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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大泡子,冰冻已有半尺多厚,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河水清澈,冰面透明,从冰上可以望见水中游动的鱼,孩子们追逐它,恣意地在冰上玩耍。马向伟和吴殿才这些较大的孩子有冰滑子,套在一只脚上,用另只脚踹冰,速度很快。刘喜和三胖子有冰车,人坐在上面,两手拄着冰钎前进。尚有的孩子在冰上打尜儿,用细麻绳做的鞭子把冰尜抽得溜溜转。女孩子溜冰,几小我私家扯在一起,或蹲或站,或斜或倒,在她们清扫出的冰道上滑动。偶有蹬冰滑子的人从她们这里穿过,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叫般的欢呼声。
    马金玲也随着溜冰,她的眼睛总是往小石头那里看。小石头没有溜冰玩具,一小我私家在冰上站着,两只手相互插在袖筒里,露出的地方冻得通红。
    自从小石头搬进马向勇的下屋,他失去了所有的同伴,三胖子也回到刘喜那一边。马成林骂他是“带犊子”,同住一个院子,不在一起玩儿,只有马金玲给他一点儿同情的眼光。
    孟慧英嫁给刘仁,是想找个落脚之处,能够有口饭吃。怙恃都已经老了,挣得工分儿不多,没有能力养活她娘俩。
    刘屯是孟慧英老母亲的外家,尚有着对狐仙和故土的迷恋。这几年,雨水少了,不常涝,刘屯的日子变得好过,老母亲支持女儿嫁到刘屯。另外,她知道刘仁的怙恃很正派,虽然穷,仍然挺直腰苦挣苦曳地过日子。刘仁小时候不惹是生非,是个本份的孩子,以为他能让孟慧英可靠。
    孟慧英也过上几天好日子,徐徐地,刘仁孤僻个性显露出来。把小石头接过来后,两人就开始争吵。马向勇又在中间搅合,还居心让刘仁知道他偏向孟慧英,孟慧英在厌恶的同时又显得无可怎样。
    刘仁不愿冒犯马向勇,找茬对孟慧英生机,为了释放心中的积怨,他经常拿小石头杀气。孟慧英袒护失去父爱的儿子,和刘仁的矛盾越来越大,一件很小的事情,给他俩的分手伏下引线。
    初秋,是茄子最多的季节,险些家家都吃茄子。刘仁吃茄子的要领最简朴,就是把茄子和茄子把一起放在秫米粥里烀,粥熟了,茄子也烂。他用茄子拌上自己做的大酱,再准备一头大蒜,扒拉一口秫米饭,夹一口拌好的茄子,嚼一瓣儿大蒜,吃得顺口、香甜。茄把上的皮有毛刺,刘仁也不舍得扔掉,拌在茄子里一同吃,说茄把上的皮有嚼头。
    那天,孟慧英心血来潮,想起石岩入狱前最爱吃的蒜茄子,企图做一盘儿让刘仁尝尝,哄刘仁兴奋,也露一露自己的手艺。当她把一盘儿热腾腾鲜嫩的蒜茄子端上饭桌时,被刘仁打翻在地。孟慧英在蒜茄子里放了姜,而习惯质朴生活的刘仁不吃姜。孟慧英很委屈,她把泪水咽进肚里,用铁锹撮走地上的蒜茄子,又重新给刘仁把茄子烀熟。从那时起,孟慧英就知道和刘仁过不长,只好往前迁就。让孟慧英无法忍受的是,刘仁嫌小石头吃得多,察看孟慧英做饭用的米。孟慧英以为和他过到头了,领着小石头回了外家。
    小南河从南岸决口,孟慧英的外家受了水淹,怙恃的口粮不富足,天天都往大饼子里掺糠加菜。看到口袋里的玉米面直线往下降,孟慧英不忍心看着怙恃受饿,领着儿子返回刘屯。
    回到刘屯后,刘仁不让孟慧英娘俩进门,走投无路的孟慧英只好到生产队借宿。
    孟慧英消灭上户口,又和刘仁分了手,村里有权把她赶回外家。吴有金和刘奇没那么做,是思量孟慧英还年轻,村里王老五骗子儿多,说不定她还会帮哪个老王老五骗子儿成就一户人家。孟慧英能够留下来,还要归功于马向勇和贾铁石,他俩在两位队长眼前替孟慧英说了许多好话。
    贾铁石在奶奶在世时,见到过孟慧英,那时孟慧英照旧个天真的孩子。几经动乱以后,再晤面都以为面生。孟慧英在刘仁家安下身后,贾铁石才知道孟慧英是他的表妹。孟慧英和刘仁分了手,没有好去处,贾铁石想到自己该尽点儿亲戚的情份,险些找遍村里说话有份量的人,求他们把孟慧英娘俩留下。
