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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高出一个头,他挺喜欢这样的角度,很适合接吻,思索著,他目光瞄向女孩樱桃色的红唇,嗓音低沉好听——
    “可是你已经听见了,而且那还是黑道上最机密的内幕。”让人感觉不太出来是真是假。
    市价近十亿日圆的海洛英在他手中,大野的“速浪组”暂时不敢对他出手,倒是这女孩的处境……大野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光靠蛮力解决麻烦的三流黑道,那晚,他的手下虽然放过她,任由自己带走她,可危机依然存在,一旦大野决定反击,她很可能会被牵扯进来。
    至于,为何要她做他的女人……他没办法解释,反正就是一股冲动,最后变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坚持。黑道行事,痛快就好,他也不想弄清楚原因。
    他话中带著淡淡的威胁,眼底燃烧著两把火焰,教林明暖不由得垂下颈项。再和他四目相凝下去,她八成会因为缺氧而晕倒。
    “神岗先生,我其实很谢谢你那晚的帮忙……”润了润唇,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你、你在那些人面前吻、吻我,我当时很害怕、很震惊,可是后来就想清楚了,我知道那是演戏,你吻我,又说了一些嗳昧的话,让他们以为我是你的……是你的……”脸已经烫得快要冒出烟了,她吞咽了下,又说——
    “你把我安全地带离开那个地方,我很谢谢你,是真的……你、你是一个好人,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这样戏弄我?不要再对我说那样的话?拜托你了。”忽然,她弯腰对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想跑走。
    “等一下。”神岗彻迅速抓住她的肩膀,敏捷地挡住她的去路。
    “上课时间快到了,你让我走啦。”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没胆量陪他玩呵,觉得一颗心就像急湍中的小舟,随时要倾覆。
    “我想让你走,可有些人并不想放过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一沉。“意思是你早已惹上了麻烦。你闯进我所生存的世界,想回头,恐怕没这么容易。”
    她小嘴微张,费力地思索他的话意,那模样好无辜,让他心中又是一阵马蚤动。
    “神岗先生……”她察觉到他眼瞳里赤裸裸的情欲,可双肩被他的大掌紧紧按住,想跑也跑不掉。
    她该厌恶他的碰触吗?强制又粗鲁,她为什么不挣扎?就算力气比不过他,也不该乖乖地站在这里和他对望啊。
    她的心跳得好快,是前所未有的节奏,不、不,是乱得抓不到节奏了。
    突然,他浓眉压沉,目光陡变——
    “趴下!”厉声大喊,按在她肩上的大手猛然将她扯低。
    扑倒在地,林明暖后颈的寒毛在瞬间竖起。
    咻地轻响,是枪声,虽然装了消音器,但距离相当近。
    她连忙抬头,忍不住惊呼出声,发现神岗彻的左肩被子弹击中,渗出一大片血。
    不过,他仍挺直站立,右臂朝前平举,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枪,指住前方距离五步左右的一各男子,而那男子亦是双手握枪,一把对住他的胸口,另一把却是对准了林明暖的额头。
    明治大学这一区可说是东京的心脏地带,皇居、国会议事堂、东京车站、银座等等就围绕在这周边,竟然有人敢光明正大地亮出枪枝对峙?!
    林明暖听见好多人尖叫、惊喘著跑开的声音,可她不能跑,也跑不了,双腿就像果冻般软趴趴的,一时间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受伤了……”她仰著小脸紧盯神岗彻左肩上的一片血红,眼眶陡然发热,混著心中惊惧,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流下。
    他没有回答,反倒是那名狙击者开口说话了“你的女人还不错,懂得心疼你。”
    神岗彻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男子身上,双目细眯。
    男子瞧了眼对准自己的枪口,耸了耸肩。“你还是别开枪,没装消音器,会吓坏许多人的。”
    没理会对方的嘲弄,神岗彻终于开口——
    “我见过你,在新宿‘速浪组’的地下赌场,你帮大野工作。”
    “是。”男子似乎在笑,他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教人看不清楚。
    神岗彻的声音极度冷静,“你不是‘速浪组’派来的杀手。”
    “我是。”
    “你不是。大野阴得很,如果没把一切利益算计好,不会贸然出手。他的势力还无法与‘日驹联盟’抗衡,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男子轻哼一声,并不打算替神岗彻解答,帽下两道幽深的目光扫向林明暖,古怪地扬唇——
    “你猜,我左右同时开枪,他要怎么救你?”
