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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孬老爷家的年猪杀得最早,刚过新年就动了刀。
    杀猪的历程很是残忍,白刀进,红刀出,刀尖扎进心窝,直到血流尽,猪才停止哀叫。孬老爷自己不敢动手,去请刘占山,刘占山愿意帮他杀猪,却装作为难地说:“孬老爷,杀猪那是害命的事,你们吃肥肉,让我去杀生,猪在阴间向我索命,我用啥赔?”
    孬老爷眨眨眼,低着头说:“也不是让你白杀,今天我请客,猪肉血肠管够造,这个小肥猪,我豁出去了。现时下来说,老吴说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
    刘占山用劲儿摇头:“得、得,我不图吃你的猪肉血肠,你让老吴帮你杀吧!”
    孬老爷眯起眼睛,两只手用力往棉袄袖筒里伸,脖子和腰一齐往下弯,头往前探。
    刘占山看着孬老爷的样子,以为可笑,居心说:“杀猪的事,我不管了!”
    孬老爷睁开眼,慢吞吞地说:“现时下来说,都喊公而忘私,可是干点啥都有人论价钱,你孬叔供你肥肉吃还不行的话,我就找别人了。”
    刘占山扔给他一句:“找别人吧!”转身要走。
    孬老爷挺直腰,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这个明确话,心眼儿真不少,不就是为了那二斤猪肉吗?怕你孬叔不给你。现时下来说,你孬叔不差啥,别人给二斤,我给二斤二。”
    孬老爷的大方和他接连不停的喜事有关。
    一上秋,孬老爷屋后的大榆树上常有喜鹊叫,他也喜上眉梢,抬头一看,上面有喜鹊窝。“唧唧喳喳”声让孬老爷听得愉快,经常情不自禁地拍拍心爱的大榆树。
    这棵大榆树是受饿时期的幸存者,幸亏孬老爷对它的特殊掩护。
    那是一个榆树皮被剥光的年月,刘屯许多人把眼光盯在孬老爷房后的大榆树上。孬老爷日夜守候,还接纳了很是措施,天天往树上泼大粪,泼不动,他就用手抹。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的榆树皮被粪水浸透,没人动它,让它逃过灾难,成了村里最老的榆树。大榆树又繁育了许多小榆树,孬老爷把小榆树移栽在园子四周,召来许多小鸟,也给他带来许多喜庆。
    孬老爷的第一件喜事,是小拓荒打的粮食多。
    他教育两个儿子:“开小荒要注重质量,不光要阵势高,还要肥沃。别学刘占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种子下不少,收不了几箩筐。”看着装满囤子的玉米棒儿,兴奋溢于孬老爷的脸上,他眯着眼睛说:“现时下来说,我家今年不缺粮,老吴说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养个小肥猪,长到二百二,卖个百十八十的,先给小囤子娶个媳妇,剩个三十二十的,给刘仓那几个小尕添几件衣裳,穿得漂亮漂亮的。”
    孬老爷的第二件喜事,是小囤子当了兵。
    在以前,孬老爷差异意儿子投军,当众不敢说,背后和儿子叨咕:“好铁不捻钉,好男不妥兵,穷不起的才去流放。只要有口饭吃,谁干那差事?”刘占伍投军时,戴上大红花,孬老爷不屑一顾,心里说:“臭美啥,没听说蒋介石要抨击大陆吗?打起仗来,枪子儿突噜突噜的,那血出得咕嘟咕嘟的。”看到刘占山也随着扬眉吐气,孬老爷心里更是不平:“那是要接触,要求松才轮到你弟弟,我家囤子要想投军,你们到一边跚子去!”刘占伍投军后,蒋介石畏惧了,吓得蹲在台湾不敢露头,听说美国什么船队掩护他,否则他就想跳海。看来战争一半会儿打不起来,投军成了好差事,要不为啥审查那么严?家里有一点儿问题都不要,头脑灵活的还要托关系。孬老爷改变了看法,让小囤子到人武部去报名。他卖了半耢斗子鸡蛋,换了一条蓝翎牌香烟送给上边。孬老爷从来不抛费,认为这样做最值得,还振振有辞:“现时下来说,牛车还得抹油呢,不抹油就嘎吱嘎吱的。”小囤子不负所望,体检及格,政审通过,过了新年就入伍,连制服都发了。孬老爷一兴奋,改变卖猪的主意,睁开眼睛说:“现时下来说,上面说啥咱干啥。养个小肥猪,咱也不卖了,老吴说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他还说:“留个头蹄下水,过个小肥年儿,剩个三十二十斤的,换俩钱儿,给小尕们添个一件儿半件儿的。”
