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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追问。
    「是啊。」
    「为什麽还笑?」对她就这么没有感情?
    「笨,真是笨。」
    她怔怔眨著迷蒙大眼,呆看他惬意仰头扭转肩颈,放松舒懒的德行,丝毫不把她的难过放在眼里。
    早知如此,她就不要喜欢世钦了。喜欢一个人,太伤心。事事努力,处处讨好,像个奴才似地连人带心,卑躬屈膝。结果呢?她的心意,对方全视而不见。一切付出,彷佛理所当然。她甘愿与他同喜同悲,他却认为这些毫无价值。她诚挚抛出的芳心,竟被他一脚踩在地。
    她何苦受这些委屈?他又凭什么这样对她?
    「对,我就是坏女人!怎么样?」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道。「你不喜欢就算了,谁希罕你?!你以为你什么东西,你又比我高明到哪里去?我若是个坏女人,你就是个烂男人!」
    烂到连一颗真心都不懂得珍惜。
    「说得好。」鼓掌鼓掌。
    「你少跟我打哈哈!」她边气边哽咽,豁出去了,管他难堪不难堪。
    「我没那个闲情,今天一整天,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从早被折腾到晚。」他无聊吟道,拿起一旁毛巾替她擤鼻涕。「还没擤乾净,再一次。」
    她难过得一塌胡涂,气他气个半死。可他这平凡至极的举动,又害她感动得要命。
    「其他人都是怎么当夫妻的?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很快抓到诀窍,我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自己的丈夫在想什么?」
    「你很快就会晓得。」
    泪眼呆眨。「喔?」
    後来……晓得是晓得了,可他隔天中午醒来时,竟宿醉到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世钦和昨晚的他,真是同一个人?
    第六章
    「世钦、世钦!」
    喜棠一早起床,听见世钦回到上海的消息,随便梳理一阵就急急冲下楼去。
    她急到忘了矜持、忘了闲散,甚至忘了敲门,霍地推开书房大门,当场凝住了奔放的笑靥。
    死了……
    「还不快把门带上!」书房内女子忿忿喝道,满含浓浓鼻音。「你要让下人一起看我笑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喜棠缩头缩脑地赶快遵命。「我没想到璋大姊你也来了。」
    女子受不了地以高级丝绢掩住口鼻,偏过头去,不屑让这个「外人」观赏到她落泪的丑态。
    璋大姊,就是很伟大的姊姊,乃董家「世」字辈的长女董世璋,现已嫁为中国银行副总裁的儿媳妇。不过豪门联姻,光景各异,喜棠约略知道她常为她家那口子的事跑回来向世钦哭诉。
    照理说,大姊和世钦很亲,喜棠想探他隐私可以跟大姊多套套交情。不过,董家除了世钦外,没人对她的过门有好感,尤其是大姊,简直恨她入骨了,她哪会神勇到跟大姊这头母狮子套交情。
    「有事吗?」
    世钦低醇的呢喃撩回了她的心。
    他正与大姊对坐在沙发内。窗外一片绿茵,阳光灿烂,把身处室内的他映得周身闪亮。她看不清他背光的容颜,却被光线勾勒出的俊美身形迷得晕头转向。
    好奇怪喔。她只要一见到世钦,就感到好幸福好幸福、好满足好满足。这岂不是跟花痴没两样?
    世钦一脸疏离,略微不适地调整了下坐姿,松弛霍然紧绷的欲望。
    「我和大姊还有些事要谈。你先去吃早饭。过一会——」
    「不用,我这就走。」大姊傲然捏起皮包起身。「你去应付她吧。」
    什麽话,应付?很过分喔。
    世钦慨然,不想对喜棠张口皱眉的怪相发表任何意见。
    「融资的事,我会跟你姊夫再提一次。但我绝对声明,如果她家也想参与,瓜分我们的股权,我是一毛钱也不会替你讲情的。」
    「姊,这不关喜棠的事。」毋需拿她像内贼般谴责。
    「你不要替她澄清。你把租界区内几处房产都归到她名下的事,我全查得一清二楚。现在时局这么乱,不是军阀打军阀,就是政府榨我们。租界区是最保值的资产,情势愈乱飙价愈高,你却拿去孝敬她!」不是她天天在枕边咬他耳根的功劳还会是什么?
