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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后。

    又是一年晚秋时节。

    窗外夕阳似碎金,从一排黄色的树叶中穿过。地上的热气还未散尽,各色行人衣衫轻薄,来往匆匆。

    还是那家牛肉面馆里,苏九韵坐在窗边,身着一袭碎花长裙,黑色的长发在后脑勺上绑成了一个松松的丸子头,面前放着一碗重辣重醋的牛肉面。

    此时,店内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被此刻电视里的新闻给吸引了。

    “……让我们再次聚焦近一年来,最热门的‘基因编辑谋杀’案件。现已查明,二十六年前,远达集团总经理何松山并不是自杀,而是被魏来买凶杀害。前W工作室在人类胚胎上进行基因编辑的行为,因在魏来住处搜出当年基因编辑婴孩的初始实验数据,已确认为是魏来的个人行为,远达集团毫不知情……经过审讯,魏来已供出其幕后支持者W组织,国际刑警将会对W组织进行追踪调查。同时,国内国际上均是严厉谴责非法进行基因编辑的任何医疗行为……”

    几名食客边吃面边对着电视议论纷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有一个朋友同何松山先生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听说当年,何先生当那个魏来是最好的朋友。”

    “要不然怎么会将那么重要的研究成果告诉他。”另外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心有戚戚,“这么重要的实验数据,怎么能随随便便分享给别人!”

    “听说这次抓住魏来,还牵出了背后支持他的国际组织的人,正是何松山的儿子和兄弟——他儿子手臂受了伤,他兄弟也伤得很重,好在都没有生命危险。”

    “听说何卫东先是故意同他们合作,最后同何时谦一起,里应外合!”

    “可不是,真是老天有眼!哎你们说,”最开始的那个人压低了声音,“二十多年过去了,魏来还在偷偷地进行基因编辑的研究,会不会当年的那个基因被编辑过的孩子,根本就没有——”

    “怎么可能!”

    众人心有戚戚:“也是。”

    电视上,今年新闻界最高奖项,普利策新闻奖的获得者许飞正在现场采访远达生物制药的CEO何远达。

    “何先生,这二十五年以来,远达集团一直饱受‘基因编辑婴儿’的伦理困扰,这次的绑架案,虽说您的儿子受伤了,但是在远达,也彻底查明了当年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通过这次的绑架案,我和大众都想知道,远达生物制药,作为行业大哥,它所承担的责任会不会变?”

    “远达的社会责任一直都未曾变过。”屏幕上,何远达眼神既犀利又温和,“远达是国内最大最权威的药物研发机构,它的核心作用,是标杆,是灯塔,是在摸索中制造规则,从而形成最权威的行业规则。这个规则是可以大范围复制和推广的,通过这个规则,同行和世人都知道,要踏踏实实地做研究,才能惠及及人。这样一个规则的形成,除了时间、金钱,更需要高精尖的人才。”

    “前段时间,有不少网友在网上骂,称远达集团在世界医药范围内,远远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您怎么看待这个说法?”

    何远达笑了:“大部分民众会一个误区,总觉得医生是神仙,什么病都能治好,其实不是,任何事物自己的规律和边界,远达也有自己的目的、方向和责任,它会在它的体量上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可如果有些事情,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那就要让更适合的个体来做。真正的善,要踏踏实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自己在自己的能力范围能做到最好,更可能惠及社会。”

    “远达所承载的责任已经远远地高出一般的普通企业。恕我冒昧,我和大众都很好奇,您心目中,下一任远达的掌舵人会是谁?”

    “当大任者,能也贤也。相信我,他很快就会站到大家面前的。”

    ……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何时谦背着一身炙热的阳光站在门边,看向屋内,原本疏离的目光在看到苏九韵时,立刻柔和了下来。众人晃了一下神,又重新投入到了对八卦的讨论中。

    何时谦坐到苏九韵的面前,拿开她面前重辣重醋的牛肉面:“少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苏九韵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男人。他一身白衣黑裤,因背挺得笔直,越发地显得剑眉朗星,气质出众。正巧一抹夕阳从窗棂缝里穿了过来,打在了他的左肩上,给他整张脸都度上了一层柔光。