    孬老爷第三个喜事,是添了个胖孙子,这是刘仓的第四个孩子。孬老爷勉励儿媳继续生,月子里的鸡蛋也成倍增长。
    方梅生第一个孩子时,只吃到八个鸡蛋,孬老爷不说家里有难题,他说八个鸡蛋是祥瑞,期待儿媳能养活八个孩子。生第二个孩子时,孬老爷委曲凑够十六个鸡蛋,全家人挨着饿,也让儿媳把十六个鸡蛋吃下去。儿媳妇为家族兴旺做了孝敬,孬老爷以为有须要夸奖。这个孩子生下后,孬老爷给了三十二个鸡蛋。他对刘仓说:“你媳妇能吃上八十个鸡蛋时,再给她杀八只老母鸡。”
    孬老爷认为,现时下是生孩子的最好时期,情况优越,不愁养不起。另外,孩子一出生就为家里作孝敬,最少有三百六十斤口粮和二十一尺布票。马荣妻子生五个孩子,口粮成车拉。老逛可好,一辈子没人叫爹,到秋头就断粮。孬老爷要求儿媳,在生孩子的角逐中赶超马荣妻子。哪知马荣妻子技高一筹,不光数量上领先,质量上也占优势,五个孩子都是小子。孬老爷有信心,以为儿媳比马荣媳妇年轻,不愁撵不上。杀猪这天,正是儿媳满月,多喜临门。用他自己的话说: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刘屯有养年猪的习惯,他们在春节前后抓来猪崽,养到新年,能长到二百来斤。一过新年,村里轮着杀猪,村民们轮着吃肉。亲戚朋侪,较量好的乡邻,险些都被请到。如果这年遇上猪瘟,全村无猪可杀,只好过个素年。年成欠好,也没人杀猪。人都吃不饱,泔水都是清的,好不容易将养一头猪,杀了让各人改馋,没有那样的大脑壳。今年收成好,大部门人家有猪,谁家杀猪吃谁的,都吃不了大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猪卖掉,村里人会说他是小抠,再想吃别人家的肥肉,叫人堵嘴。孬老爷家也杀过年猪,只是杀得晚,今年是破例。
    刘占山做得挺利落,猪血接了一盆。他在猪后腿上划开皮,用嘴往皮内吹气,猪兴起后,放在锅灶上用开水浇,退掉毛,开膛破肚,割掉头蹄,然后把肉拌子卸成多个方块儿。刘占山从肋板儿上割下一条肉,用手掂了掂说:“收拾猪也真不易,还没弄肠子就以为反胃,这种腥臭味儿让人受不了。幸亏孬老爷大方,允许给二斤二两肉,这一小条也就差不多。”孬老爷探着脑壳看,心里嘀咕:“何止二斤二两,四斤还得秤高。”
    有些不舍的孬老爷一阵心疼,连吞了四口唾液。
    孬老爷家三间房,中间开门,三个锅灶,都是十二印大锅,已经全部使用。两口锅闷秫米饭,一口锅煮肉。方梅在缸边不停地切酸菜,怕她着凉落下病,刘仓帮她从缸里往外捞。
    刘占山忙着灌血肠,把肠子掀开,洗净粪便,把对好佐料的新鲜猪血灌进去,然后放进肉锅里煮,见兴起,连忙捞出,切成薄片。切血肠要刀快,而且刀法好,否则切不成,刘占山切血肠很特长。
    切好的酸菜下到肉锅里,刘占山捞出八分熟的肉块儿放到菜板上切。他切得薄,切得快,一小我私家供三张桌子上的人同时吃。
    刘屯的杀猪菜就是酸菜肉片,上面盖着血肠,大碗装,不够吃再盛。主食是秫米饭,大锅闷,香喷喷。
    吃杀猪菜不分拨,随到随吃,吃完就走。唯有西屋北炕那桌破例,桌上的血肠、肉片脱离用盘儿装,有蒜酱,还备了烧酒。桌旁坐的都是村里要人,尚有刘仓的岳父,坐在方医生左边的是兰正。兰正到刘屯来不光是为了吃一顿肥猪肉,他还要把办学校的事情在春节前落实下来。刘奇和吴有金也在这个桌上,挨吴有金坐着的是马向春。
