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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有意思!”徐丽婕高兴地拍着手,“最后的这个盐商才是真正的构思精巧,摸透了乾隆爷的心。”
    “不错,这就是所谓的匠心了。这样的道理其实同样也可以用在做菜中,比如姜先生刚才的那桌‘春江花月宴’,借景入菜,也称得上烹饪技艺中的典范了。”
    “‘典范’两个字不敢当。不过这桌‘春江花月宴’确实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姜山与沈飞虽然地位悬殊,相处时间也不长,但几番交流之后,却大有知己的感觉。距离拉近了之后,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余的客套和顾虑“你们知道吗,在北京,如果想要吃我做的这桌菜,那可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是吗?嘿嘿,那我可真有口福啊。”沈飞摸着下巴,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似乎还在回味不久前的那顿大餐,“不过我也不能白吃,得回请你。”
    “哦,我猜猜,飞哥要请客,自然是用名满扬州的炸臭豆腐干了?”
    徐丽婕笑嘻嘻地插话“沈飞炸的臭豆腐干我吃过,味道棒极了!”
    沈飞冲徐丽婕竖起了大拇指,一本正经地点着头“有品位!”
    “好!那我明天就去尝尝飞哥的炸臭豆腐干!”
    三人相视而笑,小亭内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那个关系到“一笑天”乃至整个扬州厨界命运的赌局在这一刻似乎真的与他们无关了。
    此时在另一处的几个人,满脑子想的却是这个赌局。
    “一笑天”酒楼的大堂内,“烟花三月”牌匾高高悬挂,如果它有灵性,此刻是否也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心呢?
    掌握它命运的,看来便是下面圆桌前围坐着的那几个人。
    徐叔、马云、陈春生、凌永生、孙友峰、彭辉,这几个昔日在扬州厨界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却全都紧锁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忧虑。
    如果你现在也坐在这个大堂里,你一定会很想逃出去。因为这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厨界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刀客间互相挑战,原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作为淮扬名楼之首的“一笑天”,每年都会接到这样的挑战不下十次。每当面临这样的挑战,徐叔都会带领所有的后厨刀客认真准备,商量对策,因为他知道,敢来挑战“一笑天”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正因为始终保持着这样的良好心态,所以“一笑天”的招牌才会历经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
    当然,那些从“一笑天”铩羽而归的刀客,无一不承认“一笑天”酒楼确实具有强不可撼的后厨实力!
    可这一次,形势却好像完全倒转了过来。
    作为总领御厨之后的姜山,不仅在厨艺上令人感到难以逾越,更可怕的是,他显然为这次比试已作好极为充分的准备。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你几乎没有战胜他的可能。
    好在几乎没有,并不代表绝对没有。
    “除非当年的‘一刀鲜’出山,我想不出扬州城内还有谁能有战胜姜山的把握。”
    说这句话的人是马云,他是扬州厨界里人人尊敬的元老名宿。可即使是他,在提到“一刀鲜”这个名字时,脸上也充满了景仰和尊敬。
    可以用山峰作如下的比喻。有些山峰虽然高耸,但你在感慨其雄伟的同时,也会被激发起往上攀登的豪气,你梦想着有一天站在这座山峰之巅的时候,那会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
    可另有一些山峰,它峭壁巍峨,直插云霄,甚至你把头仰到最大的角度,也无法看到其顶端究竟在何处。面对这样的山峰,你根本无法也不敢想象那种伫立山巅的感觉,在它的脚下,你能体会到的只有崇拜!