    喜棠冤枉地伸指直比向自己大张的小口。
    「姊,我跟你说过这事我自有打算。」他淡淡垂望自己交搭的十指。「我可曾让你的私房钱因此少了一分一毫?」
    但她就是没来由地不甘心,绝不允许这「外人」叼走董家最肥的肉。
    「我已经在爸妈那儿挨了他们整整四天的轮番炮轰,我们就别再为这事争执了吧。」
    璋大姊一见弟弟冷漠的萧索,心都揪成一团,满腔悲愤尽融为疼惜。「我这是为你著想。」
    「我知道。」
    喜棠乖乖罚站,不敢罗唆,准备悄悄开溜。
    「你到底有什么事?请快点说,我跟世钦还有别的事要商议。」璋大姊忽然礼貌地命令道。
    「喔……」赶快把背後的门缝偷偷合回去。「我,就是那个……」
    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急急跑来是做什么的。只是一听到世钦回来,她人就飞下来了。
    见她慌张无措的糗样,世钦一时怔住,忘了救她脱困。
    她想见他吗?和他一样地想念他吗?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请你先离——」
    「我们下午有约!」她急嚷。
    璋大姊旧恨复发。「什么约?你还想拖著他去饭店浪费房间和时间?」
    「不是。是那个……」忙乱之际,匆匆瞄掠大桌上的一叠信件。对了!「张丹颐请我和世钦参加下午的派对。我怕世钦忘记,特地来提醒他。」不好意思,其实她也忘了……
    「你想去?」世钦眯起冷眸。
    「呃,大概吧。」
    「什么叫作大概吧?」
    他这凌厉一问,反把她给问倒了。这才傻呼呼地发觉,世钦脸色难看至极。
    她也不是很想去啦。只是……世钦干嘛这么反应激烈?
    「我……看你啊。如果你去的话,我就去。」
    「我不去。」
    她被这阴森的气魄慑得收颚猛眨眼,一头雾水。「喔,那我也不……」
    「世钦!快快快,你有多少现金在手边?」大哥世方大步大嚷地由外厅一路杀往书房。「高家那几个难兄难弟,竞在牌桌上联手彻夜痛宰我,我非得在跑马场上狠狠地给削回来!」
    门一推开,门内站的喜棠立刻被门板击往前摔,扑入世钦及时迎来的胸怀。
    那一瞬间,世钦熟悉的气息令她心跳急剧,浑身发烫。
    好奇怪,有人会在婚後愈来愈迷恋自己的丈夫吗?
    「啊,姊怎么又来了?姊夫还是成天耗在小公馆里不回家吗?」世方哈哈哈地一屁股坐入法式扶手椅内,跷他的二郎腿,完全没看见任何「外人」的存在。
    璋大姊受不了地撇眼扭头。这个大弟,像是生来专门和她作对。
    「你先上楼去。」世钦不想让喜棠再当标靶。
    「喔。那张丹颐的邀约……」
    「我会差人通知他,咱们不克参与。」
    「是啊,省得带著个破旧古董到处丢人现眼。」
    世方的揶揄登时刺中她的弱点,倔起小脸。「什么破旧的古董?」
    「姊,你说呢?」哈。
    董家三姊弟一派西式装扮,只有她,一天到晚宽袍大袖、扎髻梳头。但她不过是习惯如此而已,为什么说她又破又旧?而且还是当著世钦的面说,破坏她的形象。
    「我这都是京里老字号师傅作的衣裳喔。」连布料绣工都是一流的。
    「她根本搞不懂状况。」世方朝璋大姊咯咯暗笑。
    璋大姊迳自点烟,优雅吞吐,谁也没把喜棠放在眼里,当她不存在似地讨论著。
    「我一直以为丹颐他妹才会是我的弟媳。」红唇吐雾,叹息中载满失落。「爸妈也向来拿她当儿媳般疼爱,现在却搞成这副局面,连我都感到自己心口像被剜掉一块肉。」
    「外头都说,我们董家像株被摘掉顶上星星的耶诞树,光彩不再。」世方刻意望向世钦感慨。「现在张家成天排著大队人马,等著抢摘咱们不要的那颗星。」
    世钦冷然以待,但他不用看也察觉得到,身旁小人儿的全然戒备,两只耳朵像猫似地抽尖。
    「你要多少现金?」乾脆转回主题。
    「你有多少现金?」世方答得更乾脆。
    「如果我再开一次票子,你可以保证不再随便拿我的东西去典当折现吗?」他已经腻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掏腰包赎回被大哥任意典当的私有物品。
    「如果你不再把我的钱扣得死死的,我很乐意举手发誓。」
    「那么,我们分家吧。」
    这话怔住世方,璋大姊连烟灰也忘了弹,愣愣任它崩落在丝绒裙面上。
    「我这趟回扬州老家,就是为了和爸妈谈这事。」
    世方不可置信地僵笑。「爸又没死,分什么家啊?」
    「世方!」璋大姊暗呿。说的这是什么话?