    兰正菜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借着酒劲儿,嗓门儿也高了起来:“诸位革命同志,我借此时机说点儿事情,你们边吃边听。”兰正干了一盅酒,又说:“各人别把眼睛盯在肥肉上,我的话也得往心里走走,要是这耳听那耳冒,散桌后连忙到队里开会。”马向春放下筷子,瞅着兰正说:“兰书记,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兰正说:“正好你们两个小队的队长都在,那就用这个饭桌开个预备会,给你们下下毛毛雨,把大队的精神说个或许,然后再开个正式大会,该亮相必须亮相,一定把事情落实下来。”
    吴有金和刘奇都停下筷子,他们想听听上级又有什么新的精神。
    兰正见各人都在听他讲话,情绪越发高昂,把要说的事情留在后面,把话题岔到别处。他端起酒盅,用另只手拇指指着酒说:“这是什么?这是酒。老黎民叫酒,文化人叫什么?叫琼浆玉液。是什么人喝的?在农村是田主老财,在城里是资本家和当官儿的。现在我们也喝上了!不光喝上琼浆,而且大块吃肉。幸福生活是谁给的?是伟大首脑**。我们应该谢谢**他老人家,谢谢社会主义,谢谢三面红旗。我还要谢谢刘屯宽大革命群众,特别是马向前、刘强那帮小伙子。他们堵住河堤上的耗子洞,才有了今年大丰收。如果把孬老爷这口大肥猪冲跑,我们就吃不上这顿肉。”兰正把端在手上的那盅酒一口灌进肚子里,酒盅重重地撂在桌子上,方医生要给他满酒,兰正把手一挥:“方医生,方年迈,你是咱这最有知识的人,你说这酒是不是好工具?”方医生连连颔首:“是好工具,不光能喝,药引子也离不开它。”兰正笑笑:“你这个医生,总想你的药引子,这叫琼浆玉液,掺和药里白瞎了。”兰正用眼把全屋的人都扫了一遍,激动地说:“革命同志们,以后粮食打多了,咱们也制造酒,让每个社员都尝到琼浆玉液,吃不穷……”兰正把后面的话憋回去,接过方医生满上的酒,端着酒盅说:“我这次从大队来可不是和你们商讨如何造酒,而是代表大队来督促你们办学。”他喝下酒,话题又转:“同志们,我们今天喝着琼浆,过着幸福生活,千万别忘了世界上尚有三分之二的人过着贫穷日子。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民主,没有自由,没有人身权利,禁绝老黎民说话。我们生活好了,一定要珍惜。可是,阶级敌人不会宁愿宁愿他们的失败,将活该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台湾,海内敌人时时刻刻都在搞破损。世界上尚有一只纸老虎,那就是美帝国主义,虽然是纸的,也会咬人,我们要百倍警惕。”兰正看了看手中的空酒盅,居心把酒盅底朝上,以示酒喝得清洁,讲话也有份量:“今天,我可以认真任地告诉各人,以前谁人苏联暮年迈变坏了,修正了,和老美穿一条裤子了!”
    马向春问:“这么说,再讲苏联大鼻子就没人管了?”兰正笑笑:“没人管、没人管,叫啥也没人管。不外吗,苏联的人民照旧好的,我们不必骂人家。”马向春说:“实在刘占山讲的大鼻子,属实干过坏事,没少祸殃咱中国女人,我都经着过。上边管得严,咱就不敢说。刘明确话的嘴缺个把门的,差一点儿捅篓子。多亏他当过逃兵,脚底抹了油,溜得倒挺快。”兰正说:“以后不用怕了,也不用叫他暮年迈,就叫他修正主义。不外嘛,也不能啥都讲。不能说外国**害咱们女人,也不能说咱们女人和外国人耍贱,损害半边天的形象也会犯错误,拉扯到纲线上,那也了不起。”兰正突然想起什么,赶忙说:“我忘了一件事,一会去趟刘军家,别让他再摆弄什么戏匣子。听说莫斯科台挺冲,如果进到戏匣子里,那就是偷听敌台,犯了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罪过。”刘奇说:“刘氏适才还在东屋用饭,刘军来不了,巨细伙子病得出不了门儿,怪可怜的,他摆弄戏匣子也是为相识闷儿。一会儿我去一趟,把大队向导的指示转达给他。你适才是不是提到办学的事?”
