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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池忍住心脏处一阵阵的抽痛,搂紧思存,尽力安慰他的妻子。
    思存摇头道,“墨池,我该怎么办,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昨天还沉浸再旅途的兴奋中,容光焕发,现在却已经憔悴不堪,样子甚是可怜。今天还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呢!
    墨池柔声说,“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有我在你身边,别担心,好不好?”
    思存说,“我不和你分开。”
    墨池抱紧她,喘息着说,“我也不会和你分开,死也不分开,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思存点头,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墨池想让思存躺得舒服点,扶她平躺躺在床上。思存以为他要走,紧张起来,拉着他的手不放。墨池轻声说,“放心,我就在你身边。”思存放心了,却还是不肯松开墨池的手。过度疲惫过后的放松,让她很快睡了过去。墨池动也不敢动,半支着肘部,守护在她的身边。
    思存这一觉睡得很长,却并不安稳。夜里,她不停地摇着头,低声哼吟,墨池象哄婴儿一样哄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枕着他的胳膊。天蒙蒙亮的时候,思存终于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平稳了。墨池正要眯一会,思存突然惊醒,痛苦地捂着嘴,弯着腰,飞也似的奔到盥洗室。
    墨池睡意全无,紧张地跟过去,思存伏在水池边,又在呕吐。她的胃里已经空得没有东西可吐,只是不断大声干呕,痛苦万状。
    正在这时,陈爱华闻声推门进来,墨池焦急地说道,“妈,思存必须去医院。”
    思存艰难地抬起头来,虚弱地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恶心——唔……”话没说完,又弯下腰去吐。
    陈爱华见状,愁眉竟似乎松动了一些,倒了一杯温水给思存,柔声说, “孩子,先漱漱口。”
    思存看到水,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陈爱华果断地说,“墨池,你陪思存穿好衣服,我打电话叫车,马上去医院。”
    陪思存去医院的队伍浩浩荡荡,陈爱华、钟富贵夫妇、温市长和李绍棠。这阵势思存有点吓坏了,一言不发地紧紧偎依在墨池的身边。/
    到了医院,无需挂号,直接找到院长,内科、消化科,又转到妇产科,化验、等待。很快有了结果。
    思存怀孕了。
    第 47 章
    国家教育部门有规定,在校大中专学生不允许结婚生育。思存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入学时已经结婚。但是在校期间,她绝不可以怀孕。因此,墨池和思存一直在避孕。这一次,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浩浩荡荡的人马回到家里。思存的心思已经完全转移到腹中的小生命上来。进屋的时候,她扶墨池,脸上已经洋溢出甜甜的笑意。
    李绍棠暗中观察思存的神色,她这爱孩子的劲儿,和邵音一模一样。李绍棠心里一沉。
    墨池一夜没睡,脸色有些发白。陈爱华张罗道,“墨池陪思存回房间休息,我让保姆做饭,得给思存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李绍棠冷不丁说,“是得补一补,肚里的孩子,不能要。思存必须和我回美国!”
    思存已经快要忽略李绍棠了,没想到他又语出惊人。思存跳起来,“休想!”
    陈爱华看到思存暴怒,怕她伤了胎气,忙对李绍棠劝道,“李先生,思存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补养,至于别的事情,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爱华多年从事妇女工作,调解协调工作做的很得当。在她的努力下,李绍棠也同意目前一切以思存的身体为重。暗地里,他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女儿带回美国。  s5
    当天下午,钟富贵夫妇被送回了秀水村。临别前,思存哭着跪在了他们的面前,动情地叫他们“妈妈!爸爸!”。思存突然一点也不怨他们当年收了温家的钱。她只是养女,却从小得到了亲生女儿一样的待遇,粗茶淡饭,她没有饿过肚子;每年过年,哪怕家里再穷也会有她的一件新礼物,哪怕一双袜子,一条头绳;她喜欢读书,地里明明有那么多活,父母还是供她读了高中。他们对她有哺育之恩,思存说,他们永远是她的父母。
    李绍棠这次回来,身兼公务与私事。他在香港还有一个会要开,当天晚上也离开了x市。
    思存面临着一个抉择。全国的大学都有规定,在校期间学生不允许生育,北方大学也不例外。思存的预产期是在来年春节前,正是她大学毕业的时候。但是她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就必须退学。
    晚上,他们靠在床上,享受难得的平静。墨池的手搭上思存的小腹。柔软、平坦、温暖。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不出意外的话,它会渐渐长大,来到这个世上,叫他们爸爸和妈妈。
    墨池犹豫良久,说道,“思存,现在还不是我们要孩子的时候。”
    思存万没想到墨池会说出这样的话,急得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墨池,“不!我要他!”