    在厨界中,“一刀鲜”三个字,便是这样的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是两百多年来流传的一个神话。所有的刀客都只能用尊敬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有任何追赶和超越的野心。
    即使在见识了姜山的巅妙厨艺之后,仍然不会有人怀疑只要“一刀鲜”能够出马,姜山也只能败下阵来。
    “可是‘一刀鲜’已经销声匿迹三十多年了,现在上哪里去找他?”徐叔叹着气说道。
    一个人如果三十多年都没有消息,那他是否仍在人世只怕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陈春生忽然冒出一句“不是三十多年,是八年。”
    “什么?”众人立刻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我最近在北京认识了一些烹饪界的朋友。据他们说,‘一刀鲜’曾在八年前出现在北京,而且他当时在北京所做的事情,比现在姜山在扬州还要风光十倍。”
    “那他都做了些什么?”凌永生久在“一笑天”,以前便经常听徐叔讲述“一刀鲜”当年的种种传闻轶事,早已把对方当作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此时听说有“一刀鲜”最近的消息,立刻满脸神往,迫不及待地追问。
    “八年前,‘一刀鲜’独身一人来到京城,浑身上下除了一柄厨刀外,别无他物。他就凭着这柄厨刀,一个月内足迹遍布京城所有知名酒楼的后厨,在与近百名成名刀客的较量中,无一败绩。据说,当时所有的比试都是一边倒的局势,偌大的北京城,竟无人可与他真正一战。最多的时候,他一天就横扫了十一家酒楼;而最快的一场比试,他只挥动了一下厨刀,便让对方主动认输。”陈春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都发着红光,似乎这些辉煌的业绩都是自己完成的一样。
    在场的众人想象着“一刀鲜”横扫京城的那种豪气,无不如醉如痴。要知道,能在北京的大酒楼里混饭吃的刀客,无一不是技艺超群的实力派人物,“一刀鲜”能在其中叱咤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他在烹饪上的造诣,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了。而在这种顶尖的较量之中,只挥一刀便决出胜负,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马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解地问道“可他做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传开呢?”
    “那是因为他在大获全胜之后,忽然间音信全无,因此此事也就在北京城里闹腾了一阵,后来也就慢慢平息了。”
    “出手一击便势如破竹,却又在最高峰时悄然隐退,果然是高人风采啊。”马云情不自禁地赞叹着。
    “那后来他去了哪里?”徐叔倒是对现实的问题最为关心。
    “据说是回到了扬州,但具体的行踪没有人知道。”
    “只要他还在扬州,那事情就好办了。”马云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只要多派人手,把今天打赌的事情在市井闲人中广为传播,如果他听说了,应该自己就会出来。”
    “不错,这倒是个方法。”有了寻找“一刀鲜”的希望,徐叔脸上的愁云立刻扫却了很多,心里似乎也有了底。他想了一会儿,又说“赌局的时间是一个星期,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押在一个地方,自己也得有所准备。姜山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无法战胜的地步。他毕竟是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能找到他的弱点,就不怕没有对付他的方法。”
    马云听了徐叔的这番话,捋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徐老板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想起三个人来,也许这次能够派上用场。”
    “哦?哪三个人?”徐叔往前探了探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云。
    “城南‘妙味居’的朱晓华,城北‘福寿楼’的李冬,城西‘水华轩’的金宜英。”
    听马云说出这三个人的名字,徐叔和陈春生对看了一眼,忽然间目光都是为之一亮。
    第四章 古巷幽幽飘香
    烟花三月,正是古城扬州最美丽的时节。空气中到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你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一片盎然的绿意;微风轻轻拂动,迎面吹在脸上,带给人的却是一种暖暖的感觉;阳光明媚而不耀眼,照得天地间似乎没有一丝阴霾。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想要个好心情都难。
    “妙味居”酒楼的主厨朱晓华此时的心情却偏偏不好。他坐在后院的一张靠背椅上,耷拉着眼睛看着脚下摆放着的一只大水盆,显得非常失望。
    一条鲜活的大黑鱼在满盆的清水中来回翻腾搅动,看起来一心想要脱困而出。盆中“哗哗”作响,不时有水花飞溅而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垂首站在盆边,看穿着似乎是个打杂的伙计。他时不时地抬眼偷偷瞟一下朱晓华,一副挨了训斥但又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说说看,出门之前,我是怎么吩咐你的?”朱晓华腆着胖胖的肚子,慢条斯理地问道。
    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您说让我去买条乌鱼,回来剐鱼片。”
    “那你给我买回什么来了?”
    “我买的就是乌鱼啊。”小伙子显得既不解又委屈。
    “你这哪是乌鱼?”朱晓华不悦地挪了挪身体,用手指着水盆说道,“这分明是条黑鱼嘛。”
    “黑鱼不就是乌鱼吗,叫法不同罢了……”小伙子嘀咕着。
    “黑鱼就是乌鱼?”朱晓华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院外前厅有人接口道“这种说法大错特错!”