    「爸他早有意思把家产的事预先处理好,省得三姨娘、四姨娘带著儿女们继续作乱。我对名下产业的处置,别有打算,而且风险极高。为免几个兄弟姊妹的资产全被我拖下水,不如早早分家。」
    「这说出去岂不成大笑话!」世方故意哈哈大笑,冷汗微冒。「哪有人父母健在就分家的?」
    「这要问你多久没回去探望爸妈了。」
    世钦一语,淡如轻风,犀利如刀,直直捅入世方要害。世方约略知道父亲近年身体欠佳,但到底不佳到啥地步,他也模模糊糊,反正有世钦时时回老家替他探访,不劳他费心。
    世钦向来是个闷葫芦,作牛作马都不曾吭声。几时开始这么精刮?
    不安的视线周游乱扫,蓦然掠过那个娇小艳丽的存在。
    世方悠悠勾起一边嘴角。
    世钦敢对付他,他就对付他的古董娃。
    「分家的事,再说吧。」他惬意地拖吟著,懒散得很。「不过有一件事,我倒很赞同你的看法。」
    本以为他说的是借钱的事,不料会轰然投下炸弹——
    「别让她跟咱们的熟友碰头,怪丢人现眼的。」
    喜棠顿时栽入世方的陷阱,马上明白这话的恶毒含意。
    世钦不愿带她赴张家的派对,是怕丢人现眼?
    她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少了腕膊还是断了腿?出身卑贱还是行为不检?
    「尤其是面对张家。」世方感叹得不得了,仰天萧索。「要是我,也不会想让一个腐旧世代的妻子抛头露面,更何况是在老情人的派对上。那种相形之下的遗憾,太伤人。」
    世钦无力到懒得辩解。大哥这种一旦理亏、就马上转题胡扯的恶习,他早已承受多年,理都不必理。
    他却一时疏忽,不察自己这反应看在喜棠眼里多具杀伤力。
    世钦默认了!
    他不肯带她出席人家的邀约,一怕丢人,二怕伤感。他心底原本想娶的不是她,只是碍於太爷逼婚,才不得不舍身成仁,替大哥娶她过门,达成联姻。
    难道他对她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婚前如此,婚後也如此?
    那个张家的小姐到底有多迷人?她自己又有多丢人?
    「好了,你先上楼。派对的事我会推掉——」
    「我要去。」
    世钦蹙眉,审析她怪异的防备与转变。「你不是打算与我同进退?」
    「你退你的,我是绝对会去。」
    他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你不需要把大哥的话当回事。」
    「我从不把路边的狗吠当回事。」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半晌後世方才想到要发飙。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没想到大哥竟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还需要我解释。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答呢。」
    天真无邪的笑容,与她悠哉的辛辣产生莫大冲突,彷佛变了个人。
    「你这是干嘛?」璋大姊淡漠斜睨,优美地薄吸一口烟。「人家做大哥的,说你两句也不行吗?况且,他说的都是实在话。」
    「是啊,大哥说的实在不错,所以大姊你当听他的劝,别在熟人跟前露脸,省得丢人现眼。」
    璋大姊猝地僵呆,瞠目结舌。
    喜棠还怕什么。对自己丈夫的爱慕竟沦落为单相思,而且世钦还看她就备觉丢脸。这股恼火正憋得没处发,既然有人找死挑衅,乾脆就成全对方,给他死得很难看!