    神岗彻下颚紧绷,咬牙挤出话来“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有种就跟我单挑。”刚才那一枪是近距离射击,子弹贯穿他的肩膀,血仍不住地冒出。
    警车的鸣笛声嗡嗡传来,就在不远处。东京警视厅的机动性很高,差不多再过几分钟就能把现场团团包围。
    男子又笑了。“我是个自大的人,但还不至于自大到愚蠢的地步。还有……我喜欢看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瞬间——
    咻!咻!砰!
    三声枪响连续而起。
    林明暖想放声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傻了似的看著神岗彻飞扑到她身前,他闷哼一声,跟著重重地摔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如同电影的慢动作,一秒里的转变被分割成好几幕,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带来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撼,深刻地冲击她的灵魂。
    “老大!我们来啦!”
    “该死的浑蛋!别跑!”
    “巴格耶鲁!敢到我们‘神岗组’的地盘撒野?!”
    道上兄弟来得比警车快,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从巷弄中冲了过来。
    那名男子放完两枪后,转身就跑,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看来很有中国武术的底子。
    “你没事吧……”神岗彻伏在地上望著她,脸色有些苍白。
    林明暖捂住胸口,心跳得极快、极重,撞得胸骨疼痛。
    唇瓣微痒,她下意识抿了抿,尝到鲜腥的味道,是血,他的血,斑斑地溅在她脸上和衣裙上。
    “你、你……”伤到哪里了?她想问,血的气味让她微微晕眩。
    此时,他的兄弟已围了过来。
    “神岗,先闪再说,警车快到了!”
    “嗯。”他额上冒出冷汗。
    一名身材像大熊的男人把他扛上肩头。
    林明暖认得这位大熊男,那晚在pub里,他、神岗,还有另一位较高瘦的男人,三人联手踩了“速浪组”的地盘。
    大熊男迅速瞥了她一眼,没多理会,忙著对其他兄弟指挥——
    “八木,把那台重型机车弄走!什么?你不会骑机车?!那好,今天骑给警车追,马上就会了。高桥,打电话到大久保医生那边,告诉他得动手术,要他赶紧做准备,十分钟后,我带神岗过去!”
    林明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追上去。
    完全的莫名其妙,她追了几步,速度好慢,以为他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那位大熊男却猛地停住脚步,转回身——
    “你也想跟?!”
    心一凛,看见挂在他肩上、已陷入昏迷的神岗彻,某种力量迫使著她点头。
    “那就跟来吧!”说著,大熊男大步跑回,轻松地把她扛上另一边的肩头。
    这一跟,时间漫漫悠悠,转了九个年头。
    情也漫漫悠悠,将不该缠绕的全都缠绕了。
    “想什么?”神岗彻嗓音沉缓,好似以手拨动大提琴琴弦,在这过于宽敞的房中仿佛还能听见回响。
    身形像头大熊的男人低笑著,接过对方递来的顶级威士忌,啜了一口。
    “为什么不干脆娶了她?那时她直觉反应就跟在我屁股后头跑来,摆明是心里放不下你,这样的好女人难找啰,你们两个人却拖拖拉拉这么多年,连小孩都七、八岁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有啊——”他下巴朝窗外努了努,视线锁在对街公寓的三楼,粗眉淡挑——
    “这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太温吞了,想要就去抢,躲在一旁偷窥算什么好汉?嗯……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这种特殊癖好?”