    马向勇自己也弄不明确,为啥把孟慧英看得那样好?村里的任何人,马向勇都以为害眼,希望他们罹难受罪。他喜欢看别人笑话,从不恻隐穷苦人,唯有对孟慧英,似乎体现出一些同情,也许他以为孟慧英和故去的妻子有某种相同之处。看到孟慧英长睫毛下一双愁怨的眼睛,马向勇似乎看到妻子的影子,那一双绝望的泪眼使得他想起来就满身发冷。
    随着时光的流逝,马向勇对妻子的负罪感也在加深,他对长相和妻子相似的孟慧英友善一点儿,或许能减轻心灵上的愧疚。实在,马向勇尚有所图。
    要把孟慧英户口落下,必须推行一定的手续,全村住民都得同意,还要盖章摁手印。虽然,刘晓明、乔瞎子、王显财、刘笑言这些人没有手印权,老逛摁不摁手印也不重要。
    孟慧英来到刘屯后,人缘儿很好,村里人都愿意靠近她,再加上马向勇和贾铁石起劲做村民的事情,同意落户的白纸上摁满了社员的红手印。
    孟慧英落下户口后,最迫切的是找住处,马向勇伸出援助之手,把自己的下屋收拾出来,接纳了孟慧英母子俩。
    孟慧英知道马向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马向勇淫邪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打自己的算盘。孟慧英有过被糟蹋的教训,明知到马向勇的下屋去住,跟掉入虎口差不多,可是她没有其他出路,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她领着小石头,提着不大的包裹搬进了四处漏风的下屋。
    杨秀华一家也面临落户口的问题,前提是,杨秀华赶忙出嫁,而且必须嫁到刘屯。
    马文找到贾半仙,求她说服杨家把大闺女嫁给马向东。贾半仙没说行不行,只问他:“你有肖艳华陪着,管你儿子娶不娶媳妇干啥?”
    贾半仙的话说到要害处,噎得马文半天儿没吭声。她见马文干怒视说不出话,心里偷着乐,又说:“你家的事太乱,我不喜得管,你让二女人去和杨家说吧!”
    马文想起妻子去世时,让二女人哭十八包。二女人瞎叫唤一通,要走了许多几何粮食,如果让她做媒妁,说不定还要耍什么手腕。对二女人还不能来硬的,她是老黑的妻子,冒犯不起。马文以为照旧求贾半仙保媒合算,受到奚落伍,讪不搭地说:“你三哥求你也不算白求,赶明儿我让向东给你拎两包槽子糕。”为了让贾半仙认真帮他办成这件事,马文套近乎:“这点屁事儿,我不喜得求别人。还记得不?你小时候,三哥对你不错。”
    “放屁!”贾半仙拉下脸,转身就走。马文截住她,站在贾半仙眼前。贾半仙用手拨马荣:“闪开,让我回家!”
    马文碰了钉子,很不自在地放贾半仙脱离。
    第二天,马向东提着二斤点心去了贾半仙家,贾半仙收下,当天就去了杨秀华家。没进东屋,而是进西屋和李淑芝说起这件事。
    贾半仙问李淑芝:“你说杨家的大闺女咋样?”
    “挺不错。”李淑芝说:“在咱村,没有能和她比的。”
    “吴小兰和她比,谁更好?”
    贾半仙把李淑芝问得摸不着头脑,便说:“人跟人怎比,她俩各有优点,依我看都不错。”
    贾半仙说:“我看杨秀华比吴小兰强。吴小兰只不外念了几天书,有点文化,认几个破字,那玩意儿不顶大饼子,有啥用?知道的事还不如咱大老粗呢。杨秀华心灵手巧,看那席子编得,养活一家人。小闺女嘴还甜,姨长姑短的,把人哄得心里乐。”
    李淑芝长长地“唉”了一声,瞅着对门儿说:“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是马家的福气呀!”
    贾半仙问李淑芝:“你怎么知道马家能娶到杨秀华?”
    李淑芝愣愣地看着贾半仙:“怎么,你问我?你不是来保媒吗?”
    贾半仙说:“人家提着点心来求我,让我来我就来呗,现在又不兴买卖婚姻,我只是从中搭个桥,杨家不见得同意。”贾半仙笑了笑,又说:“你也看得出,杨秀华是个要强的女人,她不会看中马向东谁人混小子。”
    李淑芝陪着贾半仙笑,数落她:“你这叫啥媒妁?在你这就说不行,那媒还能保成?”