    电视新闻里,基因编辑案以魏来带着手铐走出法庭的画面结束。

    苏九韵心里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魏来是父母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体健康状况,都是魏来伯伯负责的,自己见过他无数次,甚至小时候,还被他抱过、亲过。两年前,当她的记忆力出现问题时,自己第一时间找的,也是他……

    对她而言,魏来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她实在想不到,他竟会为了一组实验数据杀人,甚至为了得到何时谦手上更完备的数据而绑架她。可见,人心中的贪念,一旦放任,便会毫无边界。

    “没事吧?”何时谦关切地问道。

    苏九韵摇头,突然笑道,圆圆的眼里,满是眼光:“时谦,我想起来了。”

    “嗯?”修长的手指正好打开菜单,过去一年,老板娘也扩大了经营范围,现在,这家面馆不仅有面条,还有各式各样的盖饭和炒菜。

    “十一年前,我十六岁,那年冬天,山海下起了鹅毛大雪,新闻联播里说,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山海下过最大的一场雪。那一天,我在凤山上遇到过一个非常漂亮的大哥哥。”

    翻看菜单的手指停了下来。

    “我那个时候……”苏九韵字斟句酌,“身体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所以想要离家出走。”

    何时谦抬头,眸中含冰,看来,他猜得没错,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脱靶反应,应该是发生在十年前。十年前,十六岁的她应该是突然认不出所有异性的脸,所以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凤山躲起来,期待过几天,自己便会恢复了。他也正好是在她的脱靶反应期与她相遇的,但是她回家之后,不知怎么的,身体竟真的恢复了,脱靶后的第一个新的记忆周期重新开始——那个时候,她可没有手环帮她储存所有人的脸——于是,她记得与他的过往,却独独不记得他的脸。

    只是不知道为何,苏九韵的第一次脱靶反应,与第二次的发生,这期间竟足足间隔了十年的时间。现在想来,十年前,大约是因为脱靶反应表现出来的现象太过骇人,所以苏九韵谁都没有说,谁料到后来,身体莫名地自己恢复了,她便没当回事。

    “后来呢?”

    “后来,我迷路了,那个大哥哥也是。那天,山上的人非常少,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苏九韵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好似十年前的那场雪,一片一片的落在脸上,“那天的雪真是大啊,大到即便两个人冻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可是你没有死。”

    “是,你也是……”苏九韵赫然睁眼,“何时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几个月前,魏来将自己绑走的那个夜晚,她也曾这样问过他:“何时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夕阳要沉未沉,在天边留下大片大片的彩霞。光影厚薄不均,打在窗前身后,好似油画一样的漂亮。

    何时谦看着苏九韵,眼黑似墨:“是。”

    “那我是谁?”

    “我认定的爱人。”

    苏九韵看着何时谦,笑了,也罢,他总有自己主动承认的一天。

    苏九韵又道:“时谦,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想告诉你,我的记忆力……”

    “嘘——”何时谦往前倾身,轻轻吻住苏九韵的眼,再次如同往常一般,打断了她的“坦白”。

    夕阳从他们的身体间穿过,好似时光流水,虽走过无痕,可有些东西,注定带不走。

    窗外,树影横斜,何卫东站在那一抹夕阳中,他的身旁正站着顾嫣然,两个人看向窗里,面上都带着几分落寞,同时又带着几分欣慰,几分释然。

    何卫东摸了摸下巴:“你说,明明是我先遇见的苏九韵,凭什么最后是那小子抱得美人归?”

    顾嫣然叹了一口气,将落在脸颊的发绾到耳后,笑得倾国倾城:“真要论认识时间的长短,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可就认识那小子了。”

    窗里,何时谦这才注意到外面的两个人,朝他们招了招手,苏九韵后知后觉地捂住脸,笑意从指缝中漏出。

    店里客人来来往往,当两碗重辣重醋的牛肉面放到何卫东与顾嫣然面前时,看着满碗的红油辣椒,何卫东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苏九韵,这就是你的谢礼?你是报恩还是报仇的?”

    “当然是报恩。”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要报仇的?而且你俩这也太小气了吧?就请我俩吃这个?”

    顾嫣然倒是笑了:“谢了,你是不知道,这么重口味的街边美食,我从小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吃。”说着,绑起马尾,卷起袖子,先满足地吃了一大口。

    何时谦先给何卫东倒了一杯茶,然后自碗里挑起一筷子面,在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涮一涮,原本红油辣椒裹着的面条,立刻白得晶莹剔透,连同胃里的那点子食欲也给涮了下去。

    何卫东不由得叹气:“合着你一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

    “你以为呢?”

