨池追随那泪水,轻柔地吸吮,然后,他再吸吮她的舌头的时候,他尝到了苦涩。
    墨池一点也没有放开思存的意思。他一直在吻她,一直在吻,似乎打算永不停歇,墨池的亲吻有一种桑甚般的清甜,思存贪恋那滋昧,牢牢地抓着他的脊背,几乎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胸膛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池放开思存。他的脸色苍白。他还是舍不得她,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轻轻地说“思存,和克鲁斯回美国吧,哪里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不等思存回答,墨池猛地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他走得太快,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思存冲上去想扶住他,墨池已经一闪身,出来门。
    连续一周,墨池没有看到思存。他把自己投入到无休止的工作中去,不再想关于思存的一个字。从泰国购进的高档花梨木也千里迢迢地运到工厂。车间生产出了第一个样品,墨池竟和老工人一起打磨、擦蜡、擦漆。样品得到了刘总的首肯,更多产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晚上,工人加班加点地生产,墨池也开始在办公室处理各种行政事务,连会计小田都陪着他加班。
    第七天,墨池接到克鲁斯的电话。这几天克鲁斯和思 存都在不同的工厂考察,洽谈合作事宜。思之声也是他们考察计划中的一站。于是,这天下午,墨池带着他们参观了忙碌的工厂,克鲁斯给墨池讲解了他们的投资计划。思之声是他们考察的最后一站了,以后的几天,他们还将去广州、汕头、上海等地考察。
    晚上,墨池在工厂东头的一家酒店设宴款待他们。克鲁斯对美食的热情依然如昔,思存和他坐在一边,胃口一般,每样都是浅尝即止。墨池慢慢暖着乌龙茶,三个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突然,门口传来阵阵马蚤动,几个服务员跑了出去,紧接着,又有食客兴冲冲地往外跑。墨池心里突然一空,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在胸中弥漫开来。他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就往外走,思存吃了一惊,跟在后面。克鲁斯第三个站起来,被服务员拦住,“先生,请您埋单。”
    一出餐厅门口,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墨池往西一看,半边天空火光冲天,黑色的浓烟向上升腾,遮住了满天星斗。是思之声!墨池赶紧向工厂走去。思存也意识到了什么,搀住墨池的胳膊,跟他一起往思之声狂奔。  整个厂区弥漫在浓烟之中,红色的火苗穿透厂房,直往上冲。工人们陆续撤了出来,墨池冲到他们中间,找到车间主任,“清点人数,看看还有没有人没出来!”火声毕剥,墨池在他耳边嚷道。
    “有一部分工人在抢救重要设备!' ’车间主任大声喊道。
    浓烟熏得墨池连连咳嗽,“还抢救什么设备,给我救人!救人!”墨池吼完,一头冲进了火场。思存伸手拉他,被他带得一个踉跄。墨池回升,指着远处的空地说,“你到那边安全的地方去,快去!”
    那边有几个女工吓得直哭,全身筛糠似的抖,思存果断地来到她们身边,挨个安抚。
    墨池来到生产车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墨池猛地一个趣趋,差点儿摔倒。大量的木材、油漆产生了浓烈的烟雾和刺鼻的味道,墨池胸口猛地一缩,被刺激得大声咳嗽!大车间主任跑到他的跟前,“老板,您赶快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墨池大声说“赶快组织工人出去,一个人也不许留下!”
    大火呼呼生风,车间深处隐约看到几个忙碌搬东西的身影。车间主任高声说“新进的那批设备很值钱,我们正在抢救!”
    “胡闹!”墨池喝道。他躲过一团又一团的烈火,疾步来到工人身边,扔下他们手里的设备,要求他们立刻撤出!
    “都给我出去!一个也不许留下!”墨池大声吼道。
    工人在墨池和车间主任的带领下鱼贯而出,顺利离开车间。所有人集齐在空地上,墨池弯着腰,假肢僵硬地撑着,剧烈地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正在安抚女工的思存连忙跑到他的身边,搀扶着他的胳膊。
    墨池好久才缓过一口气,问道: “清点人数,人都出来了没?”
    车间主任说“加班的一共三十八名工人和一个厨师,全部出来了。”
    墨池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今天是发薪日,小田不放心那么多现金放在办公室,说要等加班的工人下班给他们发完工资再回家。墨池的心猛地一沉,问思存“小田出来了吗?”
    思存说“没有看到小田。”
    墨池马上朝财务室走去,他的脚步颠簸得厉害。思存拉住了他,“墨池,火越来越大,你不能进去了!”