    「自个儿的丈夫成天流连各地小公馆,花名满天下,你要不就看开点,要不就好好反省你自己。一天到晚带著鼻涕眼泪回门诉苦,多难看哪。」
    「够了。」世钦隐隐不悦。
    「的确够了。所以请两位估好自己作客的身分,别再放肆,徒惹笑话。」
    「你懂不懂对兄长该有的尊重?!」世方乘势逞凶。
    「等你搞懂了对女主人该有的尊重再说吧。」
    她甜甜一笑,淡淡而去,不忘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回头补眠。
    书房内立即爆出哥哥姊姊们的痛斥痛泣与痛吠,令世钦深感疲惫。无语垂头,靠在门旁,捏紧鼻梁。
    他习惯应付自己的兄弟姊妹,却没想过喜棠应不应付得来、习不习惯。喜棠说的每个字都没错,错在这种话绝对不宜说出来。但这是自家兄姊无礼在先,他能怪她什么?
    本以为不带她住进老宅,与公婆为伍,可以避掉冲突。结果,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大哥大姊吵得一屋子乱烘烘,其他房的堂弟表妹也出来看热闹,加油添醋,吵得不可开交。
    他却仍旧沉默,仍旧坐在原处。彷佛是与他们同一群的,又彷佛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不是瞎搅和的时候,该想想张家派对之行的事该怎么解决。
    他才正走出书房,打算召个机灵的随从与喜棠同行,就看见一个极不显眼的佝凄身影候在门边角落,恭敬上前。
    「纽爷爷有事?」
    喜棠带下南方的这名老仆,话少人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如大宅里淡淡的一抹影子。
    「请让奴才今晚同二少奶奶随行赴宴吧。」他甚是客气。
    「我自有安排。」
    「恕奴才斗胆,二少奶奶这回受的委屈太重,她的脾气,恐怕旁的下人处理不来。」
    世钦从容带上里头一团鸡飞狗跳的书房门扉。「你伺候喜棠多久了?」
    「三代。」
    「你是她母亲纽祜禄氏那儿的家仆?」
    「是,奴才随福晋一起嫁入王府,又随二少奶奶由王府嫁到此处,对二少奶奶再了解不过。」他极慢极慢的说话方式,磨人耐性,世钦却听得很舒坦。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刚才不过是一场口角,为什么会说喜棠受了很重的委屈?
    纽爷爷自幼侍奉代代公子小姐们,当然知道世钦此刻在思忖什么。但主子不问,他就不说,恭敬地闲闲耗著。
    世钦拧眉凝睇乌亮的鞋尖许久。「张家的派对,就由你伺候喜棠去。我傍晚有个餐会,没办法同行。」
    「是。」
    鞋尖的一丝灰絮,隐隐约约地栖在亮皮上,惹动他的郁闷。不需为这点小事躬身处置,但心头被引发的疙瘩感受,又令他浑身不舒服。
    「她就这麽想参加丹颐的糜烂派对吗?」世钦愕然,意外於自己不听理性控制的嘴巴。
    「不,二少奶奶没那兴趣,她只是赌气。」
    「大姊和大哥说话多半有口无心。」
    「二少奶奶赌气的对象不是他们。」
    世钦骤瞪老仆。喜棠翻脸的原因,是他?
    「二少奶奶从小长在人多嘴杂的王府里,大小姐和大少爷哪斗得过她?」只是懒得显牙露爪罢了。
    她到底在气他什么?「那也犯不著硬要赴宴。」
    「二少奶奶非去不可,好做个了断。」
    「了断?」
    「二少奶奶不在乎的事,她就懒懒的,随性得很。一旦在乎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而且一路钻到底,把自己弄到人仰马翻为止。」
    他不曾见遇喜棠这一面,但他强烈地感觉到,今晚不宜让喜棠单独赴宴。
    「董事长?」秘书戴伦带著大批文件与公事包前来,没想到世钦会和一名老仆早候在书房门口。「对不起,我来迟了吗?」
    「没。」但傍晚的餐会,他决定——
    「您傍晚餐会的事宜全备妥了,所有的常务董事也已确认过,今晚都会出席。」
    世钦顿时被夹杀在其中。
    他召开的餐会,他必须负责到底,毕竟他不是一天到晚只管谈情说爱的油腻小白脸。但喜棠怎么办?他放心不下,谁又能替他照料她?