    被他这样嘲弄,神岗彻面无表情,举杯轻啜了口烈酒,目光深幽地落在对街。
    “你不懂的,神成。”
    公寓三楼此时亮著温暖的鹅黄铯灯光,他看见那美好的身影推开阳台的纱门,跨出脚,换穿阳台外的拖鞋,她抬高小脸,将晾晒的衣物一件件取下,有的披在肩头,有的挂在手臂上。
    突然,屋里有人唤她,她回头望向里边的客厅,一个小小女孩儿跑了出来,手中捧著一个空脸盆,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能听见她们的笑声,看见那一大一小颊边相似的酒涡正醉人地跳动。
    神成龙一郎,正是当年双肩扛著两人飞奔的大熊男,他玩弄著摆在窗边那架价值不菲的高度望远镜,咧著嘴,笑得十分开心。
    “我是下懂。我没你纯情,也没有什么好女人想跟我来段纯情的恋爱,反正上火了,就到六本木、新宿歌舞伎町找美眉玩个痛快,年轻又漂亮,随你怎么玩都行。”他轻捧了一下两股间的男性象征,自豪地说“一对一不够看,‘性’致真要来了,三天三夜不下床也成,要我像你这样守著一朵花,肯定闷到死。”
    神岗彻早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唇微扬,仍瞬也不瞬地望著对街三楼。
    这边的落地窗玻璃全采用遮阳隔热的材质,从里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人事物,却不易被人发现。
    两年前,当林明暖看上那间小坪数的公寓,决定买下时,他便暗中将对面大厦的三楼也全数购入,一整层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坪,全部打通,除了盥洗的地方外,没留任何隔间。
    摆上几样必备的家具,依旧空旷得吓人,他却能在这整排的落地窗边得到些许暖意。
    他说神成不懂,或者,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了。
    九年前,他在她面前中枪,除了左肩一处,那名狙击者后来的两发子弹同时射穿他的右大腿和右膝,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醒来时,她就坐床边,眼睛雾蒙蒙,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泪犹未止。
    那一刻,她的脸容仿佛和母亲重叠了,忧伤的、哀恳的、不知所措的,他记得,母亲总以那样的眸光望著父亲,那个不顾妻儿、没半点男人尊严、被毒品折磨至死的男人。
    自他十三岁开始,一步步往上爬,从来不曾迟疑过什么,而他自立的“神岗组”能成为关东“日驹联盟”中最耀眼的新星,原因也在于他性格中明确狠厉的因子。
    可是,她哭泣的小脸,教他心动也心痛,极想、极想将母亲忧伤的残影从她脸上抹去。
    他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所行之事又常在法律边缘游走,他该放手,让她回到她所熟悉的世界中,却偏偏无法松开。该放?不放?两种意念冲击著他,那是他第一次举棋不定。
    然而,顺著感情支配,走过这九年,他努力让手中的一切漂白,仍是无法给她一个安定的所在吗?
    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连最普通的婚姻关系都没有……
    顾虑太多吗?
    是不是该试著让她真正的、完全的、合法的属于他?
    “打算在台湾待几天?”神成打断他的思绪,杯中的酒喝光了,他举步走向酒柜。
    “还没确定。或者,明天就走。”
    那美好的身影不见了,几秒钟后,又出现在厨房里,小女孩儿跟了过去,母女俩在打开的冰箱前交谈著,小女孩儿忽然探进冰箱里,笑嘻嘻地抱出半截冬瓜。
    她准备煮晚餐了吗?今晚吃些什么?有多久没尝过她做的家常菜了?他也记不得了。
    神成嗤了一声。“明天走?你舍得吗?”
    在酒中放进冰块,他轻摇著,见神岗彻没回答,他接著问——
    “你在上海的投资进行得如何?近来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神岗彻终于收回视线,眉心微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耸了耸宽肩。“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些,日驹会长虽然看重你,可对于选出‘日驹联盟’第二代会长一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对第二代会长没兴趣。”
    神成哈地笑了一声。“你把话说给‘织田组’、‘横山组’那两位老大听吧,他们肯定爽到最高点。要是织田和横山其中一个真当上第二代会长,我也不想玩了,干脆回冲绳捕鱼、种凤梨、砍甘蔗去吧,要不,也学伊藤那个小子,躲在希腊小岛上醉生梦死。”
    “真要过那样的生活也不错。”他仰头把杯里剩余的酒喝尽,浓眉微沉,静了片刻后,忽然毫无预警地丢出一个问题——
    “你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神成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亦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扰。
    当年那个狙击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跟“速浪组”要过人,搜遍地下赌场,却发现对方早已销声匿迹,大野还指天立誓忙著撇清关系,一整批的毒品全在神岗彻手中,没有周全的计画,大野这只老狐狸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既是如此,那人究竟是谁?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双眉锁得更深,神岗彻再度掉头望向窗外,模糊地思索——
    真能大胆地将所有疑虑抛到脑后,无所顾忌地拥抱他的女人吗?能吗?