    贾半仙从烟笸箩里装满一袋烟,向李淑芝要火,李淑芝笑着说:“鸟枪换炮,你也用上长烟袋了。”贾半仙一本正经地说:“咱先别说长烟袋,照旧归到正题上。你不是那种嚼舌头的人,愿意和你说实话。这个媒,我压根儿就没想给保成,让杨秀华嫁给马向东,就把这孩子给糟践了,要说给你家刘强还差不多。”
    李淑芝不再说话,又在为刘强的亲事发愁。
    儿子不小了,像他这样大的小伙子不是把媳妇娶近家就是订了亲,而刘强和吴小兰不成不散,不知哪天是个头,也不知效果咋样。时间不等人,年岁一大,两小我私家都得延长。
    贾半仙说:“你不用指望吴小兰嫁过来,她谁人爹是个木头疙瘩,死脑瓜骨。吴小兰又拧不外她爹,自己的事不能做主。你也知道,我这个半仙不是装的,看不透前后一百年,眼摸前儿的事我还能知晓。也不怕你伤心,刘强和吴小兰白闹哄,到头来是竹篮子吊水——一场空。”
    贾半仙见李淑芝又要揉眼睛,她说:“你也不用急,实在好媳妇就在你家东屋。”看到李淑芝停下手发呆,她对着李淑芝的耳朵小声说:“这可不是瞎掰,老仙儿也没告诉我,我是看出来的,杨秀华对刘强挺有谁人意思。”她见李淑芝仍然糊涂,又说:“你这当妈的太粗心了,没见杨秀华对刘强那种神情?得了,先反面你说太多,我去东屋完成我的保媒任务,不管怎么着,要对得住那二斤槽子糕。”
    杨敬祖到队里出工,杨秀华在屋地上编席子,为了不让苇刺划破手,她的拇指和食指都包着旧布。原来是在院子里编的,天气冷,挪到屋里,整个屋地都被苇草占据,显得很是狭窄。贾半仙斜着身子栽到热炕上,杨敬祖的妻子把火盆推到贾半仙眼前。贾半仙没脱鞋,盘腿坐在杨家女人身边。
    贾半仙拿出长烟袋,杨家没旱烟,她只好把烟袋锅搭在火盆上。
    她的问话很特别:“你家啥成份?”
    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杨家女人目瞪口呆。从她知道的情况看,这个女人不是干部,也不是专搞斗争的事情组,还喜欢搞些迷信运动。杨家女人在心里问:“这和成份没啥关系呀!她视察成份干什么?”
    杨家女人吞吞吐吐:“中农,中农呗,对,中农。”
    贾半仙装得挺严肃:“中农可有上中农,不知你们关里怎样叫,我们这管上中农叫大尾巴中农,也叫富足中农。对门儿刘强家就是富足中农,和中农的待遇纷歧样。
    杨家女人赶忙说:“嘛富足中农,我们家以前不富足。“
    贾半仙把眼光投向正在编席的杨秀华,杨秀华对适才的谈话似乎很注意,编席子的手停了几停。
    贾半仙问:“这闺女多大了?”
    杨秀华没吭声,她母亲替她回覆:“刚十八,是虚岁,生日还小,不太会说话。”
    贾半仙笑了笑:“别这样说,这闺女嘴挺甜,村里人都喜欢她。这不,被人相中了,托我当先容人。”
    杨秀华似乎对嫁人的事没多大兴趣,她没抬头,没吭声,手里的活计也没停。杨家女人问:“求你保媒的是哪家,他家小子多大了?”
    “哎,我一说你们就知道,马文家。他家就那么一个小子,叫马向东,比你闺女稍大点儿,年岁挺般配。家里嘛,人口少,只有个妹妹吃闲饭,在村里是数得着的人家。”
    杨秀华编席的手慢下来,惊异地看看贾半仙,又看看母亲,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脸色变得很难看。
    杨家女人说:“我们来的时间短,相互都不相识,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立马就定下来。你看这样行不行?给马家过个话,先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看看性情秉性,如果合得来,咱们再商量。”
    “我不见!”杨秀华从席子上站起身,用力拍打身上的草屑,坚决地说:“这个事我自己做主,我不想和他认识。”
    杨家女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她斥责女儿:“别人来风,说话高声嚎气的,没有礼貌。小孩子见识少,嘛事儿也得听听大人的意见。”
    贾半仙没有怪杨秀华的不礼貌冲撞,笑着说:“我只是给你们两家过个话,也不图啥利益,两家人我都见了,话也说了,成不成在你们。”她又说:“我挺赞成这个闺女,有股犟劲儿,不像吴队长谁人丫头,她爹说啥就是啥,最终毁了自己。”
    杨秀华知道吴小兰和刘强的关系,也知道他俩之间似乎有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她的脑海里泛起一连串的问号:“贾半仙为啥在这种场所把这个事提出来,她对吴小兰有私见?照旧勉励我自己选择婚姻?如果是这样,她为啥上门给马向东保媒呢?”