    刘奇对办学的事很是感兴趣。
    他在外面闯荡半生,知道没文化的艰难,希望刘屯有所小学,让村里的孩子都识字,到外面才不致启蒙。尚有一个看法深深地扎根在刘奇的头脑中,那就是办学者的贤德,他以为这代人把学校在刘屯办起来,会被刘屯的后人传诵。
    兰正想给各人讲讲办学的伟大意义,但看到桌子上盛血肠、肉片的盘子快要见底,吴有金又一个劲儿地给他倒酒,他以为在这种场所不能再拖延时间,便把话切入正题,问吴有金:“办学的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吴有金被问愣,心里琢磨:“你兰书记只不外说要办学,也没详细部署呀!这事压根儿就没人去做。你问我准备怎么样,我问谁?”吴有金回覆:“八字还没一撇。”兰正笑笑:“不是八字没一撇,我看你们没把办学当回事,在哪盖校舍,你们都没想。”
    为了提高吴有金、刘奇对办学的认识,兰正不得已还要做做两位队长的思想事情,他说:“我们党向来重视知识,抗战时期就办了抗大,造就了许多大学生,为抗战胜利打下坚实的基础。解放初办扫盲班,就是让宽大革命群众都识字。有了知识,各人不再受田主资产阶级的诱骗,知道社会财富是我们劳动者缔造的,和聚敛者和压迫者做斗争,义正辞严地夺回和捍卫我们的劳动果实!我们在刘屯办小学,就是让刘屯的孩子都有书读,跟我的大儿子一样,也能念大书。”
    兰正每提到儿子,总会兴致勃勃,话也多:“你们到城里看一看,看看那里的大烟囱,把你们刘屯的屋子摞一起也没它高。怎么立起来的?那得有学问。我们办了学,以后咱们的孩子都有学问,我们不光要立那么高的烟囱,还要盖那么高的大楼,**大厦用我们和我们下一代的双手建成。”兰正把眼光转向吴有金:“我还得品评你吴队长,你的思想太守旧了,太落伍了,那是不行的。伟大的社会主义在前进,你也得前进,不进则退,落伍就要挨打。”
    吴有金一愣,没反映过来“挨打”是咋回事,心里说:“新社会不兴打板子,这兰书记怎么说出这种话?”又一想:“可能是政治宣传,说是打,纷歧定动真的。”吴有金看看刘奇,他说:“要说盖学校,小队的东边有地界,盖几间房没问题,还能圈个院儿。这地方挨着小队,出点儿啥事也能有个照应。”
    兰正喝下吴有金送过来的酒,脸上洋溢微笑,他品评吴有金:“你这个老顽固,不用鞭子赶你是不会往前走,这不啥都解决了。”又明确指示:“一开化就盖校舍,到时候必须开学!”
    兰正说得挺轻巧,详细实施起来问题许多,吴有金看看兰正,然后把眼光落在刘奇身上。
    刘奇说:“兰书记,我不怕你不愿意,办学校可不像你想的那样简朴。盖屋子得有檩子,房间大还要用过梁,还要准备桌椅。木料怎样整,做多大的黑板,这些工具现在就得筹备。一开春就是农忙,抽不出人手,如果再不抓紧,我怕到时候开不了学。”
    听了刘奇的话,兰正没有不愿意,而是以为很顺耳。他高声说:“你这个刘奇,把我这个书记看成小心眼儿了,只要提得对,我还能不爱听?刘奇提得问题很有价值,照旧见过世面的人,说出的话有板有眼。我看这样,你们刘屯管事的都在场,咱们就把办学的事情落实下来,也不要再开大会了。上边也指示,问题要在下层解决,不要开没完没了的大尾巴会,做八股文章。你们不是没有木料吗?现在我代表大队正式宣布:为了盖学校,为了革命事业,为了我们的子孙子女永稳定色,大队全力支持你们!刘屯地界上的树你们可以随便砍伐,直至木料够用为止。”刘奇低声对兰正说:“兰书记,我有个建议,青年林是刘屯的防沙屏障,把青年林留下吧!”
    “对对对。”兰正说:“你不说我也要强调,我说的随便砍,是指旬上的柳树,自家房前屋后的树咱们也别动,这和大跃进时期纷歧样。特别是青年林,谁要敢动一棵树,就按破损罪论处,决不留情!”
    木料的问题有了着落,怎样实施的问题摆在吴有金、刘奇眼前。他们都没进过学校,不知玄门室是什么样子,应该找个明确人企图。
    兰正不作声,逐步地品着酒。吴有金看看刘奇,刘奇看看马向春。方医生酒已经喝好,用凉水陪着各人。
    兰正打破僵局,对众人说:“我推荐一小我私家,让他专门企图办学的事。这小我私家有点儿文化,做事踏实,准能行。”
    桌旁的人都停下筷子,他们期待兰正说出这小我私家。
    兰正从盘中夹起一片血肠,逐步地品嚼着,用商量的口吻说:“我记得和吴队长提过这小我私家,他就是你们村的刘强。”兰正视察吴有金的脸色,他又说:“老吴你说说,这小我私家行不行?”
    吴有金岑寂脸说:“我不管!你是大队书记,你愿意用谁就用谁。”
    兰正很是严肃地说:“你老吴这是什么话?虽然我是向导,但县官儿不如现管,你是小队长,你得亮相。”
    吴有金说:“让我亮相,我不用谁人混小子。”
    兰正知道吴有金对刘强有私见,而且这些私见都泉源于吴小兰,他想:“看来吴有金是铁了心,决不能把闺女嫁给刘强。”
    兰正说:“你不用刘强,那你提小我私家选,只要能把学校建起来就行。”
    吴有金说:“用马向前,他是小队打头的,体格又好。”
    一直低头用饭的马向前急遽抬起头,嚼着秫米饭说:“不行、不行,我可不是那块料。嘿、嘿也好,刘强能张罗就让他去张罗。我一个大字不识,只能领着干活,办啥学?我一窍不通。”
    兰正高声说:“马向前不愿干,看看谁行?”
