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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琬琰在一棵石榴树旁停下,拨弄了一下石桌上摆放的七弦琴,淡然开口:“贺家的园子很雅致。”
    这里没有宫里的殿宇巍峨,却给人一种淡泊清幽的安宁。
    这是世家大族传承下来的底蕴,是好几个李家都比不上的。
    “还想进宫吗?”
    贺春晓吓的跪倒在地,慌乱的求饶,“皇后娘娘饶命,臣女绝无再入宫之心。”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皇后为什么那么善妒,她们又不是小门小户,家中男子纳妾是再正常不过,她的地位既然没人能撼动,也生不出孩子,为何不肯容人。
    不过。这都不妨碍她畏惧一刀炫掉安阳公主脑袋的陈琬琰。
    “既然能活着,就好好的过日子。”陈琬琰转过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天高海阔,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贺春晓的脸,被蛇咬过的地方留了一大块青紫色的疤,再加上天花留下的痘疤,一张脸惨不忍睹,日日都要敷很厚的粉,她又曾进过宫,在京都实在不好说亲。
    她听闻贺春风的亲事已经定下,贺春晓的亲事还无着落。
    贺春晓怔愣的看着陈琬琰的裙摆,贺家都开始在耕读世家给她寻亲事了,可这么大的馅饼掉下去,人家也会四处打听,若是嫁不出去,她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送去苦修的庵堂做姑子。
    “还请皇后娘娘指点一二。”
    “有些事情得你自己去悟,等你拨开遮住心的迷雾,自然知道该往哪里走。”
    贺春晓茫然的跪在那里,她出身四姓,又是长房嫡出的小姐,她的路都是家族为她规划好的。
    如果没有进宫,她会嫁到另外三家,或是其他高门联姻。
    她没有做过决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决定。
    赵瑾瑜亲自去贺府探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都在猜测他此行的目的,陈琬琰也不知赵瑾瑜与贺正尧达成了什么协议,贺正尧献给赵瑾瑜不少孤本与收藏。
    贺汐的儿子因病夭折后,贺正尧又坚持了小半月,安排完身后事,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与世长辞。
    贺家子弟按律丁忧,退出了朝堂。
    朝堂因为贺家的暂退腾出不少空缺,朝堂大换血,赵瑾瑜安排完自己人,沈家才开始为自己人捡漏,李家也分了一杯残羹。
    “沈家这回可是吃撑了。”陈琬琰撇嘴。
    焦俊从校尉被提拔成了正五品的郎将,升级速度跟坐了火箭似的,十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没有靠山的无名小卒,成了在金吾卫有一席之地的五品武将。
    前日陈琬琰去外书房找赵瑾瑜,还被他拦在了垂拱殿外。
    被陈琬琰清出后宫的焦家人,又被分配到了油水多的衙门,开始新一轮的作死。
    彤霞知她还因为被焦俊拦的事不开心,问道:“娘娘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陛下?”
    “这有什么可说,那是他的职责。”她三日没去垂拱殿找赵瑾瑜,他不是也没问起吗?
    至于焦俊是因私人恩怨拦她,还是有人授意拦她,她都无法指责他。
    赵瑾瑜若是嘱咐过不让他拦,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拦,有些事哪里是她能先提起的。
    彤霞道:“陛下刚回京都,政务繁忙,许是忘了交代。”
    陈琬琰笑笑没接话,轻摇团扇,倚着廊柱看宫人踢毽子。
    苏明菲玩的一身汗,崔三老太爷家的姑娘递上湿帕子给她擦脸,凤仪宫内的气氛温馨又和谐。
    垂拱殿的气压却越来越低,右少卿的事已经查清,他是受到乐平公主的威胁,知道自己没活路了,留下一封超长认罪书,以求赵瑾瑜能放过他的家眷。
    赵瑾瑜捏着指控乐平公主的认罪书,忍着怒气问汪海生:“乐平公主在兰若寺可还安生?”
    汪海生斟酌着回答:“除了刚去时闹过几次,这两日没再闹了。”
    苦修都是过午不食,一日只吃两餐饭,顿顿粗面馒头配稀粥,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闹。
    “陛下,沈国公与国舅到了。”福满在殿外禀报。
    赵瑾瑜将右少卿留下的认罪书收好,汪海生会意走到门口,对二人道:“陛下请二位大人进殿。”
    陈明玄护卫内城有功,从中郎将升为了左金吾卫将军,得知焦俊故意拦陈琬琰的路,火速将他调离垂拱殿,沈家转头就让人在朝堂参了陈家兄妹无数本。
    赵瑾瑜面对落叶般的弹劾,将陈明玄与沈国公一起传召到垂拱殿训斥。
    “将士在战场出生入死,你们还有精力搞内讧,朕看你们是吃太饱撑的了!”
    沈国公义正严辞的辩驳,“外朝乃是君臣议政之所,若无传召,任何妃嫔不得入内,敢问陛下,焦郎将拦下皇后何错之有?”