    那渴望揪得他全身发痛啊……
    神成离开了,去林森北路找他的“老朋友”,空旷的屋里又剩下神岗彻一个人。
    用手机接了两通电话,一通是八木从东京打来,另一通则是日前人在上海新事务所的高桥打的。没什么重要大事,仅是平时的业务报告,迅速处理完后,周遭再度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有开灯,在昏暗中瞥了眼腕表,闪动萤光的表面清楚显示,时间指在七点半的位置。
    晚上七点半……他的视线又投向对街公寓,厨房的灯还亮著,她却不见了,客厅里也没瞧见有人,不知是不是在里边的房间?也可能在浴室里……
    下意识猜测著,肚子忽然咕噜一响,他微微一怔,才记起今日早飞抵台湾,除了在机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胃里只有威士忌。
    拿起钥匙,他搭电梯下楼,一走出大厦门口才感觉到气温变化,他只穿著单薄一件衬衫,而台北这几天全笼罩在寒流中。
    往街角的7-11走去,自动门叮咚响起,听见店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
    店里人不多,书架前站著两个女孩,正在翻阅杂志,他走了进去,笔直地往放著便当、饭团、热狗、关东煮和茶叶蛋的角落踱去——
    “妈咪,有元气蛋和太阳蛋,要买哪一种咧?”
    心一紧,猛然间爆出热流,神岗彻迅速侧过脸,搜寻那声音的来源。
    同一条走道上,小女孩和小女人正蹲在食品架旁,一大一小两颗头颅靠得好近,都嘟著软唇,都这么认真地望著架上两种不同品牌的盒装鸡蛋。
    “嗯……绵绵选一个。”
    “很难选耶,都很漂亮。”
    “那猜拳好了。妈咪代表元气蛋,绵绵代表太阳蛋。”
    “呵呵呵……”
    “来,剪刀、石头、布!”
    “呵呵呵,绵绵的布把妈咪的石头包起来啰。”
    “好吧,妈咪输了,绵绵的太阳蛋获胜。”林明暖笑著捏了捏女儿软呼呼的颊,抱起一盒蛋,拉起她准备到柜台结帐。
    “妈咪,我可不可以吃布丁?”
    母女俩手牵著手,林明暖才要开口,绵绵忽然停在原地不动了。
    瞬间,她发出一声尖叫,放开母亲的手,小小身躯往前冲,用力地扑抱住高大男子的大腿——
    “爸比!爸比!爸比!”
    林明暖也怔在原地不动了。
    自从上次他搭乘她所服务的班机,两人在日本起了小小冲突之后,整整一个月未曾见面,而他连通电话也没打来,如今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林明暖抿著唇,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
    神岗彻弯身抱起过于兴奋的女儿,曼目直勾勾地投向林明暖,他朝她步近,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我以为你今天有班?”基本上这句是废言,没话找话说。
    林明暖眨了眨眼眸,唇又微嘟起来,“八木跟我说过,你、你早就知道我每个月的飞行班表,我在哪里,你还不清楚吗?”
    一股热流悄悄爬上神岗彻的脸颊,难得地,他脸红了,幸好绵绵还懂得“救父”,扯著他的衣襟,好有精神地说——
    “爸比,妈咪请了五天假啦。澄澄小阿姨抽奖抽到泰国来回机票,可以给两个人用,所以带姨婆到泰国玩了,妈咪在家里陪我。”
    他颔首,对著女儿微笑。“你也想去吗?”