    没有人提出人选。
    刘奇说:“我认为照旧照兰书记的话去办,用刘强,这小伙子有能力把学校建起来。”
    兰正说:“吴队长表亮相。”
    吴有金很不兴奋地说:“你们都同意,我只好随着,可是不能给刘强太多的权力,别让混小子再奓翅。”
    兰正笑笑:“让刘强企图建学校,又不是让他当官儿,他奓的哪国翅?”说完,兰正把眼光落在马向春脸上,对他说:“你们东大岗子也有孩子,明年都得在一起上学,你们小队也要全力支持。甸子上的树不要分你队他队的,只要是盖学校,都得让砍。”马向春摸摸脑门儿上的伤疤,开着玩笑说:“刘强想砍,我还敢阻拦,没望见我这留个记号?”
    “八百年的事,不用提了,我们要以革命利益为重,以办学为重,全力支持刘强。”兰正说:“到那时,村里会传出孩子们的朗朗念书声,何等悦耳,比评剧还好听。人们会说,我们这代人,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做了孝敬。”刘奇给兰正满上酒,兰正兴奋地说:“尚有更好的事情等着我们,公社要在咱这建个排灌站,得用电,咱们想法把电接过来,家家安上电灯。那玩意儿,脑壳朝下,贼亮,一盏灯亮遍全村。”
    刘奇小声对兰正说:“我照旧担忧办学的事,我们企图用刘强,也没问问人家愿意干不。”
    兰正端起酒,一饮而尽。举着羽觞说:“这个不用各人费心,刘强的事情我来做。我敢打保票,让他领头建学校,他会蹦八竿子高。”
    没怎么说话的方医生突然问:“刘强病得挺重,不知他恢复的怎么样?”
    吴有金没好气的说:“没死了,现在跟活驴似的。”
    方医生瞅了眼吴有金,高声念叨:“依我看,刘强可是个好小伙,又坚强,又仁义,重情感。谁家女人能找到刘强,她就是有福气。”
    方梅拉了拉他爹的衣襟,小声说:“你不知刘屯的事情,少说两句。”
    方医生的声音更大:“我虽然老了,耳朵并不聋,听说刘强和一个女人谈恋爱,谁人女人也不错,就是守旧,自己的事做不了主。”
    方医生的话是说给吴有金,吴有金装作没听见。
    兰正从孬老爷家里出来后,在街上堵到刘强,没等刘强打招呼,他就高声喊:“过来、过来,我正找你。”
    刘强问自己:“我已经包赔吴有金工分儿了,以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兰书记找我干什么?”他快步走到兰正跟前,疑惑地问:“兰书记,你找我?不会有啥事吧?”
    兰正很是严肃:“有事、有事,没事我不会大老远跑到这。”
    刘强说:“是啥事,您说吧。”
    兰正问:“这个事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把它当耳旁风了?”
    刘强说:“大队部署的事,我基本照办了,已经包赔了吴队长的工分儿。”
    兰正想笑又没笑,他摆着手说:“你说的那是芝麻大的小事,不算啥,我要说的事要比谁人事大得多。”
    刘强不知道兰书记要讲什么大事情。
    兰正问:“谁人吴小兰怎么不露面?”
    刘强让兰正问得发愣,心里说:“这事你问吴有金,我咋知道吴小兰为啥不露面?我还想找她呢!”
    兰正见刘强站着不言语,很是严肃地说:“你们之间的私事儿先搁在一旁,我这当书记的也不能乱管闲事。书归正传,我交给你一个重大任务,你能不能完成?”
    刘强说:“兰书记,你先告诉我是啥任务,只要我能做到的,就坚决完成。”
    兰正笑了笑说:“态度还不错。这个任务嘛,庆幸而庞大,关系到无产阶级子孙子女的前途,也关系到革命事业的成败。你接受任务后,只能办妥,不能办坏!”