    杨家女人坐在炕上不说话,她知道女儿的性情,女儿要做的事,准去做,女儿不想做的事,十头牛也别想拉动。杨家女人想:“马文作风不正,霸着有夫之妇,让村里人说三道四。这年头,也不兴那些老考究,眼光都变得很实际,有点势力的人喜欢沾花惹草,都是女人下贱。他家成份好,在村里不亏损,日子过得很富足。听说马向东那小子有点混,爱抠歪理,只要没劣迹,也就拼集。他的相貌差一些,长相优劣又咋样?不妥饭吃。工分儿不少挣就行,按理说嫁到这样的人家亏不了。”
    杨秀华坐回席子上,又麻利地编着席子,苇条在她眼前甩动,像逆境中的生命在挣扎。
    贾半仙居心找话:“看这女人又俊俏,又灵巧,谁家娶上这么个媳妇,那是前世修来的。这样好的闺女,真得找个配得上的人,不能挖到筐里就是菜。”
    杨秀华不吭声,她的母亲说:“我们是外地人,能在这落下脚就不错了,嘛事也不能齐全。女孩子找婆家,哪有十全十美的?差不多就行。”
    贾半仙说:“你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一得必有一失,想在村里落户,就得把女人嫁到村里。别看兰书记服务先紧后松,大队订的规则谁也改不了。”她用烟袋敲着火盆,震得火星在灰上跳动,又说:“大女人嫁人,各人的想法差异,有人图男家有势力,有人图彩礼,大多数人看重成份。成份是人的标志,和官位一样显着。尚有人看人品,以为品行好的能靠住,瞅着也舒心。也有人玩儿洋招,重情感,我看这个挺好,能随自己的心意。要说人品相貌,你家对门儿的刘强数第一,一百个马向东也比不了。可是,他家是上中农,连投军都不够资格。不瞒你说,他爹以前是教书的,在学校还挨过整,肯定有问题。马向东的人样子显着在那,好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家是贫农,祖辈扛活,成份呱呱叫。他爹在外面找女人,也不能全赖他,母狗不调腚,公狗也不会上前。不是我背后说,谁人肖艳华也不是好鸟。马文没妻子,难免沾点儿荤腥,他要娶了儿媳妇,就不会在外面胡扯,再那样,还不如在家耍掏耙。”
    不知是贾半仙说走了嘴,照旧居心骂马文,谁听了这话,还愿意把闺女嫁到他家?看来,贾半仙要白吃马向东送去的二斤槽子糕。
    杨秀华停了手中的活计,疑惑地看着这个被马家请来的牙婆。
    杨家女人把嘴凑到贾半仙耳边,小声问:“这刘强似乎有工具,是吴队长的闺女吧?我见过,长得挺不错,只是脸色不太好。没见她来过刘家,有什么岔头吧?”
    “咳,这也用不着遮遮盖盖的,村里人都知道。去年冬天,两人钻过大草垛,马向勇说他俩干了那种事,说得挺难听,我看他是胡咧咧。两个青年人,只不外在一起说说话,近乎免不了,不会特别。要干那种事,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也吓唬过吴有金,说他闺女肚子要大,那是胡诌八咧,看着气不平。尚有一件事发生在你们来之前,刘强和吴小兰在吴有金门前搂着,亲密得像一小我私家。天上下着雨,两小我私家成了落汤鸡,让人看着挺揪心。吴有金没情没义,一棒子打散鸳鸯,吴小兰被她爹看在家里,再想晤面可就难了。”
    杨家女人似乎对刘强和吴小兰的事有了兴趣,她又问:“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吴队长为嘛还要拆散他们,刘强有前科吗?”
    贾半仙说:“村里人都叫我半仙,灵不灵先清除在外,说话得讲良心。要说刘强这小伙子的品行,谁也说不出啥,他给村里做了不少好事,有良心的人没有说他坏的。他家的人你们也看到了,那李淑芝是个老好人,在村里没冒犯过谁,老两口子心肠都很热,喜欢资助别人。咳,叨咕这些没有用,这刘强纯属是铺张情感,他要能娶到吴小兰,我贾半仙马上改姓,倒着走出刘屯。”
    杨家女人说:“吴队长有点过份,这样会延长自己闺女的。”
    杨秀华坐得有些腿酸,直起腰伸伸腿,对母亲说:“妈,和孙婶儿说点儿此外吧,管人家的事干什么?”