    “绵绵比较喜欢东京迪士尼乐园。”
    “等你放寒假,我们就去。”
    “真的吗?妈咪也一起?”她转头望向母亲,笑得很开心。
    神岗彻抬起头,眸光深邃,略微沙嗄地说“对,妈咪也一起。”
    在那样的注视下,林明暖感觉脸颊开始发热了,心滚烫著,手中的蛋都快被她给掐破。
    一家三口全用日文交谈,绵绵的声音又特别响亮,超商里的人忍不住对著他们瞄了好几眼,害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真怕遇到三楼隔壁的张太大,又或者是一楼住户的曾先生,这两位“英英美代子”是社区有名的广播器,真要被堵到,后果很难想像。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她问著,边走向柜台结帐。
    神岗彻抱著女儿跟在她身旁,一起跨出超商,立在冷风中。
    “我来买便当。”他的话答得有点文不对题,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林明暖怔了怔,见他峻脸淡淡露笑,寒风飕飕地刮过他单薄的衬衫,隐约现出胸腹和臂膀上的肌理。
    “你的行李放在饭店吗?怎么不带大衣?你……你不冷吗?”她轻喊著,不禁上前抚触他裸露出来的手臂,他的皮肤好冰。“你真是的!”
    “还好,不是很冷。”他弯身放下绵绵,摸著她细致的小脸蛋,沉静地说“很冷,快跟妈咪回去。”
    那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实在矛盾。
    “爸比不要住饭店,跟我们一起回去啦!妈咪今天煮了好多好吃的菜,有凤梨虾仁球、葱爆牛肉、炒海瓜子,还有一个冬瓜海鲜盅,等一下下妈咪还要煎绵绵最爱吃的菜脯蛋,然后炒青菜,爸比不要走、不要走啦!”绵绵扯著他的手,高高仰起的小脸充满期望。
    神岗彻苦笑,大手反握住那双小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抚女儿。
    他瞧向林明暖,峻唇掀动“回去吃饭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爸比——”
    他晚餐就这么随随便便在超商里解决吗?这男人似乎永远学不会善待自己,冷了、饿了,全由著他去。林明暖心微绞,教她如何放得下他呵……
    咬了咬唇,她声音持平——
    “要过马路了,车子多,把女儿顾好啦。”丢下话,她立刻转身朝对街的公寓走去。
    “暖暖……”他一怔。
    “愣著干什么?回家吃饭啦!”她回头凶了他一句。
    绵绵呵呵笑著,大叫“爸比过马路啰!”
    马路如虎口,行人当心走,还好有女儿顾著他。
    第五章
    空服员的工作时常要飞到外站,有时一趟长程飞行就得花掉十天左右,才能随著团队飞回基地,不像平常的上班族或家庭主妇能每天回家,因此只要是休假在家,林明暖总喜欢上超市或逛逛传统市场,买些食材,亲自下厨为家人做菜。
    明亮而温馨的灯光下,一桌的家常好菜,冒著团团白烟、散发著无形的香味,她极喜欢那样的感觉。
    父母亲在她读国中时就离婚了,她跟著母亲到日本,投靠当时在千叶县经营服饰店的小阿姨家,而妹妹明澄则归父亲抚养,不到两年,由台湾传来父亲因车祸意外身亡的消息,明澄才又回来母亲这边。
    在林明暖完成大学学业后,一家人连同一直未婚的小阿姨迁回台湾居住,当时,绵绵已经两岁。她大二那一年未婚怀孕,坚决要生下孩子,家人给她的是默默的支持和关怀,没有一丝责难。
    目前,母亲并未和她同住,而是住进三义山区里的一间佛寺,虽然没剃度,但一切生活全依照寺里作息,诚心往佛法的路上修行。
    而这三十多坪的公寓,小巧温馨,便是小阿姨、明澄,还有绵绵和她的家了。
    一个家,是她从以前就渴望不已的“东西”,这个温暖安定的大光环,虽然没有男主人,她也一直都十分珍惜,一直想将那唯一的缺角弥补起来,若不为她自己,也该为绵绵著想,但这条路似乎越走越窄,只不过,她依然渴望。
    “妈咪,我还要汤。”绵绵捧著印有小熊维尼图样的碗,细致的五官愉悦舒展,她真的很兴奋,而且胃口大开,把一大豌白米饭吃光光。
    “碗给妈咪。”林明暖伸手接过她的碗。
    通常,她会让孩子自己动手,但今天这道冬瓜海鲜盅并非装在容器里,而是把海鲜材料丢进半截冬瓜中,直接放进大锅里蒸熟,底满深的,好料沉在里面,绵绵手不够长,还是由她盛汤比较安心。
    “妈咪,我要干贝丝,还要两颗鸽子蛋。”润嫩的手指比出两根。
    “好,妈咪知道,来,小心烫。”她把碗放回女儿桌前。
    “谢谢妈咪!”拿起汤匙正要进攻,绵绵瞄了眼坐在右手边的父亲,快乐地嚷著“爸比,我再帮你盛碗饭。”
    呵呵呵,她连盛三大碗白饭,爸比都吃光光耶!妈咪坐在左边,爸比坐在右边,她真高兴、真happy,如果今天澄澄小阿姨和姨婆也围在一起吃饭的话,那她最最喜欢的人就都在一块儿了,不过她不贪心的,能这个样子已经很棒啰!