    刘强知道,通常兰书记交待的事情都是庆幸而庞大,但不知详细是啥任务,他瞪着眼,期待兰正见告。
    兰正说:“秋天我就和你打招呼了,要在刘屯建小学,现在把这项任务交给你,新学期一定到达能上课的尺度,让你们村的孩子都有学上。”
    刘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低下头说:“这事你跟吴队长说,他说话有份量,一定能把学校建好。”
    兰正显得不满足,沉下脸对刘强说:“吴有金醒目好,我还用你干什么?你不要推辞,这是革命事情,你愿干也得干,不愿干也得干,必须给我干好!”他又说:“一个革命青年,就应勇挑重担,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我已经和吴有金说了,他必须全力支持你。马向春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东大岗子地界上的树也可以随便砍。他们队的孩子也要上学嘛,牺牲几棵柳树也值得。尚有,我让刘奇给你当后台,他是组织信得过的好同志。怎么样?刘强同志,还用表个态吗?我看算了,向导相信你,你不会辜负向导的期望。”
    兰正交待完,回了大队,他心里有底,刘强不会让他失望。
    刘屯下了一场大雪,积雪一尺多厚,南甸子边上的马大坑里,社员们正在砸冰捞鱼,孩子们和妇女也往这里聚。
    打鱼的要领是捞干锅,使用的工具是冰镩、铁镐、水筒、抄网和铁锹。人们把冰面全部剥除,水深的地方用抄网,水浅的地方用手抓,再用水筒把水往冰上淘,随淘随冻,随冻随淘,最后把马大坑的水全部淘净,把鱼全部捉光。这一次收获不小,大鱼小鱼有几百斤,运回队里分给社员过年。妇女和孩子们在冰上捡小鱼小虾,也有收获。
    在马大坑砸冰,打鱼不是主要目的,是想取冰下的黑泥。把黑泥运到地里,是很好的肥料。坑水被淘干,黑泥很快结冻,社员们用镐和钎子把冻泥破成块儿,装车往地里运。生产队的六挂马车全部出动,五挂车拉泥块儿,马向勇赶的那挂车从甸子上往回拉木头。
    马向勇赶的车上仍然是两匹瞎马,走在雪地里显得很吃力,他把枣红马栓上拉帮套。
    枣红马经由刘奇的调教已经很驯服,到了马向勇手里它又烈性大发,不听马向勇使唤。气得马向勇操起鞭子抽打它的眼睛,枣红马的脸上泛起几道血印。刘奇过来制止,高声指责马向勇:“你这个大活人,怎么总是跟枣红马过不去呢?它是个牲畜,跟它治气犯得着吗?”刘奇从孙二牛的车上更换一匹老马给马向勇,叫他抓紧时间把刘强那伙年轻人砍伐的木头运回来,以免被外村人偷走。
    刘强领着青年人在甸子上伐树,把砍倒的树锯去树头,树干攒在一起,否则马向勇不给往回拉。
    雪地里尚有另一番情形,那是城里人来这里打围,他们是孙胜才领来的,十几小我私家都有猎枪。
    城里人有沐日,愿意到乡下消遣,还能带回去一些野味儿。他们在甸子上跑累了,到村里找水喝。孙胜才把几个关系好的领到自己家,其他人则进了靠东头的刘强家门。
    李淑芝给客人们烧了开水,又把他们带来的饭蒸热,一股香味儿从锅里飘出来,馋得小刘喜围着锅台转。李淑芝用手抹去刘喜的鼻涕,小声说:“出去玩儿,等他们吃完饭你再回来。”小刘喜笑嘻嘻地往出走,口水和鼻涕流了一前襟。
    李淑芝把饭桌放在炕头儿上,让客人们吃口温暖饭。用饭中,有人说:“孙胜才也太滑了,真不够份儿,一起来的,把咱们扔了。多亏遇到盛情人,否则,咱们就得在雪地里啃凉饭。”
    李淑芝往灶坑里加柴,准备给家人做晚饭。听人说起孙胜才,她起身问:“你们说的孙胜才是我们这的吗?”
    “是你们屯儿的,跑盲流去的矿上,听说他家尚有一个老爹。”
    李淑芝把烧火棍立在灶旁,揉着眼睛说:“向你们探询一小我私家,他叫刘宏达,你们有认识他的吗?”
    饭桌上的一个瘦子说了话:“我认识,他和我一个队,那人挺实诚,不怎么爱说话。”
    李淑芝告诉瘦子,刘宏达是她的男子。
    旁边的人打圆场:“真是凑巧,这候胜是抱蒙来的,大老远遇到熟人家,我说你运气好呢!我连一只野鸡都没打到,你候胜打了两只野兔子,回去请大伙喝酒。”
    李淑芝听到这些人当中有丈夫的工友,急遽把刚下锅的秫米饭捞出来,给客人做了一锅酸菜汤。她把酸菜汤端上桌,很是热情地说:“天太冷,各人喝碗热汤暖暖身子。”李淑芝还说:“天不早了,各人先在这住下,我给北炕多加些柴。”
    候胜说:“住是不能住,我们得赶晚上的火车,回去晚,延长班儿,要挨处分。”
    李淑芝从梁上拿下一包干蘑菇,送给候胜,她说:“你是宏达的工友,跟兄弟差不多,大老远地来趟家不容易。没啥可送的,把这包油蘑带回去,让弟妹和孩子们尝个新鲜。”
    候胜虚推着,连说不要。
    李淑芝有些急,老实地说:“这蘑菇只有槐树下才长,挺少,我家小刘喜在甸子上跑了许多几何天才捡到这些。给孩子们带回去吧,这是宏达家人的一片心意,你如果空手回去,宏达知道会埋怨我的。”