    墨池悠悠地叹了口气,陪她坐起来,给她披一件外衣,“现在要孩子,你的大学就功亏一篑。只有大半年,你就大学毕业了。
    思存也很心疼她的学业。可是肚子里毕竟是一条小生命,那是她和墨池的孩子,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像一根结实的纽带,把他们牢牢困在一起。在孩子和大学之间,她干脆利落,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没有余地。
    墨池说,“学业是一辈子的事,孩子以后还会有。”
    思存说,“孩子是一条生命!大学可以不上!”
    墨池说,“你应该上完大学,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只差这最后半年。”
    思存护住肚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墨池震动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思存的小腹上,不知不觉变得很温柔。思存拉着他的手,“墨池,我们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墨池看着思存,又慢慢把目光落在前面,他们的被子上,在他左腿的位置,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平坦。墨池脸色渐渐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思存急得眼睛发红,“孩子自己在肚子里面长,到时候就会生下来,需要什么准备?”
    墨池拉着她躺在床上,搂住她,“我再想一想,我真的要再想一想。”
    在墨池的坚持下,思存回校上课。她没说李绍棠的事情,只把怀了孕的消息告诉302的姐妹们。除了刘英,所有人都说,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
    那观点和墨池一模一样,四年的大学已经念了三年半,这个节骨眼上退学要小孩,你傻吗?
    只有刘英理解思存,“你们没结婚不知道当妈的心,女人一怀了孕,这孩子就像长在心里的一棵树,扎下了根,别说是大学,就算自己的命,也比不上孩子重要。”
    于小春听不懂这些,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思存的被褥换到自己的下铺,自己搬到她的上铺。思存最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走读,但有时晚上有课,或者午休的时候,她还是要住在宿舍。思存怀着孩子,不能让她爬上爬下。
    于小春说,“反正学校还不知道,你就踏踏实实的上课。等你真的决定要这个孩子,再和学校商量休学的事。”
    董丽萍说,“听说怀孕学校不给办休学,直接劝退。”
    于小春眉毛一拧,“思存是结婚了的,学校还能不让人家生小孩?”
    董丽萍说,“谁知道。”
    思存有一门课是在晚上九点下,还有一门课是早晨八点上。墨池不想让她辛苦,就让她住在宿舍里。每天傍晚,墨池抱着一个大保温桶,给思存送去香喷喷的鸡汤鱼汤。她怀着孕,身子是一点也不能出差错的。
    周日,思存回到家,意外的,刘春红同志来访。
    刘春红看到陈爱华就抹起了眼泪,她当年工作没做好,只道道思存家庭成分好,却不知她是被收养的。现在她的亲生父亲带着五百万美元来投资,就一个要求,女儿必须离婚,跟他回美国。
    刘春红说,“是我工作失职。现在可怎么办,一头对不起墨池,一头对不起市里。我是两边为难啊!”
    陈爱华护子心切,“孩子们的事,还是得他们自己做主。”她知道墨池把思存当成掌中宝、心头肉。离婚,绝对不行。
    刘春红说,“话虽如此,可李绍棠毕竟是来市里的第一个外商,要是因为这个事谈崩了,对温市长也不好啊。”
    陈爱华愣怔着,她深知要识大体、顾大局,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可是,她也是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在家里,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天。儿子受尽苦难,思存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一缕阳光。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和一个母亲,现在的情况,她也有点分不清哪边是大体,哪边是大局。
    她突然想起了一根救命稻草,“这婚不能离,思存已经怀孕了。”
    刘春华为难地说,“李绍棠最气的就是这事……这不是拿孩子把思存捆住了吗?”
    陈爱华听出她这话味儿不对,正色道,“春红同志,你是在帮李绍棠还是帮我们?”
    刘春红臊红了脸,“我这不都是为了温市长吗?”