    赵瑾瑜道:“是朕允皇后随意出入外朝,朕刚回朝,皇后要与朕交接政务。”
    “礼不可废,陛下为君当以身作则,皇后居后宫,摄后宫事,陛下岂可这般纵容,置礼法于不顾。”
    陈明玄幽幽的指责:“说到底沈国公还是在怨陛下未让你监国,你对陛下不满,才转而拿皇后出气。”
    沈国公被他一根筋的脑子气到想吐血,触及赵瑾瑜不善的目光,憋着气道:“微臣不敢对陛下有怨,只是焦郎将无错被调离,不能服众不说,还有损陛下英明。”
    陈明玄面无表情的质问:“我金吾卫调动个把人,就能有损陛下英明,照沈国公这般说,你往各处安插亲信,连品格有污被革职的焦家人都再次启用,难道没损陛下英明?”
    沈国公:“……”
    “焦家人品性不端,焦俊资历不足,也未曾在叛乱时立功,凭何破格升为郎将,入宫担任要职?”
    内城乱了后,他就让人按住焦俊,根本就没给他立功的机会,左金吾是他的领地,他不容许沈家人来给他添堵。
    从前以为他攀附的是帝后,才容许他飞速往上升。
    既然他全心全意投靠沈家,他这个顶头上司必须当他的绊脚石。
    沈国公恼火的不行,陈家兄妹一个比一个肠子短,当着皇帝的面说的是什么屁话!
    “焦郎将的升调是吏部与兵部共同审核过的,他的资历足够提升为郎将,并未破格晋升。”
    陈明玄强硬的反驳:“金吾卫的事何时是吏部说的算了,沈国公若是有闲,不如早些催促兵部尚书,把左右金吾卫立了功的将领奖励落实,别整那没用的。”
    “兵部的事,吏部管不着,国舅无理取闹也该有个度!”
    “沈国公方才还说焦郎将的晋升,是吏部与兵部共同审核的,这么快就不承认了?”
    “吵够了吗?”赵瑾瑜被他俩闹的头疼,他指着御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本,“你们是看朕太闲,一点破事儿闹没完了是不是?”
    陈明玄委屈的抿唇:“微臣不敢,只是兵部押了微臣给下属请功的上书,反而给一个未立功的人破格升了职,不止微臣不理解,金吾卫的将领也不理解。”
    赵瑾瑜捏了捏眉心,“撤了焦俊的升调,降为副队正,各官署也不得启用无德之人,为金吾卫请功的事,朕已下令让兵部尽快处理。”
    他最讨厌忘本之人,当初是看在陈琬琰的面子上拉了焦俊一把,翅膀硬了,胆敢拦人不报,给沈家制造大闹朝堂的机会。
    原想把他一撸到底,想了想他到底是沈家的姻亲,就留了几分余地。
    “陛下英明!”陈明玄得意的睨了眼脸色涨红的沈国公。
    “闹够了,就都给朕出去!”
    沈国公不忿的迈出垂拱殿,走出大老远,才阴沉着脸对陈明玄放狠话。
    “咱们走着瞧,等战事了,我看你们兄妹还怎么得意。”
    蜀国的强兵连拿蕃国数十座城,蕃国放在与南诏国接壤边境的兵力不少,南诏国只是绊住他们回头救援的脚步,并不似蜀国有破竹之势。
    东北战场三国联军节节败退,分裂的蒙国暂时合一,集合兵力赶往东北战场,骠国与契丹国也增加了兵力对抗征北军,但征北军加上镇北军和洺王的私兵数量十分庞大,他们已显疲态。
    等战事一结束,陈崇交了征西军的兵权,看他陈家还怎么狂!
    “那你且好好看着吧。”陈明玄高冷的睨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赵瑾瑜不开口,陈琬琰也不再去外朝,每日就待在后宫闲看日升日落,顺便准备赵瑾瑜的生辰宴。
    丹云已经醒了,只是身体十分虚弱。
    陈琬琰出宫不自由,也没能出去探望她,只能托彤云尽心照顾她,并且在孟章街为她挑了一处府邸,已经让人布置好,等她身体养的差不多,就能办开府宴。
    她翻遍何家,也没找到何副将家丢的女儿,心里估计她或许早就遇害了。
    “哎。”陈琬琰站在廊下,望着高悬于天的大圆月,清冷的月辉洒在大地,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叹什么气?”
    “中秋本是团圆佳节,可这世间也不知有多少思亲人。”
    赵瑾瑜牵起她的手走到庭中,二人并肩站在月光里,朦胧的月色自带柔光,只是看着眼前人,便让他的心生出无限涟漪。
    “夫君带你去收复河北道好不好?”
    “?????”