    贾半仙笑了笑说:“望见没,不爱听了,我知道这闺女心里琢磨啥。我该走了,也不知我这媒妁能不能当成?这样吧,我把话说完,你家大闺女不嫁给刘屯的小伙儿,你杨家就别想在刘屯落户。马家在刘屯说话有份量,马向东照旧吴队长的外甥,亲亲相护。吴有金不亮相,大队就不给开准迁证,你家的户口就起不来,更别说落户了。嫁给马向东,一切问题都市迎刃而解,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办吧!我先不给马文回话,你们多思量几天。孟慧英落了户,最终是吴有金拍的板,马向勇没少跑跶,还让出下屋给孟慧英,鬼知道这个瘸子想干啥?”
    贾半仙脱离了杨秀华家,又想和孟慧英说说话,刚走几步,犹豫起来,扭转身,自言自语:“天不早了,回去给爷们做饭吧!”
    孟慧英搬进马向勇的下屋,正是隆冬季节,新搭的火炕还没有烧干,炕中间热乎一小条儿,炕里和炕边还都冰冻着。她只有一床铺盖,盖严了小石头就遮不住自己。下屋没窗户,只有一尺见方的一个洞,用秫秸把子堵着,不严实,进不了阳光,进得了寒风。没有门,挂条麻袋帘子。孟慧英怕夜间有人闯进来,她用木棍把柴捆顶在门口。
    孟慧英从刘仁那分得她和小石头的口粮,怕糟损,堆在火炕旁边。耗子从土墙上打了洞,进屋偷吃粮食,她每晚还得起来撵耗子。
    看待孟慧英,马向勇显得很和善,他帮孟慧英抹好了锅台,还让孟慧英烧他家的柴禾,把母子俩安置好,他提出一个他认为很是简朴又通情达理的要求,让孟慧英陪陪他。
    马向勇的这个要求,完全在孟慧英的预料之中,她冒犯不起这个阴险的瘸子,只好用婉言拒绝:“你看这屋里,冷得像冰窖,哪有心思做那种事。等过了年,春暖花开,我再伺候你。”
    从搬来那天起,孟慧英时时防范马向勇的骚扰,她不想在这个下屋住下去,数九寒天,没有可住的地方,只好一天一天地数日子,一旦开春,她就连忙盖屋子。
    孟慧英落上户口,已经是刘屯的正式社员,荒地多得很,她可以在村头垫房基。甸子上有柳树,吴有金和刘奇同意让她伐一些做檩子,又有刘强等一帮热心青年,盖两间土房不成问题。有了立脚之地,放心过日子,把小石头拉扯大。或许哪一天,石岩能从牢狱出来,就成了完整的一家人。
    她去过石岩服刑的牢狱,那是在三年难题时期,怕影响儿子,没带小石头。
    接见室里,孟慧英苦苦相求,石岩就是不见。石岩托狱警转话,让孟慧英和儿子永远忘掉他。孟慧英透过铁窗,望见石岩用一条腿艰难地移动,也看到石岩拄着双拐擦眼睛。她忍不住哭,把泪水撒在高墙之外。
    今年头,孟慧英又去了牢狱,被见告,石岩转到另一个劳改农场,只知道很远,不知道详细的地方。孟慧英怀着不甘破灭的希望又一次再醮,并想起劲呵护儿子。可是刘仁容不得她,只好暂居马向勇的下屋。
    马向勇知道孟慧英看不上他,用天冷做盾牌。可是,对孟慧英的拒绝,他没把恼怒体现出来,而是假惺惺地笑了笑,心里恶狠狠地说:“小娘们儿,我知道你会来这一手。等到明年开春?开春你该搬走了!瞎搅别人行,别拿我当二百五。我和你无亲无故,凭什么腾出下屋让你住?就是看你尚有几分姿色。”
    一周后的中午,马向勇趁孟慧英没来得及堵上房门,他闯进屋里,恬不知耻地让孟慧英陪他做那种事。孟慧英往外推他,被马向勇顺势抱住。孟慧英悲声乞求,哪知马向勇不是听到乞求会意软的那种人,而且越发肆无忌惮,不管孟慧英怎样挣扎,用力拽断孟慧英的裤带。情急之下的孟慧英不知哪来的勇气,把马向勇推个后蹾儿,随后高声喝喊:“你给我滚出去!”
    马向勇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赘肉不停地哆嗦。
    孟慧英两只手哆嗦,忙乱地接上裤带,低着头,不敢看马向勇。
    马向勇晃着身子凑到孟慧英跟前,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嘶叫:“你让谁滚?你给我滚!这是我家,你给我搬出去!我凭什么让你住在这,你心里应该明确!”