    伴随着话音,一个青年男子已经走进院子,笑嘻嘻地打招呼说“朱大厨,你好!让我来帮你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怎么样?”说完,也不等朱晓华答话,便自顾自地来到小伙子身边,摇头晃脑地说道“黑鱼和乌鱼确实都是同一个品种,不过又有所区别。只有生长期达到八个月以上,色泽纯黑的成年个体,才能被称为黑鱼。在此之前,这种鱼身上的鳞片颜色还达不到真正的黑色,只是呈现出深浅不同的乌色,所以这时便叫作乌鱼。‘妙味居’后厨下购料单的时候,黑鱼乌鱼从不混淆,你怎么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呢?”
    小伙子听了这番话,愣在原地,一时无言以对。
    “唉,他刚来两个星期,还有很多东西得学啊。如果能有你那两下子,我得少操多少心。”朱晓华感慨了两句,又对着小伙子说,“我说了要剐鱼片,自然是生长期在五个月,色泽六分乌的半成年鱼最为合适,肉质嫩而不散。你却给我买回这么条大黑鱼来。”说到这里,他站起身,绕着水盆踱了两步,“瞧这颜色,这条鱼已有一年半的生长龄,唉,一会儿把它拿到后厨汆汤去吧。”
    “朱大厨选料苛刻精细,果然名不虚传。这目测鱼龄的功夫,我在菜场上混了十年,也从来没见识过呢。”青年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客气了,客气了。”朱晓华受到恭维,脸上泛着红光,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转头吩咐一旁的小伙子,“去给这位先生倒杯茶来。”
    那男子嘻嘻一笑“不用了,我是替徐叔带个口信,请朱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酒楼聚一聚。”
    “好,一定准时前往!”朱晓华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任务完成,年轻人也不多待,客套了两句后,告辞而去。小伙子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师父,这个人是谁呀?”
    “他就是‘一笑天’的菜头,沈飞。你什么时候买菜上能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就知足了。”说完这些,朱晓华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急匆匆地请我到‘一笑天’相聚,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
    沈飞从“妙味居”出来,径直来到城北的“福寿楼”。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要拜会“福寿楼”的主厨——李冬。
    沈飞见到李冬的时候,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家伙正闭着眼睛,在后厨内的一张躺椅上小憩。扬州厨界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气并不太好,尤其当他休息的时候是最烦别人打搅他的。所以沈飞只好苦笑着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这后厨中除了李冬之外,还另有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没有休息,眼睛更是睁得老大,但沈飞进来足有五分钟了,他连瞟也不瞟沈飞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看来竟像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一样东西——案板上一条青翠碧绿的黄瓜。
    忽然,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随即一片刀光跃上了案板。在“笃笃笃”的走刀声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根黄瓜已经成了一堆薄薄的黄瓜片。
    就连见多识广的沈飞,也禁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好刀功。”
    沈飞的话似乎惊扰了李冬,他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但没有睁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句“阿俊,你今天上午的任务是什么?”
    “切一百根黄瓜,要求每根都要切到两百片以上,并且厚薄均匀。”那个叫阿俊的年轻人细声细气地说着,倒有几分像个女孩。
    “这是第几根了?”
    “师父,已经是第一百根了。”
    “好。”李冬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再切一百根吧。”
    “知道了,师父。”阿俊说这句话的时候,委屈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知道为什么要罚你这一百根吗?”
    “不知道。”阿俊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最后这根黄瓜切了多少片?”
    “两百一十八片。”
    “很好。”李冬沉默片刻,吩咐道,“你把最开头的四十片竖起来摞在一块,再把最后的四十片也竖起来摞在一块。”
    阿俊依言,认认真真地从头尾各数出四十片黄瓜,整齐地摞成了两堆。看着这两堆黄瓜,他的脸色变了,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现在知道为什么罚你了吗?”李冬仍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知道了……”阿俊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沈飞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这个阿俊实在是很可怜。他受罚的原因,只是因为四十片黄瓜摞在一起后,尾巴上的那堆比开头的那堆要高出了一毫米左右。
    四十片黄瓜一共高出了一毫米,这样的差距平均到每片黄瓜上,实在是微乎其微。可就是因为这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误,小伙子一个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叹什么气?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冬终于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沈飞。
    沈飞愁眉苦脸地摇着头,那神情简直比刚才阿俊的样子还要委屈。
    李冬哼了一声,说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你,但心情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动刀的那阵,他还能压住心神,可越到后来,他的心情便越浮躁,总想着早点完工,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虽然极为微弱,但终究还是分了他的心神,他的刀速自然也就慢了。所以我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只要一听刀声,就知道那些黄瓜片肯定会越切越厚。”
    “嘿嘿。”沈飞自嘲地笑笑,“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如果这么一点细微的差别便要受罚,我担心扬州城的黄瓜都要被你们‘福寿楼’买光了。”
    李冬翻了翻眼睛,傲然地说“如果不是练习时就精益求精,我‘福寿楼’怎么能在高手如云的扬州城里独占刀功第一的称号?”