    相视而笑。

    “啤酒、烧烤来了——”张婶剩余的菜放在众人面前,“菜齐了,各位慢用。”

    这一年,张婶扩大了业务范围,将在农村的兄弟找了过来,在面馆门口支了个烧烤摊子,没想到生意格外不错。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苏九韵满目星光:“敬劫后余生。”

    “敬劫后余生。”

    吃完饭,何时谦与何卫东站在马路边,等着两个女生去洗手间。

    今日大约是农历十五,一轮满月正当空,开发区没有老城区密集高楼大厦的阻挡,入眼处清辉宜人。

    何时谦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何卫东:“你今天去复查了吧?医生怎么说?”

    当初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连连说奇迹,说子弹再偏一点的话,怕是性命不保。

    何卫东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伤处:“没事。”

    “那个——”何时谦欲言又止,这段时间因为何卫东受伤,远达这边何时谦格外的忙,再加上何卫东身边一直都挤满了人,因此他们两个人少有独处的时间。

    “打住。”何卫东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拨了拨头发,“你还是叫我小叔的好,这样我时不时还可以可以拿辈分压压你。”

    关于他的生母,其实在何时谦飞机失事时,何远达便已告诉了他事实,只不过是当时,他被仇恨蒙住了眼,不愿意相信而已。

    真相不过是一个失足少女爱上英雄救美的直男学霸的老套故事,后来何卫东的生母用了一点手段,这才怀上了何卫东,何松山挣扎之下打算妥协,对他们母子俩负责,岂料何卫东的母亲突然又后悔了,一个人偷偷离开了。可是她年纪轻轻,也没有什么手艺,只能重走老路,后来生带何卫东,产后抑郁,于是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好在病逝之前,她通知何松山将孩子抱了回去。为了让孩子有一个正常健康的身份,何远达将何卫东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薄薄的光线照在何时谦的眼底,带着一抹湿意,但很快,那湿意又干了,变成笑意倾泻而出,他一把勾住何卫东的肩:“去你小子的!”

    “哎哎哎,我的发型!”何卫东赶快推开何时谦。

    马路对面,苏九韵同顾嫣然正在等红绿灯,秋夜初凉,顾嫣然的外套赫然地披在苏九韵的肩上,此时她一脸错愕,正同顾嫣然聊着什么。

    “我真的心动过——”

    何卫东突然道,他的声音很轻,差点淹没在嘈杂的人来人往声中,可何时谦还是听到了。

    月色孤寂清冷,何卫东看向马路对面的苏九韵,笑道:“当那些人告诉我,通过基因编辑,可以让一个原本不爱自己的人,立刻爱上你的时候。”

    何时谦一愣,这就是为什么,何卫东会同意和那些人“合作”的原因?

    未等身旁人反应,何卫东已然转身,背对着何时谦的眼里多了几分历经磨难后的的沉稳:“何时谦,我还是那句话,远达,我势在必得。这一次,我们绝对公平竞争,各凭本事说话。”

    何时谦笑了:“好!”

    何卫东径直驾车离开了,马路对面,绿灯已经亮了一会儿了,顾嫣然同苏九韵挥了挥手后,随后同何时谦点了点头,也自行离去了。

    倒计时的数字已经跳动了起来。

    何时谦突然想起了他与苏九韵在江都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她就是站在自己此时所站的位置,偷偷地打量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毫无察觉。

    5……

    灯光昏黄,路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她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快步向对面走来。

    4……

    夜风吹起她的发,她顺手绾到耳后,和那年在凤山上时的小动作一样。

    3……

    大约是觉得时间来不及了,她面色紧张,小跑了起来。

    2……

    似乎在想着什么,她的脸色仿佛有些忧虑。

    1……

    抬眼,苏九韵看到等在眼前的何时谦,一下子笑了起来,她冲上前,跳进何时谦的怀里,冲击着何时谦倒退两步才将她抱住:“你怎么了?”