    孟慧英呆靠在冰凉的土墙上,脸变得苍白,无力说出违抗的话,连护住裤带的手都显得无力。
    马向勇拽孟慧英的胳膊,嘴险些贴到她的脸上,口臭气让孟慧英一阵恶心。马向勇说:“别装蒜了,你嫁了也不是一家两家,早不是什么正经货!我知道刘仁伺候不了你,你才搬出来,来吧,我保证比刘仁强。”
    受到污辱的孟慧英气得说不出话,想伸手给这个赖皮一个嘴巴子,可是她不敢,她知道闹翻以后将意味着什么。凭马向勇的势力和阴损,会把她被撵出这个酷寒的下屋,连刘屯也呆不了。
    孟慧英拼命地护住自己的裤带,她不知这样的坚持能多久。
    马向勇以为孟慧英被克服,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另只手伸向她的腰间。
    院里的脚步声资助了孟慧英,她推开马向勇,流着泪说:“今天小石头上半天课,说不定要回来,你放过我,有时机我一定从你。”
    马向勇松了手,气急松弛地对孟慧英说:“少跟我玩儿花屁眼子,你那点儿心眼都在我心里装着。告诉你,哪天我还来!”
    马向勇走后,孟慧英站在墙角放声大哭。伶仃无助的女人,想用哭声叫醒上帝。
    她在哭狱中的丈夫,哭丈夫被监押的时间太长;她在哭年幼的儿子,哭儿子生长的太慢;她哭自己的运气,运气为啥让她走到这一步?她想到死,可是死不起,儿子没人管,必须坚持活下去。
    小石头放学回家,望见母亲站着痛哭,断定被人欺压。他攥紧小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马成林进家找饭吃,揭开锅,内里啥也没有。马金玲赶忙烧火做秫米饭,马成林等不及,上街找父亲,被刘占山遇见,拽住他,高声问:“是不是找你爹?”马成林烦刘占山,没好气地说:“我愿意找,你管不着!”刘占山指着他家的下屋:“你爹在下屋干谁人呢。”然后对马成林做了一个下盛行动,扭转身扬长而去。
    刘占山从弟弟嘴中得知吴、马两家对他家的迫害,便对马向勇在内的马家人恨之入骨。今天让马成林去下屋找他爹,就是想看到马向勇丢丑。
    从孟慧英脱离刘仁家那天起,马成林就听人说孟慧英要当他的后妈,便开始用敌视的眼光看待孟慧英娘俩。让刘占山一撺掇,这个少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推开门帘,指着痛哭流涕的孟慧英高声喊:“哭啥哭?不要脸的狐狸精,蛊惑野男子!我爹呢?”
    挨了骂的孟慧英一阵心悸,感应气短,用手扶住墙,委曲支撑住。
    马成林刚要转身,被小石头掐住脖子。小石头一声不吭,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两只手上。
    孟慧英突然醒过神儿,扑已往掰儿子的手,掰不动。她哭着给儿子一个嘴巴子,打得狠,小石头的半边脸肿起。
    小石头仍然不松手,他的两只眼干瞪着,没有泪,肿起的脸盖住半只眼。
    马成林身子往下瘫,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儿。
    孟慧英意识到儿子要闯大祸,拽住儿子的手腕,用力往双方分,拽不开,她抠儿子的手指。小石头的手指划出血,仍然合在一起。快急疯的孟慧英用嘴咬儿子,无济于事。小石头两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掐住马成林。
    孟慧英哭喊着向邻人求救:“小石头疯了,来人帮帮我吧,别出人命啊!”
    马金玲第一个赶到,帮孟慧英解开小石头的手。马成林瘫倒在地上。过一会儿,他才喘上气,被马金玲扶回自家的屋里。
    小石头靠立在土墙上,眼睛发直,两臂垂着,任凭母亲发落。
    孟慧英不忍心再打儿子,只是悲怆地哭嚎:“儿子,咱娘俩可咋活呀!……”
    小石头也不知该咋活,仍然发直地看着屋外,也许只有这样,才气给母亲一些慰藉。
    小石头和马成林打架,马向勇不知道,他从下屋出来,径直去了刘仁家。
    刘仁的中午饭是大饼子炖白菜,一锅出,端到桌上热气腾腾。见马向勇坐在饭桌旁不想走,他虚让马向勇用饭,马向勇没客套,三两口吞掉一个大饼子。刘仁饭没吃完,马文进了屋,屁股刚沾炕沿,就急着说:“这个贾半仙干得什么屁事儿?求她去保媒,二斤槽子糕收下了,连个准信儿都没透出来。”
    马向勇遭到孟慧英拒绝,心里即恼怒又痒痛,说话的口吻也差异往常:“别指望贾半仙那棵树吊死人,她整天装神弄鬼,没什么本事,那二斤槽子糕就当喂狗了!你自己去找杨敬祖,问他还想不想在刘屯呆?”