    但她还来不及跳下椅子,林明暖已经出声制止——
    “绵绵坐下,乖乖喝汤,你再乱动乱跳,汤要洒出来了。”
    喔地一声,屁股只好听话地黏在椅子上,她喝著汤,清亮的大眼睛来回偷觑著两个大人。
    “还要饭是不?把碗给我。”林明暖看向对面的男人,把手伸了出去。她原本还担心今晚煮得太多了,毕竟只有她和绵绵两个吃饭,而这个男人倒是替她解决了所有困扰。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满意,除了做些西式小点心、义大利面等等,普通的中式家常菜更是难不倒她,看他这样捧场,把她煮的东西扫得几要精光,连电锅里的白饭都快见底,她心里暖呼呼的,只是,对他的态度还是有些保留,不像女儿那样,喜悦和依恋布满整张小脸儿。
    神岗彻乖乖把碗递去,却是说“我想喝汤。”
    “喔……”不小心又被他好看的眼睛小电了一下,唉。
    “我要干贝丝,还要两颗鸽子蛋。”他说,目光更加深邃,瞧得林明暖不由得低下脸容。
    “爸比学我!”绵绵模糊地嚷著,两边嫩颊微凸,各塞著一颗鸽子蛋。
    神岗彻侧过峻脸,冲著女儿微笑,并不觉得绵绵的举动有何不妥,倒是林明暖马上开口纠正——
    “妈咪教过你,要说话之前得先把食物吃进肚子里,不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这样没礼貌也不卫生,还有啊,如果噎到了怎么办?”她声音很轻、很温和,柔柔软软的,却别有一股威势,挺像她在工作时的样子。“别再含著,还不嚼一嚼吞下去?”
    “嗯。”绵绵用力点头,乖乖照做,还主动张开嘴巴让母亲检查。
    神岗彻定定地望著她们母女俩,一抹认知刷过心头,蓦然间有所体会——
    他果然不是个好爸爸,在他眼里,女儿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看不到错处。或许在心灵层面上,他根本还不觉得自己是个父亲,暖暖是他的女人,绵绵也是他的女人,只是爱的方式不同罢了……看来,他真需要多加学习。
    忽然,一碗满是好料的汤端正地放在他面前,他回过神来,见她就站在身边,他唇角忍不住往上勾勃,自然地冲著她笑。
    林明暖又被电个正著,可就算红著脸,也要尽到纠正的责任——
    “你也一样啦。喝汤就喝汤,不要乱笑。”
    今晚,他似乎没办法再回到对街那宽阔又阴郁的空间。
    跟这方满室温馨的鹅黄灯光相比,神岗彻无法强迫自己丢开这一切,回到原来的清寂氛围中,何况,他半点也不想勉强自己,又何况,还有绵绵用力地、用力地巴著他不放。
    在日本,亲子共浴是十分寻常的家庭活动,甚至是一种传统,但他从来就不曾体验过。
    可是现在呵,浴缸里已蓄著满满的热水,他全身脱个精光,只在腰间围著一条浴巾,而绵绵也脱得光溜溜,小小的身体绵白柔软,但她“豪放”得很,兴奋得不得了,这是她头一次和爸比一块儿洗澎澎呢。
    “妈咪,快一点啦,洗澡啰!”她叫著、跳著,硬是要把林明暖拉进浴室。“爸比和我们一起洗,我们三个围圈圈,妈咪帮绵绵擦背,绵绵帮爸比擦背,爸比帮妈咪擦背,然后一起泡热水澡,耶!”好兴奋、好兴奋喔!