    苏九韵摇了摇头,只是深深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就在刚刚,顾嫣然告诉她,自己同何时谦那段长达五年的恋爱,不过只是她求他帮的一个忙而已。

    “你到底怎么了?”何时谦不由得有些担心,“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九韵摇了摇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我爱你。”

    何时谦一愣,随后笑了:“我知道。”

    这一年以来,苏九韵身体所有奇怪症状似乎都在慢慢消失,她不再区分不出异性的脸,也能够准确分辨出每个人的声音,至于情绪感知间歇性消失的时间段,也越来越长。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她就完完全全不记得何时谦了,可是没关系,她只需负责每天开心,而他,则会负责爱上每一次失去记忆的她。

    番外

    十年前,凤山。

    凤山远离市区,素来以雪景而闻名。但因其地处郊区,偏远不说,且山势复杂,一旦下雪,不是当地人,极容易走失。再加上一年十二个月里,就最后一个月下雪的时候,才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这最后一个月赚的钱,自然远远不敌前面十一个月的亏空,因此,凤山上的酒店来来去去,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家,这家酒店的名字也是奇,明明以雪景为生,却叫了个“漠上顾烟来”。好在名字虽怪,倒也别致,而且只此一家,且年年都在扩大经营,因此每年一月份,倒也颇为热闹。

    顾烟正在大厅交代着底下人事情,余光中,只见一个身着米色大衣,戴着深色围巾的年轻人正沿着旋转楼梯拾阶而下。彼时不过上午八点半,晨光正好,印衬着外面薄薄的白雪,显得格外的明亮,那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缓缓地向自己走来,眼角眉梢尽是明媚,好似无数人青春年少时的暗恋过的少年模样。

    顾烟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叹,可惜啊,自己早生了几年。

    身后,几个服务生窃窃私语。

    “这个小伙子来了有好几天了,今天才是第一次看他下楼。”

    “是啊是啊,长得帅得嘞。”

    “看什么呢?”一只大掌拨过顾烟的头,顿时,一股粗矿的气息传来,“擦擦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顾烟不是很认真地横了身边的平头男人一眼:“林漠!”

    身后的两个服务生捂嘴偷笑。

    ……

    何时谦径直推开酒店大门,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身后一个声音提醒道:“小弟弟,不要走太远。”

    何时谦回头看了一眼,是刚刚那个自从他下楼梯便一直盯着自己的女人,似乎是这家酒店的负责人。他“唔”了一声,出门了。

    天气预报老早就说,今年的的凤山,会有近三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但这么几天了,也没见它下下来。看着眼前的雪景,何时谦不免有些失望,气温虽低,地上的雪也只有薄薄的一层,金色的朝阳洒下来,让不远处的凤山山峰格外清晰,何时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山峰所在的方向走去。

    通往山顶的路,先前还有石台阶,可是越往后,便只剩下泥泞小路了,何时谦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自两个小时前,太阳隐去,天色也暗沉了下来,连手机也没了信号。四面八方,入眼处尽是一模一样光秃秃的树。不知何时,天空又飘下来细密的雪籽,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凉凉的生疼。不一会儿,那雪籽又变成了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他的身上。

    何时谦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手机也早已没了信号。冬日天黑得早,就算自己顺利找到了路,到达了山顶,也得在这漆黑的深山老林里过一夜……这样的冬夜,大约没有几个人能熬得过去。回头吗?稍稍犹疑了一下,何时谦确定了一下方向,选择继续往上走去,也许前方就能找到正确的路了。

    另外一边,苏九韵捂了捂早已冻得发红的耳朵,惊惶地看向四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满眼的枯树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除了自己孤独的脚印,这山间一个人都不见。此时天色已晚,再走不出去,自己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怕吗?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死亡”这两个字也曾在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但自己却是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死亡的靠近。不行。她摘下手套,用力地搓了搓脸,寻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往山下缓缓走去,就算要死,她也不能就这样糊涂地死去。

    苏九韵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她本已神往凤山的雪很久,这次索性拿出了所有的钱,定了这家叫“漠上顾烟来”的酒店——当然,她告诉父母勤工俭学去了。每年春节前,学校都会组织家庭困难的学生勤工俭学,因此父母也没有怀疑。

    今天一大早,她一个人全副武装地来爬凤山,没曾想,下山的时候竟迷了路。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也越来越大,吹得何时谦的脸生疼,他微眯着眼,正努力向上爬去时。不料,脚下一空——他竟跌进了一个一人来高的深洞,更要命的是,他的右脚,似乎扭伤了,从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针刺一般地疼。