    不知怎地,他竟在这一瞬间想起先前她莽撞赶来的雀跃呼喊。
    世钦!世钦!
    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裏,他就是全世界,她生命中的唯一。而他还给她的,只有委屈?
    ☆  ☆  ☆
    张家祖上本是盐商,家底富厚,加上近年在房地产与纺织业的投资成果丰硕,使得这代小辈闲到只能无奈地散钞票,或是大家来比浪费的花招。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把汾阳路上这栋花园豪宅衬如天上人间。塔松花园,雪丽喷泉,璀璨灯火将奢华宅邸化为广阔绿茵上的一丛碎钻,遥遥远远,熠熠动人。
    张家几个公子哥儿们交游广阔,来宾各有来头,囊括三教九流。乐趣之一,就是比较比较彼此身旁最新女伴,相互监赏。
    也有不好此道的清流之士,在开放的宽敞起居间内自成一国。
    「访事员发电报来上海时我还不太相信,直到通信社把事情传开了,我才知道他们是玩真的。」
    「没有用的,那些热情全是文人们的理想。」
    「是吗?张熔西却跟蔡元培直接向孙中山挑明了,护法之事必须做一个结束,而且强烈反对北伐的主张。」
    「世钦倒认为南北之间必定开打。」
    「怎么说?」
    「何不叫他亲自说?」
    「世钦还没到吗?」
    众雅士询望懒懒啜酒的家主,只见他悠哉晃著水晶杯中的极品。「世钦不会到,他早订好了傍晚的买办餐会,但他的新娘子会来。」
    「你妹妹怎么办?」
    和如意郎君的娇妻碰面,情何以堪。
    「让她们碰个面也好,不然我妹永远不会死心。」张丹颐说得可轻松了。
    「别再欺负你的宝贝妹妹,她已经够难堪的。」人人都知道她是董家内定的媳妇,怎知世钦自北京回来,会顺道带了份「土产」,砸坏众人美梦。
    「丹颐,你为什么会知道世钦不来,可他媳妇会来?」女子一人赴宴,未免奇怪。
    「我耳目众多。」
    一旁女伴被他顽皮的表情逗得咯咯窃笑。
    「八成又是世方抓著他大吐苦水泄的密。」哎,这对公子哥儿,天生活宝。
    「世钦的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一名素雅精练的女子正色道。「那天学会聚会时,我还没看到人就听说被世钦带回家了。她好像体质不太好。」
    「太细致了,过分娇养。」另一名当天也在场的学会人士闲吟。「打个比方来说,我若能餐餐吃到几个结实的饺子,就满足了。她嘛,大概要春天白牡丹蕊、夏天白荷花蕊、秋天白芙蓉蕊、冬天白梅花蕊,调以雨水的水、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才养得起。」
    「这么难伺候!」旁人怪笑。
    「你们瞧见她时就知道了。不然你们问问施密思,他当天还跟她同车到场呢。」
    「no,no,no!别问我。」席间金发蓝眼的俊朗男子摇手讨饶,笑语中满含独特的腔调。「每个东方女子对我来说,都像个谜。」
    「这不是东方或西方的问题,而是男人不屑於认真地去了解女人。」
    甜美娇柔的回应,既突兀,又语带玄机。起居间内的马蚤人墨客纷纷转望,瞩目在门口伫立的纤小身影上。
    「不好意思。没人招呼我,我就自己跑进来了。」
    「欢迎,喜棠。」丹颐欣然大步上前,亲自迎接。「该不好意思的是我,竟没交代下人要特别通报一声。」
    在座男士起立致意,女士们颔首浅笑,聊表欢迎。
    众人无不诧异。
    她的确如传言所说,矜贵娇弱。她慵慵懒懒地,似醉还醒,怀中环著一团毛茸茸,有著和主人一样可爱的脸蛋,以及晶亮大眼。
    「这位是喜棠。而这位,就是那天大闹百货的元凶——大妞妞。」丹颐郑重介绍。
    「来,打招呼。」喜棠宠溺地揉著小哈巴哄道。
    「汪!」
    全场傻眼,一时不知该如何跟狗打招呼。
    最让人惊叹的,仍是那一抹奇特的绝艳存在。
    如果南方是机灵与活跃,那她就是北方来的深邃与颓废。像末代王朝般地充满繁复之美,又淡淡的,什么都似无所谓。