    “不错。”沈飞躬身行了个礼,“‘福寿楼’的刀功享誉全城,李大厨确实是功不可没。”
    “嗯。”李冬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好了,闲话少说,你‘一笑天’的菜头,跑到我‘福寿楼’的后厨干什么来了?”
    “听了徐叔的吩咐,来请李大厨今天中午到‘一笑天’商量事情。”
    “哦?既然是商量事情,只怕不只是请我一个吧?”
    沈飞微微一笑“李大厨猜得好准,今天下午已经确定会在‘一笑天’出现的,还有‘镜月轩’的陈总,‘天香阁’的马老师,‘妙味居’的朱大厨。我随后还要到城西‘水华轩’,去请那里的金宜英金大厨。”
    李冬再是傲慢无礼,听到这几个名字后,也禁不住肃然正色。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好!你带个回信给徐老板,我一定准时赴约!”
    扬州城西,“水华轩”酒楼。
    还没到上客的时间,所以酒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当沈飞走进大厅的时候,他们立刻便互相看到了对方。
    阵阵扑鼻的香味从后厨飘了出来,沈飞忍不住深深吸着鼻子,一副陶醉的表情。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哈哈,沈飞啊,你该不是闻着这股香味,一路寻来的吧?”那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着,亲切可掬。
    “金大厨又拿我玩笑了。”沈飞走到桌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正事。”
    原来这男子不是客人,他正是“水华轩”的主厨金宜英。只见他摆了摆手,说道“哎,正事暂时放在一边,哥哥和你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坐下来,尝一尝我徒弟做的红烧鳜鱼。”
    沈飞也不推辞,在金宜英对面坐下,然后嘻嘻一笑,说“这可正中了我的下怀。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最后才来到你这里,就是要留下时间和你喝两杯。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沈飞一抬手,把一个小瓷坛摆到了桌上。金宜英把瓷坛揽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旋下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金宜英眉开眼笑,点着头连连称赞“好东西!好东西!”
    “这可是四十多年的陈年佳酿,是‘一笑天’酒窖中压箱底的东西,我每年也就偷偷地能搞出这么一小坛。”沈飞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
    “好!好!”金宜英兴奋得似乎只会说“好”了,他把鼻子深深地凑在瓷坛,简直恨不得把脑袋也钻进去。
    好酒自然要配以佳肴,就这一点来说,只要沈飞来“水华轩”做客,金宜英就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不一会儿,一条热气腾腾、鲜嫩肥美的鳜鱼便端上了桌。
    扬州城河网密布,水产丰富,各种各样的鱼类难以计数,不过今天的这条鳜鱼却不是产于扬州。
    鳜鱼体态肥硕,因此又有“肥鳜”的称号。眼前的这条鳜鱼,与一般的鳜鱼相比,体形却显得要瘦长一些。
    “这是产自安徽黄山的桃花鳜。它平时多栖息在山间的溪流石缝中,因此形态偏瘦。每年到了春天桃花盛开时,黄山中雨水连绵,溪流上涨,这‘桃花鳜’便会跃出石隙,随溪流追食水中丰盛的小鱼小虾,这个时候的‘桃花鳜’是天下所有鳜鱼中最为鲜美的。”金宜英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这条鳜鱼的来历和特点,说得沈飞已经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这么好的鱼,做鱼的当然也得是出色的刀客。
    张晓东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被公认为扬州厨界最有希望的新星之一。有人说,最近“水华轩”每天打理出的主菜中,至少有一半其实都是出自张晓东的手笔,而这些菜肴的水准几乎已不在其师父金宜英之下。
    现在张晓东正站在餐桌旁,恭恭敬敬地等待师父和沈飞对自己做的这道红烧桃花鳜进行品尝和点评。
    和酒友在一起的时候,沈飞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他拿起筷子,从鱼腹上夹下最肥的一块鱼肉,蘸满汤汁,淋淋漓漓地送入口中,一阵大嚼大咽之后,这才腾出口来,感慨了一句“唉,能吃上一口这么肥美的鳜鱼,奔波了一上午,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金宜英看着沈飞,轻轻叹了口气“唉,像你这般的狼吞虎咽,吃大块的东坡肘子合适,用来吃鱼,真是暴殄天物了。”
    沈飞哈哈大笑“吃得痛快就行,何必管那么多。”