    洞口本不深,奈何何时谦伤了右脚,挣扎了半天,都无法起身。闭上眼,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四岁那年的阳光一样,洒满了周身,刺骨的凉。

    自从十五年前,父亲过世后,何时谦无论怎么用力,都记不起父亲死亡时的情景,可明明从小,他便是所有人口中的天才,拥有录像机一般的记忆力。爷爷也曾带他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他是创伤性后遗症,自那以后,爷爷再也没有追问过自己。

    直到一个星期前,爷爷装病,将自己从国外骗回来。事隔多年,再度回到陌生又熟悉的家,当何时谦给父母上香的时刻,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遥远的画面:阳光灿烂的夏日,年轻的父亲载着四岁的他出门,突然,他被路边商店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吵着闹着非要,父亲只得停车,随后,侧方一辆大卡车躲闪不及,压了过来……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直至慢慢变得阴冷、冰凉,成了这漫天的雪,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你没事吧?”

    何时谦勉强睁开眼,洞口上方,逆着飞扬的雪花,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正是下山迷路的苏九韵,她整张脸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双眼露在外面,又圆又亮,似暗夜里的星光。

    “脚崴了。”何时谦皱眉,简明扼要。

    “站不起来?”

    “嗯。”

    苏九韵简单判断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何时谦苦笑,大约是下山求救去了吧,天快黑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雪,在这种情况下,这种选择也是最理智的行为。

    不料,大约十几分钟后,一根树皮编成的长条扔了下来,随后,那双圆圆的眼出现在上方,带着几分急迫:“快!我拉你上来。”

    何时谦有些迟疑,怀疑她拉不拉得动自己。

    “快啊!”

    何时谦拉住树绳,但两个人的身高体重的确相差太大,试了几次都不成之后,苏九韵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到树上,然后自己死命地将绳子往上拉,何时谦的右脚不能用力,竟那样硬生生地被她拉了上来。可还未来得及言谢,苏九韵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后倒去,何时谦本能地伸手去拉,但他忘了右脚不能用力,于是瞬间被苏九韵带着往后倒去。

    那正好是一个斜坡,两个人立刻相拥着往下滚去。

    天色青黑,雪下得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树叶上,簌簌有声。苏九韵清亮中的眸中略带惊恐,在何时谦眼前上上下下,似雪后初请的天空,干净,明朗,直至他们前方出现一颗大树。

    “啊!”苏九韵下意识地一声尖叫,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再看时,竟是何时谦单手硬生生地在他们和树之间撑开了一点点距离。

    何时谦先翻身坐起,然后扶起吓呆了的苏九韵:“你没事吧?”

    苏九韵“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前面是我问你有没有事,现在轮到你问我了。”苏九韵看着他撞红的手掌,有些感激,也有些后怕,“很疼吧?”

    何时谦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倒是他的右脚脚踝处似乎疼得更厉害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雪也不见小的样子,他对苏九韵道:“我走不了了,你先自己下山吧。”

    苏九韵拍了拍帽子上的雪,神色之间有一丝迷茫:“我也走不了了——迷路了。”

    何时谦一愣,竟是两个迷路的——也是,她若不是迷路,也不会撞上自己。

    雪越下越大,四周只有雪透着的白。何时谦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也只能看见眼前。天气预报果然不错,凤山今年有罕见的大雪,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今晚。

    “大哥哥,咱们怎么办?”晶莹的雪花落在苏九韵的睫毛上,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

    “别怕,”何时谦想要伸手擦掉她眼睑上的雪,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我从山下走到这里花了三个小时。你先自己回去,我等你来救我。”

    “不行。”苏九韵摇了摇头,“首先,我不一定能够顺利回到酒店。而且,再等三个小时,雪不知道会大成什么样子,你会冻死在这里的!”

    何时谦的目光落在虚无的黑暗中,轻声地道:“没关系。”

    “没关系?”苏九韵先是愕然,随后一股气却平白的冲了上来,黑白分明的眼中“腾”地燃起两簇小火苗,“矫情!”