    墨池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边走边说,“刘阿姨,我和思存的事,我们自己会和李先生说。相信李先生也会一切以思存的意愿为出发点,不会强迫她。”
    刘春红听出墨池口气不善,干笑着对陈爱华说,“看这对小夫妻感情好的。”
    陈爱华说,“这还多亏春红同志当年穿针引线。春红同志,你可是为我们家立功了。”
    刘春红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关于肚子里的孩子,墨池和思存还是争执不下。墨池什么事都依思存,唯有这个问题上,显出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他要思存打掉这个孩子,不肯让步。他说,第一,思存现在是学生,就该以学业为重。第二,他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思存一听他说不要孩子,第一个反应就是牢牢护住肚子。几次争论后,思存想到了最现实的问题,“有了孩子,李先生就没有理由逼我们分开了!”
    墨池冷着脸说,“他逼你,你就走?没有这个孩子,你就走?”
    思存没想到一向对她温柔如水的墨池能说出这样的话,气得一跺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墨池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思存说,“我只是想要这个孩子。”
    墨池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思存和他说不通,一气之下回了学校。墨池翻看他的医书,才知道人工流产对女性身体的伤害非常的大。他犹豫不决。只是加紧给思存补养身体。她的青春期贫血刚调养好,不管要不要孩子,她都需要充足的营养和充沛的体力。他依然每天去学校看她,给她送吃的。思存也会陪着他在操场上散散步,他们很有默契,都小心翼翼的不谈孩子的事。
    思存突然觉得,她和墨池不再那么无话不谈了。比如,她就不能对他说,其实他送的鸡汤她根本喝不下,闻到那股鲜味儿她就想吐。刘英说这是女人成为母亲要经历的第一个考验,每个怀孕的女人都要经历这种孕吐。刘英这样一说,思存觉得孕吐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儿。可是幸福只是她一个人的,墨池不能和她分享。刘英也告诉她,胎儿和母亲的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
    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疯狂地长着。思存觉得刘英的话太对了,孩子就是当妈的心里的一棵树,生了根、发了芽。她能感觉到孩子的每一丁点变化。有一天,她说,孩子踢她了。+
    刘英笑道,“你这才三个多月,肚子都没显出来呢,等孩子踢你,还早着呢!”
    思存抚摸着肚子,嘟囔道,“就是踢我了。”
    母爱的创造性是无穷的,思存用刘英交给她织手套的方法,织出了小鞋子、小帽子。上课之余,她读书的时间少了,一门心思扑在肚子里的孩子上。刘英笑她,“你准备得太早了。”
    思存笑着说,“我就是要准备得早早的,多多的。孩子出生后,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刘英说,“你怎么知道是女孩?要是男孩怎么办?”
    思存骄傲地说,“男孩也要打扮,男孩一定象墨池,那么漂亮,抱出去羡慕煞人。”
    周末早晨,墨池来接思存。他告诉她,消失了两个月的李绍棠,又回来了。
    这两个月,李绍棠去了香港、去了英国,又回美国公司处理了积压的公务。这个周末,温市长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他痛快地来了,席间,他给思存展示他带来的礼物,光华璀璨的钻石珠宝、样式时髦的漂亮衣服、五花八门的香水。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他又给思存看他在美国的别墅的照片,别墅外面有好大一片湖泊,月光洒下,好像童话中的城堡。
    “女儿,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李绍棠说。
    思存耐着性子看他一一展示完,说道,“挺好的。不过我不去。”
    “就是因为他?”李绍棠又恢复了咆哮本质,用筷子指着墨池。
    “没错。我必须和我的丈夫在一起。怀了孩子的思存胆子也越来越大,正义凛然地说,“就算我是你的女儿,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你早在二十年前就把我泼出去了,现在就别再想什么让我去美国的事了。”
    “我……”李绍棠被思存戳到痛处,脸色煞白,“我那也是为了让你吃上饱饭!现在我能给你好日子了,到了美国,你会开阔眼界,发现现在的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
    思存摇头道,“我已经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不想再要别的了。”
    没有见识!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李绍棠出国多年,成语用得还很通顺,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孩子!你不知道出了国你的天地有多宽,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会认识很多人,学到很多东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李绍棠认为,真正的爱情是他和邵音那样,浓情蜜意,志同道合。
    他继续说道,“你的护照已经办好了,其他手续也已经开始办了,最快两个月后你就可以跟我回家。”
    思存大吃一惊!“谁让你给我办的!”