    墨池大力地甩开她。他从没有对她那么粗暴过,思存摔倒在地,“我的员工还在里面!”他头也不回地冲回厂区。
    浓烟模糊了双眼,墨池凭着感觉找到财务室。一股热浪将他冲得一个趔趄,热气炙烤得皮肤生疼!墨池屏住呼吸,一头冲了进去。火光中,小田把一杯白水倒在装满钞票的书包里,她又奔到保险柜旁边,保险柜被火炙得烫手,一接触到把手,小田被烫得一声尖叫。
    墨池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拉着小田就往外走。小田去抓那包钱,墨池阻止了她。“快出去!”墨池拼命叫道,发出的声音却像喉咙里塞了棉花一样,嘶哑无力。小田还在看着那个保险柜,“很多合同在里面!”
    “快出去!”墨池一个踉跄,扑在桌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小田送个丫头还在想着保护集体财产!
    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进财务室,墨池肝胆俱裂,进来的人竟是思存!
    思存准确地找到墨池,扶起他,“你怎么样?”
    火势越来越大,人仿佛置身在炼狱中,全身的皮肤都在炙痛,吸进肺里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毒烟!墨池快速脱下西装外套,使尽全身的力气,抱起桌上的水瓶,把水全部倒在上面。西装很快被浸透,墨池把湿衣塞进思存怀里,往外推她,“带着小田,你们快走!”
    “不行!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思存抱住墨池的胳膊,眼泪都出来了。
    “你带她走,我自己能出去… … ”肺里的空气已经耗尽了,假肢似乎绊住了桌子,墨池拼命使力,却不能带动它。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口。
    思存把湿衣给小田披上,让她自己跑。小田的注意力从公共财物转移到大火上来,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险境。这个年轻的姑娘竟然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墨池说“扶起她,快走!”
    思存拉着墨池,“不行,你和我们一起走!”
    墨池突然正过身子,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思存,郑重地说“思存,我请求你带小田出去。她是我的员工,我要确保我的每个员工安然无恙!”
    墨池深深地看着思存,目光中包含着信任和托付。思存突然感到,自己此时是墨池唯一能够依赖的人。她突然攀住墨池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吻,“你也要活着出去!”
    墨池郑重地点头。
    思存一咬牙,瞅准门口,拉起小田向外冲去。
    墨池用最后的力气脱下衬衣,沾了桌上不多的水迹,用衬衫捂住口鼻。他感觉到假肢在熔化,身体没有一点儿力气,甚至,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感到大火将他团团包围。思存的身影已经,他们大约是安全了吧。轰隆一声,房子倒了下来,墨池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十九章  让我们一起走进春天
    那一天,思之声工艺品加工厂的大火映红了整个工业园区。
    那一天,很多深圳人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火。满工厂的木制品成了大火蔓延的媒介,大火烤得天空都热了。
    那一天,思之声工厂全体员工组织自救,创下了无一员工伤亡的奇迹。那是思存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天… …
    当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已经吓得瘫软的会计小田拖到安全区域时,等待在一旁的医护人员冲了过来,她和小田一起被拉上了救护车。旋即,她又挣脱所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下车。她的墨池还在大火里!
    克鲁斯从背后抱住了她,“摩泽尔,房子快塌了,你不能再进去!”
    思存更加拼命地挣脱,声嘶力竭,“墨池还在里面,我要进去!”
    “摩泽尔,你冷静点儿,消防员会救他的!”
    与此同时,巨大的房屋倒塌声掩盖了一切。思存看到,就在刚刚,她和小田逃生的办公室已经夷为平地。
    克鲁斯惊恐万状地看着思存,生怕她支持不住。思存只是晃了晃,没有崩溃,也没有昏倒。她看到消防官兵拿着水枪冲进现场。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到他们身边,大声说“里面还有人!我知道里面还有人!”消防官兵在她的带领下火速扒开废墟,从瓦砾中找到了毫无声息的墨池。
    被搜救到时墨池趴在地上,口鼻掩着微微潮湿的白衬衫。他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也十分微弱。抬上救护车,医生立刻为他实施人工呼吸,同时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向医院驶去。思存始终握着墨池的手,他的手是炙热的,那是被烈火烤过的温度,却感觉不到他的生命力。
    到了医院,墨池被火速推进抢救室。思存这才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抢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有护士跑进跑出,几十分钟后,又有一队医生,在护士的引导下进入手术室。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人说话,就好像无声电影一样没有声息。
    克鲁斯打破了平静,“已经从广州请来了呼吸科专家,各路专家在给他会诊。”
    思存摇头,不让他再说下去。她不管什么人在抢救墨池,她只要墨池活下去。他是她的生命支柱,是她在美国那么多孤独日子里唯一的信念,是她十六岁就深爱的男人。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他说。思存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交握,一心一意确尚墨池祈祷。