    说完,也不等何时谦回答,径直将他扶到一棵大树下坐定,随后一个人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矫情……吗?何时谦看着苏九韵离开的方向,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

    好一会儿,苏九韵才嘴里咬着手机回来,微弱的灯光下,何时谦见她抱着一大捆树枝,将树枝丢在地上后,看也不看何时谦,便又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雪越下越大,孤寂的树林中,只能听到“簌簌簌”的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当苏九韵放下第四捆树枝时,何时谦扶着一旁的树站了起来:“够了。”

    何时谦看不清苏九韵的表情,只是几秒钟之后,苏九韵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何时谦指着斜对面两棵树:“就那里吧。”

    他自然知道她要干什么,风天雪地,无处容身,她这是想要盖一个“防空洞”躲避风雪。这片树林不是很密,那两颗树的距离对于两个陌生人而言,非常适中。

    苏九韵扶着何时谦走过去,何时谦理好所有的树枝,苏九韵则拆了围巾,利用树枝在两棵树之间,盖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除了正前方,上面和身后都遮住了。

    两个人将背包垫在地上,然后躲了进去,坐下时刚好肩并肩。何时谦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只剩百分之四十的电了了,手电筒的微弱的光大约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

    “好像作,作用不是很大。”苏九韵抱紧双臂,冻得瑟瑟发抖,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何时谦看了她一眼,拿下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然后脱下羽绒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不用——啊欠!”话还未说完,苏九韵便接连打个几个喷嚏,连眼底都带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意,她靠近何时谦,“一起披吧。”

    “好。”何时谦尽量往后侧了侧身子,将衣服大部分的面积留给她。

    “大哥哥,你说,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死。”

    苏九韵笑了,似乎他说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随后又有些不自在:“刚刚那个,对不起。”

    她在为刚刚说他“矫情”而道歉。

    “唔,没关系。”

    “我爸爸说,没有经历过别人经历过的苦,就不能随意评判别人。只是,”苏九韵突然觉得有点困了,“光是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无比幸运了,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了。”

    何时谦沉默了一会儿:“你呢,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凤山?”

    苏九韵感觉自己的头似乎越来越重,而身边的人却非常地暖,她不由得靠在了他的肩上,声音越来越低:“据说,用凤山山顶的雪擦眼睛,可以看清世间一切的真相。”

    她竟是因为这种无稽之谈而来。

    雪落有声,何时谦问道:“你喜欢雪吗?”

    “不喜欢。”

    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只有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少女的馨香随着她的气息,缓缓地吹到何时谦的脸颊,于是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了起来。何时谦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跳,生怕惊到了靠在肩上的少女。

    他笔直地看向前方的黑暗:“喂,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睡着了?可何时谦再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他不由得心中一惊,侧脸看去,苏九韵已满脸通红,他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好烫!

    “喂!喂!”

    “好困……”

    “醒醒!快醒醒!你千万不能睡!”

    可苏九韵已经听不到了。

    暗夜孤山,唯有满天飞雪,安安静静地下个不停。

    何时谦将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了苏九韵的身上,然后拆了自己的围巾,将剩下的树枝挡住“防空洞”的前门。最后,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拖着受伤的右脚,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知道在林子里转了多久,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跌了多少跟头,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来后,终于,上天有眼,他找到了白天那条上山时的台阶。可这个时候,他的体力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只能整个人趴在雪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这漫天大雪,真冷啊,雪的凉混合着因爬行而流的汗,让何时谦不由得绝望了,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对不起了,小妹妹……

    “有人吗?”

    “何时谦!”

    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隐隐地呼喊声,似乎是酒店老板娘,那个叫顾烟的女人的声音。

    何时谦想张嘴回答,可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最后,他就着雪光,摸索着按下手机的报警系统,顿时,刺耳的鸣叫声响彻了整个林间……

    顾烟同林漠寻声找到何时谦的时候,他仅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告诉顾烟苏九韵的大概位置后,立刻便晕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苏九韵才在凤山脚下的医院里独自苏醒,她不知道,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晚上,是多么的凶险;也不知道,救她的那个男孩昨晚已经被私人飞机接走抢救了;她更加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体内,一个新的记忆周期即将重启,两个小时之后,她便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昨天那个大哥哥的脸了。

    而他们俩,留在酒店的名字和信息,都是假的,查无可查。

    自此,两个人各分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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