    刘仁撂下筷子,用手背擦了擦嘴,看了看马文,又看了看马向勇,低声说:“自古以来,没听说谁跟人家要女人,除非是胡子抢婚。三叔自己去,说得好是好事,说欠好还不把事情搞砸了?好歹得找个媒妁。”
    马文说:“杨家是外地人,在这没有亲戚朋侪,哪有说上话的人?你年迈刘奇说话有份量,杨家也肯听,屁事儿整的,我惧他那犟性情,这样的事我不敢求他。要不你帮我过个话,这屁事儿能办成,我不会亏待你。”
    刘仁摇着头说:“我也搬不动他。”见马文大瞪着眼,刘仁解释:“杨家是投奔我年迈来的,会听我年迈的话,凭我年迈的为人,拿禁绝的事,他不会让杨家去做。”
    马向勇在刘仁眼前晃,帮刘仁晃出权宜之计,对马文说:“让马荣老叔去,也比你去说合适,他虽然是叔叔,但不在一起过,做媒妁没说的。”
    马文摇摇头:“我看不行,马荣比我还能耍粗,我怕杨家娘俩接受不了。”
    马向勇有一个大饼子垫底,又经由摇晃,把心里的怨愤压下一多数,头脑也变得智慧,战略又多了起来,他岑寂脸说:“我老叔去当媒妁,不见杨家母女,直接找当家的,给杨敬祖施加压力,让他主动把闺女送上门儿。”
    马文和刘仁都同意马向勇的措施。
    下午,社员们到堤下去平树,杨敬祖也在其中,马荣把他叫到苇垛下,瞪着眼问:“杨年迈,贾半仙去了你家,你知道不知道?”
    杨敬祖从妻子嘴里知道了贾半仙保媒的事,也知道女儿坚决差异意,可是马家冒犯不起,这让他很是为难。马荣问起这件事,他吞吞吐吐地说:“嘛事?贾半仙做嘛?我,我不晓得。”
    “你看看你的妻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你说,妈啦巴,你这爷们当得太窝囊。”马荣喘着粗气说:“这么回事,我三哥让贾半仙去保媒,还给了她二斤槽子糕,贾半仙把事情办的秃露反瘴的,也没弄出个鸡无猫有。现在不用她了,我当媒妁。你也看到马向东,一品人才,十里八村的小伙儿比一比,哪个也不行。像羊羔子、刘强那些玩意儿,两个加一起也不如他一个。他家条件好,三口人两个是劳力,谁人丫头早晚得嫁人,她一走家里更清净,这样的家庭你没处找。尚有,我三哥是贫农,妈啦巴,里外三新的贫农,把你闺女嫁已往,那就是烧高香了。”
    只管马荣把马向东说得如何好,杨敬祖并不以为把闺女嫁已往就是烧高香。他对马文、马向东没有好感,更不愿和马文做亲家。可是他不敢冒犯马荣,只好说:“我这当爹的不能嘛事都管,孩子的事让她自己说了算,她相中马向东,我一百个同意,她要看不中,我也没措施。”
    听了杨敬祖的话,马荣有点不顺耳:“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自古以来,子女的亲事都是怙恃做主,让她自己瞎搞,那不乱了套?妈啦巴,你给我弄句实话,你到底愿意不愿意。”
    杨敬祖说:“这样吧,婚姻大事也不能一句话就订下来,我回去做做我闺女的事情,如果她同意,我嘛说的也没有。”
    马荣极不耐心说:“妈啦巴,屁点儿小事,非得整得拖泥带水。行了,你还得去干活,没时间和你说太多的。你早点儿给我个信儿,妈啦巴,别让我们傻等着。”
    虽然马荣做媒妁的方式卤莽,作用可不小,让杨家人几天都睡欠好觉。杨敬祖伉俪处于两难之中,他俩明知女儿不会接受这门亲事,也知道吴、马两家在村里的势力,杨家想在村里站住脚,许多事情都得依赖人家,最最少落户的大权就掌握在吴有金手里。
    阳历年快要,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做新鞋,杨秀华也不破例。她在自家的火盆边默默地纳着鞋底,轻轻哼着思乡的曲调。她母亲使用这个时机做她的思想事情:“你是家里头大的,多为家里想想,马向东是差了点儿,迁就一下也就已往了。如果你硬是不干,咱家还得出去逃荒,那种日子你也经由了,多灾哪!想起来就发抖。”杨家女人见闺女不抬头,她又说:“听妈的话,嘛事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女人嘛,在世就是难,强不得,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孟慧英够坚强的,她不还得栖鞧在马向勇的下屋?村里都知道马向勇的为人,没措施,也得在那住。”
    杨秀华停了手中的活,抬头看着母亲,眼里掉出两颗泪。她坚定地对母亲说:“妈,您不要说了,我知道家里很难,可是,我们都能挺已往,让我违心地嫁人,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孟慧英是孟慧英,我是我,不要逼我了!”