    候胜收下蘑菇,他指着跑进屋的小刘喜问:“这是你家的孩子?”李淑芝回覆:“是,他叫刘喜,我家的老小子。”候胜冒充夸奖:“这孩子挺好,总是笑。”李淑芝“唉”了一声,揉着眼睛说:“整天笑嘻嘻,有啥好的,可让人费心了。”她把刘喜拽到炕前,指着候胜说:“他是你爸爸是工友,你把他叫叔叔,有点礼貌,给你侯叔叔敬个礼。”
    刘喜冲候胜点个头,也迅速地把候胜从上往下视察一遍,以为这个干巴黄脸男子不像好人。特别是那双缩进眼眶贼溜溜的眼珠子,昏暗里似乎藏着刀剑。他“嘻嘻”怪笑两声,转身跑出门外。
    大街上,孙胜才往刘强家走。他是找狩猎的同伙,约他们一同去车站。
    还没到刘强家门口,就遇到伐树回村的一行人,孙胜才居心挺起胸脯对刘强说:“告诉谁人姓付的,别在我孙胜才眼前装深沉了,城里的女人有的是,我可以随便捡,一个农村的破烂货,倒找钱也不要。”
    看到孙胜才的威风凛凛,刘强感应即可笑又生气,他直言不讳地说:“不用我告诉,人家付老师心里基础没有你。”
    “啥?”孙胜才以为刘强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污辱,他翻翻眼皮,提高嗓门儿,有意让所有人都听见:“我早知道姓付的不是什么好工具,为了进城,丢了裤子,你们看看,城里人就是纷歧样。现在盛行这样一句话,叫做一干、二工、三武士,誓死不嫁老农民。当初我就知道姓付的不想在农村呆,可怜她,想把她带进城。她还挺牛,让我等,我才不喜得等呢。她虽然念过几天书,也是没脱离高粱地,一脑壳都是高粱花子,想进城,没门儿!能找到马向前那样的就不错了。”
    孙胜才还记得付亚辉开拖拉机进村时马向前说的玩笑话,时过多年,马向前已经是巨细伙子。自打小南营那次偶遇,马向前从心里敬重开过拖拉机的付老师,容不得别人侮辱她。
    刘强以为孙胜才说的话太难听,不再搭理他。其他人也都散去,把孙胜才一小我私家丢在积雪的当街上。
    刘强送走候胜等客人,回屋还没坐稳,被杨秀华叫到门外,对他说:“刘年迈,咱俩到风障后面,那里蔽静,我有话跟你说。”
    雪地里,只有他们两小我私家,刘强看着杨秀华,期待她说话。杨秀华低着头,用手抓衣服的纽扣,片晌儿,她低声说:“年迈,我们家要搬走了。”刘强不解地问:“住得挺好,怎么想搬迁呢?搬到谁家?”
    “不是搬到谁家,而是脱离这个村子。”
    刘强说:“又有好地方了?照旧想回老家?我们这挺好,还会越来越好,在这呆着吧!”
    “不是我想走,而是村里不让我们呆。”
    “不会吧?村里对你们家印象不错,再说你家切合落户条件,村里不会撵你们。”
    杨秀华说:“你们村的落户条件我接受不了。”
    刘强问:“你说得啥条件?”
    “也不知是谁订的花招子,想在你乡村户,就得搭进去大女人。”
    刘强解释:“我们村王老五骗子儿多,大队订这个政策,是为了让刘屯的男子能够娶上媳妇,是为村里着想,情理上没有错。”见杨秀华没在意听,刘强笑了笑,对她说:“我们村那么多小伙子,岂非你一个也看不上?别把眼眶抬得太高了。”杨秀华不再说话,用脚踢地上的雪。刘强想启发她,又不知从哪启齿,只好和她一同踢雪。
    杨秀华抬起脸,直盯盯地看着刘强。这个十八岁的少女,面临相识而又生疏的小伙子,脸上的羞怯一闪而过,流露出和她年岁不太相符的岑寂和坚定。她说:“让我嫁给马向东,我坚决不干!”
    刘强支持杨秀华的选择,勉励她:“你不想嫁就不嫁,这个事没人能强迫。”
    杨秀华说:“马荣给我爹过了话,如果我差异意,就把我家撵走。”刘强告诉她:“你不要怕那些,刘屯又不是一家两家的,上面尚有大队,又有落户政策,兰书记支持落户,马荣撵不走你们。”刘强见杨秀华眼里噙着泪,慰藉她:“别听马荣怎样说,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家到这里也有几个月了,村里人都很喜欢你,没有人撵你们。马荣做事粗暴,也就是一时冲撞,他不敢违抗上级。小队长吴有金和马向东虽然是亲戚,也不至于为这事把你们赶走。我认为吴队长这小我私家并不是横不讲理,有时也讲情面,况且队里又不是他一小我私家说了算,刘奇说话也有份量。”
    杨秀华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不会说吴有金的坏话,就凭有吴小兰这层关系,你也得说他好。我早听别人说过,吴队长那几棒子把你打得不轻。”
    要是别人说这话,保不定刘强会翻脸,而杨秀华不光没惹急他,他还耐心解释:“那件事也不能说怨谁,我挨了几棒子,只是身上痛,可吴小兰的心更痛!已经已往了,我不希望谁再提。你信我的话,不要张罗脱离刘屯,放心在这住。队里尚有许多和刘奇一样的正直人,我也希望你能留下,大队的兰书记也不会同意你们家搬走。说句玩笑话,兰书记舍不得你家的两个漂亮女人。特别是谁人大女人,人见人爱,谁舍得让她走?”