    赵瑾瑜执起她的双手,柔声道:“我不想再与你分开。”
    “那,那朝堂怎么办?”陈琬琰强压住心里雀跃,结结巴巴的问。
    “暂时交给父皇,二皇兄他们都在,可以协助父皇,也不会太累,如果父皇精力不够,还有沈国公坐镇。”
    东北的战事不会打太久,最迟年后就能结束。
    陈琬琰眸子暗了暗,乖巧的应道:“好。”
    赵瑾瑜收了一波生辰礼,宴请完百官,趁着千秋节的三日假期,带着陈琬琰遛往河北道。
    等景睿帝接到消息,俩人已经早就跑远了。
    “这混球!”自己跑就算了,还拐走了皇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景睿帝气的直接卧床摆烂,赵锦锋兄弟每日守在他床前侍疾,不得他吩咐,也不敢过问朝堂事。
    沈国公暂理朝政,将李家一系打压的喘不过气,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面临着被贬官的危机。
    与陈明玄私交好的人家不是被停职,就是受罚,连彭通都被打发回家带薪休息了。
    “这沈国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父亲刚在南边立了军功,他就敢将刀子剃在我头上!”彭通窝火的不行。
    沈国公想在十六卫禁军和镇南军安排自己人,他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他无可奈何。
    陈明玄给他斟了一杯酒,自责的叹气:“是我连累了你。”
    他那日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沈国公的私心,看似是他赢了,可却惹了皇帝不快,皇帝带走了皇后,留沈国公监国,何尝不是在惩戒他,警示众臣归心。
    皇后的外家,终究是敌不过皇帝的外家。
    皇后再厉害了,也得居于皇帝之下。
    “这与你何干,他沈家想把手伸进军中也不是一两日,他让我休息,我就休息呗,我已给父亲送了信,绝不让他沈家人在镇南军里出头!”
    彭通与他碰了一杯,问道:“我听说张家兄弟回来了,你家那位可还安分?”
    “她与皇后有罅隙,投了洺王也是想帮张家起复,宫变前她都跟我坦白了,她早就后悔了,还让我全力助皇后。”
    张策回来了,他能帮肯定会帮,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姻亲,沈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对陈家的不满更是从不掩饰,陈家需要助力。
    李家一系的人家更多是听皇帝的,皇后背后说白了就只有一个李家,皇帝给她脸,她就能翘尾巴,皇帝不愿给她脸面,一个李家能如何?
    这次他心里不满,不就给陈家一个下马威吗?
    “她能想开就好,你与皇后荣损与共,皇后好了,你和陈家才能好。”彭通暗叹张若华好命,作死到那个地步,还能给扳回一局。
    “嗯,我知道,只有我好了,跟着我的兄弟们才能过得好。”
    彭通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这个理儿,咱们兄弟亦是共同进退。”
    二人喝了个半醉,也不再提朝堂上的糟心事,沈国公再怎么一手遮天,现在也不能拿他们如何,顶多是用劳累的借口让他们带薪休沐。
    赵瑾瑜到了河北道,就如同打了鸡血,一个看不住就跑到战场上策马耍大刀。
    陈琬琰在军营里为他洗手作羹汤,对京都里的事一清二楚,但她没那么长的手,就算有那么长的手也不敢伸,只能先把仇记住。
    十月初三,王咏良三族秋后问斩,行刑前一夜,景睿帝带着聂太嫔去给王咏良夫妻送行。
    阴暗的地牢里,充斥着腐朽酸臭的味道,肥硕的老鼠到处乱窜,不少死刑犯将胳膊伸出围栏,狼哭鬼嚎的求饶叫屈。
    “我们是冤枉的,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宽恕,饶了我们吧。”
    聂太嫔吓白了脸,亦步亦趋的跟在景睿帝身后,小心躲避着乱舞的脏胳膊,还有满地乱跑不怕人的胖老鼠。
    刘峘将景睿帝带到关押王咏良夫妻的牢房前,遣离守在牢房外的狱卒,放下手中提着的酒水,将带来的酒碗塞给常富,就手脚麻利的退到了八丈之外。
    王咏良透过围栏的缝隙,看到躲在他身后的聂太嫔,下意识的捋了捋微乱的头发。
    林家安排聂太嫔在宫变那日送景睿帝上路,那日他也确实在福宁宫见到侍疾的聂太嫔,他以为聂太嫔失手后已命丧黄泉,没想到还能再见她一面。
    “罪民王咏良,拜见太上皇,拜见太嫔娘娘。”
    景睿帝弯腰提起地上放着的酒,交给聂太嫔,“给他倒一碗。”
    聂太嫔和王咏良皆是一愣,聂太嫔不知他是何意,也没敢问。
    常富递给王咏良一只酒碗,王咏良颤抖着双手捧着酒碗,聂太嫔离他很近,她身上的香味在腐臭的地牢分外出挑,他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唯恐她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气。
    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聂倩,但她还和记忆中一样好看。
    “你为何要背叛朕?”
    王咏良一口闷了碗中酒,舔了舔嘴唇反问道:“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确实没有什么意义,虽然你辜负了朕,但朕却不想让你做个糊涂鬼。”
    景睿帝冷冰冰的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林三,从袖中掏出一张休书,“她因一己私利害了你三族,朕替你休了她。”
    林三闻言猛的窜到了围栏前,伸出手就去抓景睿帝手里的休书,尖锐的声音几欲穿透耳膜。
    “你凭什么,我是王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宗妇,你即便是太上皇,也不能代他休了我!”
    “想让他休你也行,”景睿帝嗤笑着将休书收回袖中,“你敢告诉他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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