    金宜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再理他,用筷子夹下少许鱼肉,细细地品尝起来。张晓东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对这个小伙子来说,再怎么忙碌,只要能换来师父的一句赞赏,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金宜英却偏偏皱起眉头,有些失望地“嗯”了一声,说道“口味还不错,只是火候略有些过,失了些细嫩。”
    “不可能啊。”张晓东毕竟年轻,立刻沉不住气地嘟囔起来,“不瞒您说,我起锅前夹了一小片鱼肉尝过,确定火候正好才端上来的。”
    “什么?居然被你吃了第一口?可这鱼刚才分明很完整啊,根本没有被吃过的痕迹。”沈飞一边诧异地说着,一边把盘中的鱼翻了下个儿,鱼身的另一侧也看不出缺损。
    张晓东犹豫片刻,拿起一双筷子,轻轻挑起鱼鳃,瘪了瘪嘴,说“喏,是这里了。”
    果然,鱼颈最靠近头部的位置少了一小块鱼肉,但正好被鳜鱼厚大的鳃盖挡住,从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沈飞禁不住哑然失笑,打趣说“好家伙,可真有你的。我在‘一笑天’后厨混了十年,也没想出这么个偷吃鱼肉的方法,佩服佩服。”
    金宜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对火候的掌握,全靠眼力和感觉来判断,哪有像你这样的。你这条鱼刚出锅的时候火候可能确实正好,但你装盘后,鱼和汤汁都还是热的,从装盘到最后客人食用的这段时间内,鱼肉仍在受热变化,所以最终还是有些过了。”
    张晓东挠着头,脸上却露出喜色“师父说得果然有道理,我今天又是大有收获!”
    金宜英怡然自得地抿了口酒,笑呵呵地说“这火候掌握上的学问,博大精深,你现在所学,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沈飞呵呵一笑,说道“金大厨的火候功夫,早已名扬全城。只可惜遇上我这样粗鲁的食客,哪里能辨得这么分明,那不是有点白费工夫了?”
    “‘水华轩’能在淮扬数百家酒楼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首屈一指的火候掌握能力。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最挑剔的食客也无法在火候这一环节上挑出一丝毛病来。”金宜英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微微晃着脑袋。
    鱼已吃完,酒已喝尽,几盘衬佐的小菜碟也吃了个底朝天。
    金宜英放下筷子,看了看沈飞“我们走吧。”
    “哦,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沈飞笑吟吟地摸着下巴。
    “姜山和徐叔打赌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你现在跑到我这里,有什么目的,不用说,我也能猜出个三四分。”
    “好。”沈飞痛快地一拍巴掌,“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多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走吧。”
    平日里的正午时分,“一笑天”酒楼内总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可今天,酒楼门口早早便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令得不少食客乘兴而来,沮丧而归。
    马云昨天晚上提到的三个人——朱晓华、李冬、金宜英先后来到“一笑天”酒楼。此后的整个下午,“一笑天”大门紧闭。
    这情况从一个角度印证了市井中关于那个赌局的传言,人们的情绪因此被牵动了起来,有人关心,有人担忧,当然也免不了有一些人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不管怎样,从午后开始,传言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内四散传播,成了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人们讨论的最热话题。
    只是不知道,那个难觅行踪的“一刀鲜”,是否也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一般每天下午四五点钟才出摊的沈飞,今天因为酒楼停业而落了个清闲。把三位大厨请到“一笑天”之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回到家中惬意地睡了个午觉,然后早早地来到巷口,支起了油锅。不一会儿,那股独特的臭味便在巷子里悠悠地飘散开来。
    因为时辰还早,那些老主顾都还没有出现,摊点上显出少有的冷清,只有一张小桌前坐着两位客人。
    客人虽然不多,沈飞却一点都不敢怠慢,他抓着竹筷的手上下挥动,油锅中同时炸着的十块臭豆腐干也随之不断地跳跃翻滚,几乎没有一块会出现片刻的停歇。
    只有这样,炸出的臭豆腐干才能受热均匀,外酥内嫩,达到最佳的口感。也只有这样的臭豆腐干才能配得上坐在桌前的两位客人。
    这男女二人,一个是“一笑天”老板徐叔的千金,另一个便是这两天来搅得扬州厨界风起云涌的京城御厨之后——姜山。
    两碗热气腾腾的炸臭豆腐干摆在了桌上。沈飞笑嘻嘻地招呼着“来,两位,请品尝吧,不用客气。”
    臭豆腐干被炸得金黄,配以银白的豆芽,翠绿的香菜,鲜红的辣酱,普普通通的小碗中竟也是色彩纷呈。姜山还没有动筷子,已经忍不住赞了一句“好!”