    唯一泄漏她底细的,是那双眼睛太亮、太清,不够混浊老练,缺乏腐朽气韵。
    新与旧,中与西,慢与急,青涩与圆熟,单纯与世故,种种矛盾,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
    「这几位都是天狼会的成员,只是那天没机会向你介绍。」丹颐优雅而满意地一一详述,替佳人效劳。
    「呃……请问一下。」
    拉里拉杂的轮番引荐,被施密思的按捺不住给打断。
    喜棠顺势抬眼,眺望这名巨大的洋人。娇丽的神情,慑得对方微微失神,手足无措。
    「这位是约拿单·施密思,在『字林西报』工作,他在美国也是小有名气的撰稿人。我们都说他是美国派来咱们天狼会卧底的。」丹颐故作鬼祟地耳语。
    「拜托。」别在这节骨眼上糗他了。「我那篇纯粹是想介绍东方的学术沙龙。」
    「施先生有事吗?」
    「噢,我是想……我对你刚才的话,很有兴趣。可是你能不能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什么话?」
    「为什么说男人不屑去认真地了解女人?我从没有不屑过。」
    「你嘴巴上说没有不屑,心眼里却不屑得很。」
    她说得既轻巧又俏皮,话锋却锐利无比。
    施密思怔住。「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这话的根据是什么?」
    气氛隐然僵凝,旁人正欲上前打圆场,就被喜棠的悠悠笑语给挡了下来——
    「施先生,你很推崇进化论,你看不懂的地方,仍会很谦卑地表示尊敬。可是关於女人,你想不透的部分,就傲慢地埋怨说女人太难搞懂了。好像女人要笨得像张草纸,一看就懂,那才正常。」
    冤枉。「我很尊敬女人的,我甚至赞美她们像谜!」
    「那是很美很美的羞辱。」她妩媚假笑。
    「你太偏激。」
    「我只是有脑筋。」
    施密思张口结舌。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东方传统的温婉女子,喜棠的确是,甚至比他母亲收藏的欧洲古董娃娃还娇丽可人,但那仅限於她不开口的时候。
    她是前来应战的,何必手下留情?
    「你的逻辑……挺不错的,这在东方很少有。」
    「什么裸鸡?」洋人还给鸡穿衣服?
    「逻辑。」丹颐好笑地暗咳掩饰。「就是孙中山译成的理则学。」
    「名堂真多。」
    这话更教人错愕。她究竟是前卫,抑或传统?是智慧,还是愚拙?
    「嫂子,你读过进化论?」旁人忍不住好奇。
    「叫我喜棠就可以了。」甜美无邪的笑靥引来更多倾慕。「世钦书房里有什么我就看什么。不过我是门外汉,不看门道,只看热闹。」
    「你刚才的论点却很有门道。」一名男子诚心赞赏。
    「会吗?」她只是一进门就听见一名洋人大发谬论,忍不住削他一顿。
    「你应该常跟世钦一起来学会,大家对这类思辩都极有兴趣。」另一人积极邀请。
    「我才不要参加你们的造反党团。」她对革命没兴趣。
    「造反?」大夥啼笑皆非。
    「天狼星主侵掠,表叛逆。你们这群天狼学会的人,不就摆明了自己很不乖吗?」
    「没错,所以我们很欢迎颠覆性的思想。」
    「得了,我想平淡作人。」
    「你可知道天狼会是世钦命名的?」
    丹颐坏坏的一句笑语,马上勾住她散漫的心。
    「他才是最叛逆的一个喔。」
    她无暇深思这个张丹颐为什么老在她和世钦间激起涟漪,没空去想他是友是敌。她只急迫地想弄清楚,世钦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特地前来,也不是为了跟学会的人打照面。她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全是为了——
    「想不想见我妹?」
    她愕然对上丹颐闲适而看似无害的笑眼。
    呵!