    很快,思存得到了一纸病危通知书。医生说了很多,她只听懂了几个词,“一度停止呼吸、气管切开、肺水肿、创面侵袭性感染… … ”思存只说了一句话“一定要救活他。”
    她只要他活着。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要他活着。
    天亮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墨池被送入了重症加护病房。医生说,情况十分不乐观,病人肺部损伤严重,进行了气管插管治疗,但还不能自主呼吸。同时,由于他在被救时已经有数分钟停止呼吸,有可能已经损伤了心脏和大脑。医生看着思存,凝重地说“你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克鲁斯都听明白了医生说的是什么“心理准备”。他牢牢抓住思存,生怕她伤心过度晕过去。其实思存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她不许自己倒下去,“我要去看看他。”
    医生说“不行,病人现在非常虚弱,一点儿感染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
    思存说“我只进去五分钟。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说完我就出来。”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医生甚至认为,如果病人只有发生奇迹才能活下来,那么这个奇迹只能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创造的。他请护士带思存去换衣服,片刻,全身武装的思存被带进了icu 重症加护病房。
    思存果然只停留了五分钟。她出来后,给婧然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在听筒里听到婧然的声音,思存恍如隔世。她说“婧然,墨池受了点儿伤,没有危险,不过你最好来深圳一下。”
    婧然当天晚上就赶来了。她冰雪聪明,已经想到哥哥肯定是出了大事!但她没有想到这样严重,墨池不但生命垂危,而且六年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思存迎上去,紧紧地拥抱她,“婧然,别怕,我们陪墨池一起挺过这一关。”
    婧然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嫂子,我哥这些年太苦了… … ”
    “我知道… … ”思存也哽咽了。从昨晚墨池入院到现在,她都表现得冷静坚强,中午还特地让克鲁斯给她买饭回来吃。她要保持体力,眼前是一场硬仗。只有见到了婧然,她才真正哭出声来,“放心吧,我会有着他好起来,我再也不会离开他,永远不离开。”
    这也是在一个清晨,她在墨池的病床边,许给墨池的承诺。
    婧然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纸包,四四方方的,用报纸包裂着。婧然说“思存,你相信母子连心吗?我跟妈妈说有急事要去深圳,妈妈立刻就怔住了。她一直就知道哥哥早晚会出事,却不敢问。她只说,如果哥哥有了新的女朋友,就不要给他看这包东西,如果他还是孤身一人,就把这个给他。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等哥哥醒来,你一定要转交给他。”
    思存打开包裹,愣住了,里面是她写给墨池的信。
    婧然的眼泪下来了,“嫂子,你别怪妈妈。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就是哥哥。她以为你会一去不回,所以私自扣下了你的信。她只是想让哥哥尽快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六年了,哥哥始终不肯接受任何女孩子,妈妈急了,她宁愿哥哥用余生的时间去找你,也不愿意他一辈子孤单地思念你… … ”
    思存摸着那些信,泪眼盈盈.“我知道,我不怪她。墨池醒来后,我要给他看这些信,让他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忘记他,我一直在给他写信,我一直想和他在一起。”
    克鲁斯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两个年轻女子的对话。他知道,思存是不会和他继续做投资考察
    也不会回美国了。他一个人踏上了返回美国的班机。
    墨池在重症加护病房躺了五天,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只是他呼吸得十分辛苦,使劲地吸气,胸口像装了风箱一样嘶响,再慢慢吐出一口气,每一次都艰难无比。
    他还是没有醒来,医生说他停止呼吸的那几分钟,导致他的脑部缺氧,情况非常不乐观。如果他不能尽快醒来,他的身体很难撑过以后的治疗。
    护士把一根长长的胶管塞进墨池的鼻孔,经由口腔通过食管,直达胃部。思存知道,墨池长时间昏迷,必须通过鼻管进食。胶管通过的时候,昏迷中的墨池被刺激得连连咳嗽,思存握着他的手,请求护士,“轻点儿吧。”
    护士反而加大了力度,“轻能插进去吗?”
    墨池又无意识地咳了几声。思存含泪摩擎着他的脸,“好墨池,很难受是不是?你要快点儿醒过来,咱们自己吃东曲,不插这个难受的管子。”
    护士插好管子,拿过一根很粗的针管,抽了半管热牛奶,顺着胶管注射。墨池又难受地哼了一声。思存接过针管,小声说“我来吧。”  护士狐疑地看着思存,“你会吗?”
    思存说“我学过护理。”她用手握住注射器,有点儿烫。于是她把牛奶稍微晾了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推进胶管。每推进几个刻度,都会看一下墨池的反应,见他表情平静,才会继续推进。她的神情专注而小心,就像照顾一个婴儿。护士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必要那么精细,他没有感觉的。”
    思存认真地注视着针管’“他有感觉’我相信’他什么都知道,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护士看着思存把半管温最后小心地将胶管末端反折牛奶慢慢注射进鼻饲管,又注入了一点点温水清洗胶管,用消毒纱布包好,扎紧。护士说“看不出,你还真挺在行。”
    思存自己动手清洗注射器。在美国的时候,李绍棠有一段时间不能进食,家里请了护士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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