    徐丽婕却瞟了沈飞一眼,话里有话地说“好是好,但我不大敢吃呢。”
    沈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嘿嘿笑着说“放心吧,今天算我请客,不收钱。”
    “这可是你自愿的啊,回头可别赖我欺负你小本经营。”徐丽婕说完,冲姜山吟吟一笑,“来,尝尝吧,味道确实不错的。”
    “好,都是朋友,就不用见外了。”姜山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沈飞一脸期待地看着姜山“味道怎么样?”
    姜山竖起了大拇指“好!外酥内嫩,口感极佳,既有豆腐的原味,又有特殊的‘异香’,而且……”
    “而且什么?”看着姜山欲言又止的样子,沈飞忍不住探过身子,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姜山又夹起一块豆腐干,在唇边轻轻一抿,但并不嚼动,豆腐干中吸入的卤汁立刻渗入了他的唇齿之间。只见他略略品味片刻,说道“你这卤料里有一种奇妙的鲜味,肯定有什么名堂!”
    沈飞哈哈大笑“高手就是高手,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他用调羹舀起一勺卤汁,然后把调羹边缘靠在碗壁,把里面的卤汁缓缓倒净。只见调羹的底部沾着些极其微小的棕褐色圆粒。
    沈飞把调羹递到姜山眼前“请看!”
    姜山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徐丽婕把脑袋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你们俩别打哑谜了,这是什么东西呀?”
    “没见过吧?”沈飞把调羹递到徐丽婕手中,“这是虾子。”
    “虾子?”徐丽婕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小圆粒,似乎还不是特别明白。
    “对,说白了,就是河虾的卵。”姜山解释道,“每年三、四月间,是江浙一带河虾产卵的季节。把这时候捕到的母虾在清水中反复淘洗,然后滤去清水,便可以得到这个好东西。”
    “不错。”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姜山,“你是北方人,没想到也知道这个奥妙。”
    姜山谦虚地摆了摆手“说起来也是偶然。我去年来扬州的时候,曾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里吃到过一碗面条,味道鲜美,让我至今难忘。”
    “哦?一碗面条能博得姜先生的称赞,那可真不容易,不知道这面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徐丽婕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
    “那碗面叫作‘三虾面’。面条筋道,汤汁清鲜那是不必说了。难得的是面条上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褐,堆着三样令人垂涎的美味。”
    “等等,你先别说是什么,让我猜猜看。”沈飞阻住姜山的话头,饶有兴趣地想了想,说,“既然叫作‘三虾面’,那肯定和虾有关。嗯,白色的应该是虾仁,红色的……多半是虾膏,褐色的嘛,当然就是虾子了。”
    姜山拍了拍巴掌“一点不错!把这三样美味拌入面汤后,这碗面条的滋味可想而知。尤其是最上层的虾子,更是在汤汁中吊鲜的极品。我见识了一次后便一直难忘。飞哥把它加到炸臭豆腐的卤汁中,以极鲜衬极臭,却调出如此的美味,真是匠心独具,有意思,有意思。”
    沈飞听了姜山的赞美,很是得意,乐呵呵地说“哈哈,怎么样,我用这碗油炸臭豆腐干回请你的‘春江花月宴’,也算相配吧?”