    「来,我造就带你去看。」
    她毫不犹豫地速速上钩,切切追在丹颐後头,抛下一屋子的诧异与挽留。她不是来交朋友的,她也不怕丢了面子,她全心全意只想著一件事,装不进其他念头。
    丹颐刻意带她切往豪华高敞的大厅中央,饮酒的、交谈的、旋舞著的,愕然停顿,目送他俩恍入无人之境的专注前进。
    丹颐是他们所熟悉的,他的怪异,不足为奇。他们好奇的是紧紧追在他步伐之後的娇小佳丽。
    「出什么事了?」
    「不晓得。」
    「丹颐要她去哪儿?」
    「她是谁?宽袍大袖的,一点也不像丹颐平日交往的口味。」
    喜棠根本没把这些话听进耳里,丹颐听得十分仔细,隐隐勾起嘴角。
    他带她穿越一处又一处的富丽厅堂,踏遍拐弯抹角的条条西式长廊,直到一扇隐约飘荡细腻旋律的门扉前。
    她认得这个旋律,世钦在饭店时曾放给她听。
    不知为何,她心跳猛然加遽。是紧张,或恐慌,她不知道。
    「曼侬。」
    丹颐随声柔唤,开启彼此间的阻拦。屋内人在画架前翩然回首的刹那,喜棠重重摔八十八层地狱的阴沟里,连怀中的大妞妞也惊叫地被她松手滑滚到地上去。
    喜棠深刻体认到一件残酷的事实——
    她输了。
    第五章
    她不得不承认,世钦真的本领过人。
    坦白说,她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亲昵,可对於男女之事,她还是懵懵懂懂。天晓得,竟会如此花招百出,足令各家春宫册自叹弗如。
    她裸著双肩蜷在被单里,痴痴傻傻地眺望落地大窗透出的蓝天。朝阳灿烂,打亮她酣倦红晕的娇态。
    世钦一从浴室刮完胡子出来,就看见这副小人儿呆咬著指甲的模样,娇嫩无邪,晶润可人。先前凉水涤去的欲望,一下子又热烈昂扬。
    「起来,别再赖床。」他刻意别过身抹乾湿发,掩蔽浴袍下的真相。
    「喔……」
    可她恍恍惚惚地「喔」了老半天,也不见任何动静,依旧好死不如赖活著。
    「你若想好好逛一天,就快点去洗澡穿衣服!」别净逼他做老妈子。
    「没有衣服可以穿……」
    他回眸一蹙。
    「衣服昨晚都被你撕坏了。」
    是的,昨晚。一场莫名其妙的怒火,一场没头没脑的争执,由狂野的深吻结束,由他粗暴的撕扯拉开序幕。
    他甚至没能撑到床上,就在隔间的墙壁前,紧紧压制著她,深深冲刺,急遽而汹涌地立刻攀上高峰。
    他的新娘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他只能不断地带领,引导她彻底开放。还未剥光她的衣物之前,他们又再一次地激越奔放。
    看著她被他堆在腰际的裙摆,看著她被迫分张的雪白,看著其间娇润的色彩,比毫无遮掩的她更令他疯狂。
    他决心放手一搏,拒绝再压抑连日来的折磨。喜棠倒在床尾,双腿仍挂在床褥外,就被他双臂分别勾住膝後,完全开敞,迎接他的到来。
    他可以很清楚地在冲刺之际,饱览她无处可躲的小小悸动。他伫立在其间,三不五时地施以挑逗,一再验证著它有多喜爱他的折磨。
    每回他一随意撩拨,她就会痛苦高吟地拱起背脊,不住扭动。被堆积在胸脯以上的衣裳,展现||乳|波荡漾,沉重地弹跳著,不胜负荷。
    他极其细致地在脆弱的嫩蕊下功夫,尝试各样的凌辱。他几度试图温柔,却忍不住狂野的冲动。她承受不住太过老练的粗鲁,他只得施以引诱。他一面巨大地深入,一面胡乱搅扰赤裸的嫩弱。他感觉得到它微小的变化,听得到她崩溃的泣吟,看得到她无助的战栗。他不禁畅快地好奇著,她的极限在哪里。
    他霍然掌握住她的女性,悍然内外夹攻,强烈地感受她激切的抽搐、高昂的呐喊。她显然被自己的反应吓呆了,又无力应付,只能随著他起舞。
    他的手指始终不肯放过她,坚持与她的瓣蕊合而为一,强迫它习惯他的同在,随时回应他的指令。不管是他奔驰时,或他休兵小憩时,他都不忘它的存在。
    这样的接触令她难受且难堪,但她有太多冲击不及应付,无暇顾虑这小小失土。
    有时,他在她之内深深地逗留,邪恶地摆动。几番周游,彷佛准备罢手,却又倏地激切进攻,直到她狂乱娇啼,颤颤求饶,他才咆哮地尽情奔放自己,野兽般地嘶吼著极致的胜利。
    很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许多争执与矛盾,好像那时都消失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啊,为什么会这样?