    第 48 章
    温市长沉声道,“是我派人给思存办理的。不管怎么样,思存应该去美国看看。”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墨池顾不得礼貌,高声说道。他希望思存好,但他绝不同意思存去美国!她是他的,不能让这个莫名其妙的李绍棠抢走她!
    李绍棠激动得站了起来,指着墨池的鼻子说,“我就是要带走我的女儿,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委委屈屈的过日子!”
    墨池也站了起来,“我们很相爱,没有人受委屈!”
    李绍棠不明白了,为什么让女儿去美国就这么难,墨池残缺的身体暴露在他的面前,刺痛他的心,更点燃了他的怒火,“我女儿嫁给你就是受委屈,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墨池的脸一下子白了,思存像个小兽一样冲到他面前,迎着李绍棠,“收回你的话,向墨池道歉!”
    “有你这么和父亲说话的吗?”李绍棠气得直哆嗦。
    “谁让你出口伤人,有你怎么做父亲的吗?”思存也是激动了,口不择言。
    李绍棠绕过思存,拉住墨池的衣领,发狠道,“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头脑不清?”
    李绍棠算是墨池的岳父。他不会和他动手,只是奋力挣开。李绍棠却因为惯性而向一边倒去。他更愤怒了,不讲理地叫道,“你这是什么教养!还动手打人,我女儿跟着你怎么能有好日子!”
    墨池心下愧疚,一边道歉一边伸手欲扶李绍棠,李绍棠叫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大手一挥,啪地一个巴掌甩在墨池的脸上。墨池忍下屈辱,大声说道,“留下来是思存的真实意愿,你那些照片才是给她灌迷魂汤!”
    李绍棠觉得自己势单力薄,颜面尽失,拉着思存就走,“女儿,现在就跟爸爸走。”
    思存不肯走,跟李绍棠拉扯起来。她身形瘦小,几乎被李绍棠拖着到了门口。
    墨池见状,连密起拐杖,追了上去。事情不妙,陈爱华也拦住李绍棠。思存怀着身孕,这样的拉扯是很危险的。思存却管不了那么多,奋力挣扯,向墨池扑去,墨池伸出手要拉她,不料强大的惯性让思存的双脚绊上墨池的拐杖,思存整个人猛地向一旁斜飞出去!墨池连忙弯腰去捞,却没捞住,也跟着思存歪倒!旁边正好是摆着花瓶的矮几,思存的小腹重重地撞在矮几上!
    只听思存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墨池脸上血色顿失,变得雪白。他象甩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样甩掉拐杖,向思存爬去,扑到她的面前。
    思存双手死死按住腹部,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瞬间变成了惨白的颜色,微微地张翕,像一只脱了水的鱼。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着她的小腹,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走,疼得连心!迅速的,一股热流从小腹弥漫出来,仿佛要把她的生命都带走,她意识到了什么,恐惧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墨池脖子上的青筋都泛出来了,凶神恶煞般地喊道,“快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
    思存的孩子没有了。那一撞正好撞在她的□上,要了孩子的命。思存爆发了大出血,情况十分危急。
    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又进去,抱了一大袋浓稠的血浆。墨池双手紧握住那对闯了祸的拐杖,靠在冰冷的墙上。
    他恨死了这对拐杖,却离了它们连站都站不住。他更恨的是自己。刚才医生告诉他,孩子保不住了时,他才第一次知道,他对孩子有着那么深的感情。失去孩子的那种痛,就想把心活活摘了去一样,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
    李绍棠也靠着墙,不住地说,“大出血!和邵音一样!我害死了邵音,你害死了我女儿!”他指着墨池,声音颤抖,目光阴狠。
    墨池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没有想到,历史竟会惊人地相似。他唯有祈祷,但愿思存没事,思存绝对不能有事!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换取思存的平安。事实上,一直以来,他的一切就只有思存。
    本来,他还会有一个孩子。可是,在思存那么热切地盼望孩子出世时,他还在给她泼冷水,劝她不要这个孩子。
    他知道,是他自己自私。这幅残破的身体,他无法面对孩子。他却忽略了,思存是多么地爱这个孩子。就像他爱思存一样,这样的爱,根本无法承受失去的痛。
    他也爱孩子,只是他知道得太晚了。
    他无法想象,等思存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时,又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手术室的门开了,墨池迎了上去。站得太久,他的腿几乎不能行动,他用拐杖稳住自己,身体前倾,李绍棠挡在他的身前,急切地问道,“我女儿怎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没事了。我们已经为她做了手术,引出了死胎。她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思存躺在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她的脸比身上的被子还要白,眼睛睁着,茫然而空洞。眼角的泪水源源不绝。
    思存住进了顶层的外宾病房。门口有警卫把守。墨池追到病房前,李绍棠交代警卫,绝对不能让这个人进去。
    墨池站在病房外面,等李绍棠出来送医生,拦住他,苦苦商求,“李伯伯,请让我去看看她。”
    李绍棠冷酷地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看她?你害得她差点一辈子都当不了母亲你知道不知道?”