    徐丽婕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别在这儿大言不惭的,你这个臭烘烘的东西怎么上得了大雅之堂?”
    “不能这么说。大俗大雅,本来就是相融相通的事情。”姜山虽然是在反驳徐丽婕的观点,但柔和的语气听起来仍十分悦耳。他停顿了片刻,忽然问沈飞“你有没有兴趣到北京发展?”
    沈飞愕然一怔“干什么?”
    “是这样,我在北京经营了一家星级酒楼,顶层专营风味小吃。”姜山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里的东西我全尝了个遍,说实话,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你的油炸臭豆腐。”
    “哦?”徐丽婕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难道你想把沈飞挖过去?”
    姜山点点头,看着沈飞“如果你愿意过去,我可以保证你能有一份相当理想的收入。”
    沈飞淡然一笑,说道“我不去。”
    徐丽婕倒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抢着插话说“为什么?你不该这么快作决定的。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也许是个好机会呢。”
    沈飞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认真地说“我在这里摆摊,每天来的顾客都在上百人,吃掉近千块臭豆腐。如果我去你的酒店,一天可以卖出多少块臭豆腐呢?”
    “这个……在数量上肯定会有所下降,但是在那里,你每块臭豆腐的价格可以翻到十倍。”姜山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的臭豆腐如果成为一个品牌,对酒店来说是一个无形的资产。到时候,即使你盈利不多,我们也会花高薪来聘用你。”
    沈飞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现在每天有上百人吃到我做的炸臭豆腐,他们喜欢吃我做的炸臭豆腐,他们因此而感到开心。每天我能让上百人开心,我自己也很高兴,很有成就感。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沈飞这番话虽然没有任何拒绝的词语,但姜山心中清楚,要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男人,其实却有着非常清晰的处事态度,这样的人往往是非常有主见,难以被人改变的。况且,一个人如果活得很开心,你为什么要去说服他改变现有的生活呢?
    姜山摇摇头,做了个放弃的表情“你的这种思考角度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但是我得承认,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徐丽婕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琢磨沈飞刚才的话语,然后她总结道“你们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沈飞看来偏爱简单快乐的生活,而姜山你,则喜欢挑战和刺激。”
    “哦?我喜欢挑战和刺激?”姜山不置可否地笑着询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昨天的表现啊。”徐丽婕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和我爸打那个赌,不就是为了力挫群雄,证明自己的厨艺是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姜山喃喃念叨了两句,然后苦笑着说,“你错了,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厨艺不是天下第一,才会和你父亲打那个赌的。”
    “什么?”徐丽婕挠了挠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此刻的姜山已经完全把徐丽婕和沈飞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于是也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这次之所以来到扬州,并且提出让徐叔用‘烟花三月’的牌匾和我打赌,其实都是为了逼一个人出来。”
    徐丽婕是越听越糊涂了“逼一个人?什么人啊?”
    沈飞用提示的眼神看着她,说道“哎,你也不想想看,在扬州城里,对‘烟花三月’的牌匾看得最重的人,会是谁呢?”
    徐丽婕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一刀鲜!”
    姜山和沈飞同时点了点头。徐丽婕见自己猜对了,兴奋地拍起了手。“一刀鲜”以前的故事就已经让她神往不已了,没想到姜山此行居然也和这个人有关。她瞪大眼睛看着姜山,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为什么要找他?是要和他比试厨艺吗?可是他已经三十年没有出现过了呀。”
    “不。”姜山开口纠正徐丽婕话中的谬误,“八年前,‘一刀鲜’曾经到过北京。”
    “哦?”这下连沈飞也被勾起了兴趣,“这么说你见过‘一刀鲜’?”
    “不,我没见过他。”姜山摇摇头,说道,“八年前,我还是个中学生呢,而且那时候,我对烹饪一点兴趣也没有。”
    徐丽婕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是烹饪世家,御厨的后代吗?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的父亲太出色了。”说到这里,姜山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奇怪?不过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当时我父亲在北京厨界,不论技艺或者身份地位都是首屈一指。我如果进入这行,那肯定是一马平川,到时候子承父业,继承他的那些荣耀和光环。而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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