    林明暖有些窘迫,双眸一抬,却见神岗彻但笑不语。
    那抹笑从刚才吃饭开始就没褪下,他双臂抱胸倚在浴室门边等待,不知觉间,她脑海中闪过刚遇上他的那些日子,他同样是这个姿势,斜倚在重型机车上,在大学校门口堵人,眼神教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隔了这些年隔了这些年,那对眼魅力不减,而她的反应依然相同,没什么长进,唉。
    强迫自己别去看他裸露的健壮胸肌,她调整著绵头上的趴趴熊发帽,好脾气地对著女儿解释——
    “我们家的浴室不够宽,浴缸也不够大,三个人挤不进去啦。你和爸比先洗,妈咪等一会儿再洗。”跟著,把女儿推向神岗彻,轻声叮咛——
    “绵绵洗完澡后,你要记得检查她身上的泡沫有没有冲干净,特别是腋下、脖子和耳朵,还有脚底也要看看干不干净,泡澡不要泡太久,皮肤会皱皱的,如果水不够烫就再加热水进去,加热水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不要让绵绵靠近,还有……还有等一下泡完澡,要赶紧用大浴巾把身体擦干——”
    “是我还是绵绵?”他突然迸出话。
    “什么?”她张著口,心咚地一震。因为他抱胸的双臂改而叉在腰间,胸膛虽不平滑,弹痕和刀伤都有,却肌理分明,充满男性魅力。
    “哪一个要用大浴巾擦干?”
    这也算问题吗?!
    “你们两个都要擦干啦!”她声音不由得提高。
    绵绵仰著小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由得唉唉地叹气——
    “妈咪今天怪怪的耶!”
    “是你爸比怪,不是我。”她皱皱秀气的鼻子,把注意力尽量保持在男人的颈部以上,清清喉咙问“……你真的可以吧?”她有些担心,毕竟他第一次和孩子一块儿泡澡,而绵绵虽然乖巧,却绝对不是个安静的孩子,整个晚上这么兴奋,不知等一会儿要怎么闹?
    神岗彻将女儿拉了过来,塞进他身后满足雾气的温暖空间,自己则挺直身躯立在林明暖面前。
    那张性格无比的脸庞对著她俯下,两人鼻尖几乎要相触了,他哑声一吐——
    “若真担心,你也一起来……我帮你擦背。”
    林明暖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下,双颊泛红,她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结巴——
    “我、我才不担心。”
    她转头走了,决定让他们父女俩去闹个天翻地覆,就算把浴室拆了,她也不想理了。
    胸口发涨,是急涌出来的情感,神岗彻下意识抬手捂住,仿佛怕它会流失似的。她还不知道,她给他的这一切啊,已成为他心底最深沉的美好。
    “爸比,快进来,白白的烟一直往外跑啰。”绵绵已经拖来两张小椅凳,把沐浴|乳|和洗澡用的海棉都准备好了。
    “好。”终于转过身,他关上浴室门。看女儿小脸红通通,笑得那样开心,他也跟著笑,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笑。
    “爸比坐这里,绵绵用妈咪的薰衣草沐浴|乳|帮你擦背,妈咪说这个味道她最喜欢,擦完背后,全身都会香喷喷的。”
    神岗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高大的身躯一缩,乖乖坐在女儿指定的小板凳上,把宽阔的背贡献出来。
    “爸比,这些是怎么回事?”圆润的指头好奇地戳著他身上的伤疤,她知道不只背上有,爸比的胸前也有,大腿也有,她全都看见啦。
    “和人打架受伤的。”他静静地说。此时,温度适中的水哗啦啦地从肩头淋下,感觉女儿正拿著海棉用力地搓著他的背,滑滑软软的,薰衣草的香味散发满室。
    “爸比——”她尾音上扬,“你以前很爱跟人家打架吗?”又搓又擦,好多好多的泡沫呵,她挤出一大朵悄悄放在他左肩,又挤出一大朵放在他右肩,好像蛋糕上的奶油,简直把他当玩具在玩。