    墨池如被五雷轰顶。
    李绍棠说,“别说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你就是个不吉利的人,没有你,思存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看到你只会更伤心!她的孩子因你而死,你不管做什么,也赎不掉你的罪!”他心里加上一句,就象我赎不掉对邵音的罪。
    墨池猛地抬起头,看着李绍棠,无言以对。
    “跪下!”李绍棠突然吼道。
    墨池怔了一下,想到死去的胎儿,想到思存被推出来时空洞的眼神和绝望的泪水,他扶着拐杖,仅有的、僵硬的右腿慢慢弯曲,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长着骨刺的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晃了一下,冷汗马上从后背涌出来。他的双手死死扶着拐杖,努力挺直脊梁。如果这一跪能赎掉他对思存的亏欠,他宁愿跪在这里一辈子。
    李绍棠摔门进去,把墨池留在门口。
    墨池不知道,刚刚思存醒来就叫着他的名字,不住地流泪。医生怕她情绪震荡激烈,影响身体的恢复,为她注射了含有镇静成分的营养液。
    思存昏睡了一天一夜,墨池在病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到最后,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是靠着一双手的力量支撑自己。心口的位置已经疼得麻木了,他想,也许这就是思存失去孩子时的感觉。
    天亮的时候,墨池离开了思存的病房门口。他被送去了急救室。
    第 49 章7
    李绍棠突发脑溢血。
    那么暴躁强壮的一个人,在女儿的病床前尽心守护,柔声哄劝。突然就像一截枯木般仰面倒下。
    好在发病的地点是医院,第一时间得到救治。做了开颅手术,命是暂时保住了,人却没有再站起来。全身失去知觉,大小便失禁,连眼珠都是僵的。唯有大脑还很清醒,嘴里常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刘春红同志听出了玄机。他说的是,我要女儿!
    思存硬撑着下床,来到李绍棠的病床边。
    他的病情非常不稳定,医生说,只要受到一点刺激,他随时会再度发病。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李绍棠是市里的重要客人,是x市接待的第一位外宾,万万不得有半分差池。他病成这样,只有一切听他的,等稳定病情后回美国接续治疗。
    那时思存意外流产才不过四天,身体极度虚弱,还不能下床。
    陈爱华放着自己的病重的儿子不能照顾,轮流守在思存和李绍棠的病床前。
    陈爱华说,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温市长说,这叫多事之秋。
    市委市zf派出了力量照顾李绍棠。也带来了更多关于李绍棠的消息。当年邵音难产而死后,李绍棠一直没有再娶。他在美国孤身打拼,公司业务庞大,他却没有一个亲人。
    陈爱华对思存说,“你父亲也是个可怜人,你别怪他。”
    思存沉默地喝着乌鸡汤,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疼,是为那个蛮不讲理的大胡子疼。她想,也许这就叫父女连心,这是李绍棠和她之间,永远无法改变的关系。
    思存问陈爱华,“墨池呢?”
    陈爱华支吾着,想到墨池一再的哀求,狠下心道,“墨池工作忙,在单位。”
    思存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她不相信,墨池会在她失去孩子后一次都没有出现。她不相信,有什么工作比得上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难道她父亲不喜欢他,他就把自己藏起来了?她不相信她的墨池那么软弱。墨池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第六天,思存终于能勉强下床。双脚落地,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走出病房,抓住护士问道,“电话在哪里?)