    杨家女人劝不动闺女,唉声叹气,为这个家的前程发愁。
    孟慧英过得提心吊胆,马向勇没放弃对她的纠缠。
    这一天,并不是很冷,没有风,太阳把光线全部投射到大地上,孩子们都在学校忙于考试,马向勇的院子里很清静。
    孟慧英在家里糊袼褙,屋里冷,糊成的袼褙结成冰,她把袼褙铺在炕头儿上,那地方挺热乎。
    马向勇摇晃着身子进了屋,见孟慧英坐在炕上,没有连忙动手,而是厉声问:“院里只有你和我,今天你尚有啥话说?”
    孟慧英抬起头,恐慌地看着马向勇。
    马向勇脸上的赘肉揪扭在一起,像黄鼠狼见到小鸡,即紧张,又狂妄。
    孟慧英往炕里挪,低声说:“别,别这样,你看我两手都是糨子,炕上又是没干的破布袼褙,这大冷天……”
    马向勇压低声音:“把手擦了!”
    孟慧英乞求:“你先饶了我,过几天再说吧!”
    马向勇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今天会说这句话,让我等,等到开春你就搬走。想耍戏我,白住我的下屋,这世上没有那种自制事。”说着,捡起一块破布扔给孟慧英,低声喝吼:“把手擦了!”
    孟慧英没擦手,而是用破布擦眼泪。
    马向勇扑上炕,把孟慧英搬倒,用下令的口吻说:“我不动手,你自己把裤子脱了!”
    逼急的孟慧英顾不了太多,她翻起身,用沾满糨子的手把马向勇推下炕。
    马向勇栽到地下,用手往下抹前襟上的糨糊。强忍住怒火和欲火,一脸狞笑地说:“我要动手,算是欺压你,你自己脱吧。”马向勇虽然这样说,照旧伸脱手拽孟慧英的裤角。
    孟慧英没动手,甚至连眼皮都不动,如果没有呼吸,她就是一具攒缩的死尸。
    马向勇着了急:“你快点脱,别让我动手行不行?“
    孟慧英照旧不动,在马向勇看来,她像一只期待宰杀的绵羊。
    马向勇伸手去抓孟慧英的裤带,被逼无奈的孟慧英使出最后一招。猛推马向勇,厉声喝喊:“你松开我,再动手我告你强奸!”
    马向勇变得越发狰狞,他不光不松开孟慧英,还狠狠地在孟慧英肚子上抓一把,高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内情,你原来的丈夫是蹲大狱的,小石头就是他的种。看你可怜,才替你保密。否则就把这件事张扬开,你是反属,你儿子就是黑五类,他在学校无法抬头,你就成了和刘有权小妻子一样的人,说挨斗就得挨斗,说挨打就挨打,让你无法在刘屯呆!”
    马向勇这番话把孟慧英彻底击倒,她哭着说:“我就是这样一小我私家,你也不能用强奸的方式看待我呀!”
    马向勇一阵狞笑:“啥叫强奸?和一个阶级敌人的妻子睡觉算强奸,那还叫什么无产阶级专政?这世上就没处讲理了!”
    孟慧英停止反抗,任马向勇摆布。
    当孟慧英的衣服被扒光时,马向勇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年轻妻子,心里说:“她和逝去的慧莲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蓦然,他以为逝后的妻子不忍欺压,用无声的悲痛向他求救。马向勇阴冷心灵上闪燃火花,只惋惜在瞬间熄灭。
    房门上的麻袋帘子掉了一半,太阳光照不到屋里,下屋更显阴暗,阴漆黑的女人以为掉进酷寒的深渊。
    马向勇从下屋出来时告诉孟慧英:“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我家的柴禾你管够烧。这个下屋是我的,不许此外男子到这里来。”
    孟慧英用破被裹着身子,没有泪,没有声,也不知村里为啥这样静,静得没有慰藉。
    猪的哀嚎声响遍全村,不知哪家在杀年猪。阳历年快要来到,孟慧英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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