    杨秀华对刘强的赞扬并没体现出欣喜,而是红着脸啼声“年迈”,然后低声说:“你帮我想想,我应该嫁给你们村哪个小伙?”刘强笑着说:“这个我可不知道,你相中谁就嫁给谁呗。”
    杨秀华也笑,她的声音很小:“你猜我心里想的是啥?”
    刘强的声音很高:“你心里的事,自己不说出来,别人咋知道?要让我猜的话,你是想让你家在刘屯落上户,你再找个好婆家。”
    杨秀华悄声责怪:“嗓门儿就不兴小点儿?得了,啥也不跟你说。”
    刘强说:“男子不像你们女孩子,藏着掖着,让人弄不懂。我说话大嗓门儿,一辈子也难改。”
    刘强以为身后有人影,转头一看是刘笑言,他对杨秀华说:“咱们回屋吧,村里人嘴杂,多亏这是个疯子,如果叫别人看到,准会说咱俩的闲话。”
    杨秀华似乎不在乎,清静地说:“我约你出来,就是不怕别人看。这小我私家在你身后有挺长时间了,他用棍子在雪上划,不知干什么?”
    刘强说:“疯子醒目啥?有点文化,在雪上写革命口号呗。”
    杨秀华和刘强进了屋,刘笑言还在雪上乱画。
    刘笑言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村,人们以为他走丢了,没想到大雪事后,他又泛起在村里。
    他这次回来,收获不小,满满一背兜子都是吃的,不光有大饼子,尚有过年才气吃到的粘豆包。刘笑言捡只公野鸡,是老黑药死的,钻到树丛里,老黑没发现。刘笑言把鲜艳的野鸡用草绳捆在木棍上,挑在肩,像扫荡中溃败的日本兵。他穿了件黑大衣,不知是要来的照旧捡来的,破旧得分不出内里儿,变了色的棉花从破布中露出来,时常被寒风吹走一块儿。棉裤是他妈做的,还没破,污渍粘着灰尘,耐刮磨。他用破布条扎着裤角儿,防止雪往裤腿里灌。
    和刘强一同伐木的年轻人也都扎裤角,他们用的是腿带,有些照旧军用的。扎上它,便于骑马和在雪地里滚爬。刘笑言和村里人学,没有腿带,他用红红绿绿的布条取代。刘笑言的一双棉鞋很特别,是一双被人弃掉的大头鞋,早就没了鞋的容貌。他用麻绳和细铁丝绑在脚上,上面裹着棉花和破布,肥肥囔囔,像两个包裹。
    刘笑言进村时,正遇上孙胜才一伙人出村。刘笑言认得孙胜才,从兜子里摸出一个冻硬的粘豆包送已往,被候胜推倒在雪地里。刘笑言坐在雪地上,用棍子一个接一个地画圆圈儿,这伙城里人谁也解不开圆圈儿里的谜团,拾起掉在地上的野鸡,哄笑着脱离。
    在村头,刘笑言望见刘强和杨秀华站在风障后面说话,他停在刘强身后,用木棍在雪里写字:“东风吹,使劲吹,战鼓擂,使劲擂,无产阶级不怕谁。打垮美帝打苏修,暮年迈要把妻子丢,大鼻子女人真不错,领抵家里和我过。”字写得潦草,不易辨认。在这些字旁边,有几行字写得很工致,语言则横三竖四。
    地下白雪天上蓝,
    三伏时节不觉寒,
    银色面粉撒满地,
    不须农耕也丰年。
    屋前凉风房后严,
    霪雨事后行路难,
    西风不吹东风起,
    日头消灭月亮圆。
    太阳抹去最后的余辉,西冬风骤然刮起,扬起的飞雪打在刘笑言脸上。他挥着手中的木棍,逐步地向积雪遮盖的家中挪动。挪动中,又把眼光投向刘强的土房,说着疯话:
    “过了一年又一年,
    牢靠日子别过完,
    河浪已往海浪涌,
    清静事后起狂澜。”
    村子里,疾风把炊烟扫断,刚升天的灶王爷无法停留,接班的灶王爷急遽来到人间。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刘屯的人们在送请神仙的历程中,也迎来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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