    神岗彻微微笑著。“是啊,可是现在不会了。”
    年少时血气方刚,在道上混,靠的是狠劲和拳头,争地盘、抢生意、巩固地位,那样的日子离他又远又近,如今他的“神岗组”表面上虽已解散,却是以“神岗株式会社”的名称继续经营,触角广伸,不再局限于特定行业,既然不能脱离黑道,那就让一切在台面上合法化吧。
    一小朵泡沫从身后飞跳到他手背上,白绵绵的,如此细致纯洁,是他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忽然,女儿的笑声响亮亮地旋绕——
    “爸比不打架,以后就不会再受伤了。”
    “嗯……”
    “爸比,如果以后有人让你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你不要和他打架啦,可以用别的方法呀。有一次李诚伟故意跑过来把我撞倒,还拉我的头发,我也是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可是绵绵没有把他撞回去,也没有拉他的头发,我把校工伯伯养的大黄和小黄拉的臭臭用塑胶袋包起来,偷偷倒在李诚伟的书包里,还抹了一点点黏在他的椅子上,呵呵呵……”
    神岗彻不由得挑起浓眉,微偏过头来。“你没有报告老师?”
    “有啊!我不跟他打架,就是为了要报告老师啊,而且我哭得很卖力喔,老师罚他下课不准出去玩。”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该做怎样的反应,一会儿才说——
    “这样很好。”在他的观念中,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要他来教孩子,实在是太为难了。
    “呵呵呵……”
    “你告诉妈咪了吗?”
    “唔……没有耶……妈咪要是知道绵绵去挖狗屎,一定会晕倒。”
    他嘴角也渗出笑意,隐约觉得女儿的个性像他多些,只要心里痛快,什么事都敢干。
    “别让妈咪知道。”他叮咛著。
    “嗯。”好用力地点头,她舀起水把泡沫哗啦啦地冲掉,终于露出一大片红通通又干净得不得了的背。她满意地看著,忽然想到——
    “爸比,绵绵帮你洗头发!”她连自己的头发都还不太会洗,不是水灌进耳朵,就是泡沫流进眼里,要不就是没把头发冲干净。
    “好。”他没半点迟疑,完全任女儿宰割。
    “呵呵呵……爸比,你好好喔。”而且真勇敢。
    被绵绵“洗”完澡出来,外头置衣架上除了绵绵的衣物外,还放著一整套全新的男性睡衣,连内裤都准备了,正是他的size
    抱女儿进房躺好,柔软的感情像岩浆一样咕噜咕咯地冒个不停,他长年的渴望,压在心底的冥想,所追求的就是这温馨而简单的感觉吗?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的一个家,安全而完整地收纳在他的羽翼下,他够强壮了吗?能做得到吗?
    客厅传来一声钟响,神岗彻瞄了眼床边矮柜上的闹钟,晚上十点半。
    “爸比……你明天还会在吗?”绵绵模糊地喃著,眼皮都快盖下了,却还苦苦强撑。
    他略微迟疑,终究还是点点头。“把眼睛闭起来。”
    “嗯……”她听话地合上眼睫,仍忍不住问“爸比,明天我们带妈咪一起去园游会……好不好?”小脸在枕头上蹭了蹭,迷迷糊糊不知又说了什么,没等到回答,已经沉入梦乡。
    他静望著那张圆润的脸蛋,双目微敛,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
    再次检查棉被是否妥贴地盖住她的小小身躯,他起身,关掉房里的大灯,刚转过身,门口不知何时立著一抹纤细身影,静静凝望。
    他走了过去,轻轻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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