    她打电话去温家小楼,无人接听,连保姆都不在。她又打去民政局,对方说,温墨池家里有事,请假了。
    不在家,不在单位。思存的心悬了起来。
    上楼的时候,思存在楼道里遇到保姆,保姆的手中端着的,是为她准备的滋补品。思存象遇到救星一样迎上去,“阿姨,求求你告诉我,墨池到底在哪里?”
    保姆眼睛泛红,带着思存来到楼下的一个病房。原来,他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墨池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瘦的脱了型。他在思存的病房外跪得太久,骨刺深深扎在肌肉里,整条腿都发了炎。前两天开了刀,剜除了腐肉,剔除了死骨。保姆拉着思存的手,“墨池他只剩下了半条命,还在惦记着你,不让你知道他病倒了,让我把鸡汤送到楼上给你。他没有力气,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思存跪在墨池的床前,泪珠一串串落下来,滴在他灰白的脸上。
    只一瞬间,墨池就醒了过来,看到思存在流泪,连忙抬起手。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手抬了一半,无力地垂下去。
    思存赶紧拉起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挲,叫着他的名字。
    墨池说,“别哭……小月子里掉眼泪,会伤身体。”
    思存连连点头。墨池讲话很费力,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思存摇头,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没用,保护不了孩子。”
    墨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才知道,我爱他,就像爱你一样爱他。”
    思存抿住嘴唇,努练出一个微笑,“医生说我恢复的不错,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这句话对墨池太重要了,他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重重地松了口气。“我真怕你会恨我一辈子。”
    思存低头吻他,“不会。我永远不会恨你。我爱你。”
    病房的门悄然开了,陈爱华和刘春红并排站在门口。刘春红的手里拿着两片薄薄的纸,看到思存,迅速藏到身后。
    `  陈爱华和刘春红交换了一个眼色。长痛不如短痛,陈爱华走到墨池的病床前,刘春红把思存带出了门外。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纸张撕裂的声音划破空气。墨池听到思存在哭。他不顾一切地掀开被子,沉重的腿却一动也不能动。
    墨池急得脸色通红。拐杖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却无法动弹。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陈爱华,陈爱华却别过脸去。墨池一咬牙,扶着输液架站起来,人不住地摇晃。颤颤巍巍地拿过拐杖。墨池用双手的力量,拖动身体,一步步挪到门前。
    他一开门,思存就扑了上来,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墨池,我不离婚。”
    l  墨池震惊地看着刘春红,后者尴尬地站在那里。陈爱华也跟了出来,刘春红为难地说,“陈大姐,离婚证书,思存给撕了。”
    墨池被架回病房,他情绪激动,脸色通红,奋力维护自己的权利,“妈,你怎么能这么干?你知道我和思存是相爱的,我和思存都没有签字,离婚证书哪里来的?”
    陈爱华只得告诉他们,李绍棠的情绪不稳,反复叨咕着让思存离婚。医生说,不稳定下他的情绪,十分危险。李绍棠是市里的贵客,项目没考察成,已经让市委班子很为难,要是他在x市有个闪失,整个市委领导班子都没法交代。市里开会决定,不管怎样要遂了外宾的愿,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在墨池和思存双双病重的时候,陈爱华去民政局和北方大学开来介绍信,为他们办了离婚手续。刚才被思存撕掉的那两张纸,就是离婚证。
    “这叫什么理由?”墨池完全听不进去,只知道要保住他的思存,“他已经病糊涂了,您也跟着他糊涂?”
    陈爱华红着眼睛说,“妈妈也知道苦了你们,可是这是为了大局,这是温家的孩子必须做出的牺牲。”
    墨池口不择言,“我宁愿不做温家的孩子!”:
    “啪!”地一声,陈爱华一个耳光甩在墨池的脸上,苍白的半边脸瞬间变得通红,墨池和思存都惊了。墨池残疾以后,陈爱华对他怜爱有加,再没动过他一个指头。现在她也是急了,高声怒吼,“做温家的孩子委屈你了是不是?你是个男人,除了儿女情长,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付出!我告诉你,温家的孩子你可以不做,但思存和李先生的血缘关系断不了,你是个男人,就要考虑大局!”