    她每次如此深思究竟,就遭他干扰。他会恶劣透顶地挤捏她的酥胸,蹂躏她的丰满,挑逗柔嫩的||乳|峰,拿它当小玩意儿似地捉弄不休。她实在讨厌他这样,但居然推不开,太诡异了。
    昨晚好几次,她难受得直想推走他的臂膀,可待她勉强睁眼时,竟看见自己的手正依恋地蜷在他肩上,似在鼓励他的无礼。
    那只应该不是她的手。
    「我们若再不出门,恐怕永远出不了门。」他感叹,无奈地褪下浴袍俯往娇嫩撩人的困娃。
    「是你让我……」噢,要命。「起不了床……」
    瘫在床上的小人儿呼吸困难地承住缓缓侵入的壮硕振奋,觉得早上的他似乎比晚上更难接受。
    「被子……」
    「还盖什麽。」简直碍事。
    他边缓慢加重冲刺,边甩开娇躯旁的掩覆,吓得她失措惊叫。
    「不要,现在是白天!」亮得教人丢脸。
    「所以视野比昨晚好多了。」他撑掌在她头侧软褥上,边深入刺探边俯身观览。
    她妖媚得令人屏息。雪嫩无瑕的肌肤,给朝阳映出珍珠般的润泽。象牙般的细致,烙著片片他尝过的印记。即使不碰触她饱满的双||乳|,仅仅瞩目,就美得令他心驰神荡。
    喜棠被他瞪得无地自容,狼狈地伸手掩往他的凝眸,却遭他反制,被他伸长的双臂箝钉往她头顶上方,让娇艳的胴体拱起撩人的姿态,更加突显双||乳|的浑圆丰硕。
    「你放手啦!」小脸急得涨红,欲哭无泪。
    「谁教你不给我看。」
    「哪有人会用看的!」用做的不就够了?「世钦,快点放……」
    她骇然抽息,没想到他会同时在内从事颠覆。
    他难得一笑,笑得甚是狂傲,充满男性的满足,拿他的阳刚展现昨夜未曾显露的另一项真功夫,逼得她急遽起伏。
    这样太可耻了,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比起昨夜,更教她惊恐。
    「把被子还我啦!」
    「你、作、梦。」
    羞愤以及激|情,将雪色玉体染上薄晕,粉艳妩媚,燃起他更深邃的烈火。
    他百无禁忌地施展各样手段,让她无暇思索光天暴露的问题,忙著应付他的诸般捉弄。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公然展现那么浪荡的身姿,更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出那么低级的恳求,更没想到会发出那么不堪入耳的欢愉。
    「喂,张口。」
    一只巨掌箝住她咬紧下唇的脸蛋,勒索他应该享有的放肆娇吟。
    她才不服。都已经丢脸丢到骨子里了,她非得挣回些许尊严才行!
    不可思议地,世钦不逼她了,很温和地松手抚往她肩头,揉摩那份细腻。
    他居然愿意顺从她的意见!喜棠喜出望外,诧异地凝视正躺在她骑骋之下的乖猫。可惜,她乐得太早。肩上的大掌使劲一握,便成为有力的箝制,压迫她承受他的强力冲刺。天真的女骑手顿时惊叫,十指抓住她身下的胸膛,结果只替自己得到更狂暴的回应。
    这整栋饭店没被她叫垮,足见结构还挺牢靠的。
    只是他俩绵延不绝的烈火,也差不多快把这顶层给烧了。
    喜棠投降。
    她瘫在浴缸里奄奄一息,感叹为人凄,太不易。怪了,以前在老家也没听闻会这样的,多半空闺冷落,闲得很。这是世钦太反常呢,还是留过洋的都比较禽兽?
    不过,这还是成亲後第一次这么安心地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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