    墨池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惨白着脸说,“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爱华吼完,全身脱力地愣怔着。她从没对墨池说过这么重的话。她最珍爱的儿子,她那苦命的儿子!她知道儿子多么的爱思存,让思存走,无异于是夺了墨池的命根子。她又看看思存,她护子心切,一向对思存严厉有加,可是这么多年来,她记得思存对墨池的深情和付出。墨池从阴郁到开朗,从伤病到健康,思存功不可没。陈爱华不禁悲从中来,一手拉着墨池,一手拉着思存,痛哭道,“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们……”
    墨池病得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瘦得轻飘飘的,穿着竖条纹的病人服,忧伤而惨淡。看到一向强势的母亲哭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有些不知所措。思存慢慢帮陈爱华擦干眼泪,“妈妈,我们不怪你。”
    陈爱华稳定情绪,说道,“也不是真让你们离婚,只是给李先生看,让他安心治病。他毕竟只有思存这一个亲人。”
    思存脸色苍白。她咬着牙说,“我会照顾他,但是绝不会和他去美国。”
    她说到做到,当天就侍奉在李绍棠的床前。李绍棠全身不能动,大脑却清醒得很,脾气更加奇怪。思存一个人出现在病房里,他就出奇的安静,僵直的嘴角拼命往上扯,似乎在笑,咕噜咕噜地哼着她听不懂的句子。墨池去看他,他僵硬的眼珠里几乎喷出火来,脖子往后一梗一梗的,好像马上就要气绝,墨池只好闪出去,在病房门口等思存。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他的腿刚动过手术,却不肯坐轮椅,手术的伤口总也长不好。医院的老院长警告他,“小伙子,再折腾下去,你的这一条腿也要废掉了!”
    思存给李绍棠喂药、喂饭、端屎、端尿。每天为他擦两次身子。那天,思存解开他的睡衣,突然发现,那么壮硕的李绍棠,几乎一夜之间变得皮包骨头,褐色的皮肤耷拉下来,冷腻干枯,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思存突然害怕起来。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爱她,虽然爱错了方式,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她的眼泪掉下来,一滴滴打在李绍棠松垂的胸膛上。她为他擦身的动作轻柔起来,就像对待一个婴儿。李绍棠的目光也突然变得温柔,昏黄的眼珠轻轻眨动,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思存见状,连忙擦干眼泪,安抚他的情绪。医生说脑溢血病人最忌情绪激动。她一边给他擦身,一边说,“你也别回美国了,就在中国养病,我伺候你一辈子。墨池也会伺候你,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话没说完,李绍棠的喉咙里又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好像脖子随时会折断一样,突然,他眼珠一翻,向后一仰,竟然失去了知觉!
    思存吓坏了,连忙按响呼叫铃。医生护士纷至沓来,忙乱作一团。医生说,李绍棠情绪激动,险些犯病。这一次没事是幸运,再也不能刺激他了。此外,一旦病情稳定,他必须回美国。那边研究出了新技术,可能会对他的病有所帮助。
    墨池得知思存提了他的名字,导致李绍棠的发病。他一下子沉默了。他不再守候在李绍棠的病房门口,回到家里。
    他为思存写了假条,送到北方大学
    第 50 章
    墨池从北方大学办完事,正赶上中午下课,大量的学生朝食堂蜂拥而去。墨池拄着拐杖,比别人走得慢,在人群中甚是抢眼。因为思存的关系,墨池只顾向前走,突然有人在他背后一拍。
    墨池站住,回过身,看到于小春。
    “你怎么在这里?思存呢?”于小春抱着书,脸色通红,微微带喘,显然是从后面追过来的。
    墨池说,“她还不能上学,我刚帮她请了假。“
    于小春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她的孩子真的没有了?”
    墨池沉默着点头。
    于小春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她一定很难过。前些天她为孩子织了许多小鞋子小帽子,还说给你看了,你也会盼着宝宝出生呢。”
    想到思存一个人热切地期待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却在为要不要那个孩子和她争执不下,墨池心如刀割,沉默不语。
    于小春说,“那她什么时候能养好身体来上学呢?现在的这几门课很重要,如果思存再不来上课,可能要和下一届一起毕业了。”她们七七届,只比七八届早毕业半年。
    墨池不知道怎么告诉于小春,她的好朋友思存可能再也不能和她一起上课了。
    于小春关切地说,“不过,思存的身体最重要,课业还是其次。晚毕业半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毕业就要回老家了,浙江到x市这么远,不知道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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