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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区雨台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宁晓敏低估了形势的变化。
她以为凭自己的能力，稍作周旋，就能把放在万成集团吃高息的80万元提出来。结果，远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事情也不是一下就变得那么艰难的。
一开始，她找了在万成做财务的一个同学，同学还叫上了财务总监，一块吃了顿饭。在饭桌上，宁书记透露想把钱取出来给儿子买房子。女同学答应得很爽快，总监也说应该问题不大。最起码把本金提出来应该不难，至于利息的话，因为不到整年期，可能不会给得那么痛快，这需要跟更高领导打声招呼。
宁书记想了想，她的80万已经放进去了10个月，再坚持2个月就可以按整年拿到利息。现在提前取，想拿利息还得再去求人，就一时有些犹豫。所以沟通到最后，她告诉同学自己再想想。谁知，刚过了一周，同学就主动给她打电话，催促她要是用钱就尽快提吧，还是保证不了利息。但是现在不取，往后可能会更难。
宁晓敏把这事跟丈夫刘卫东念叨了念叨，刘卫东一听就窜了火。二话不说就让她赶紧提出来。说万成就是个雷，随时会爆。就别想你这80万，按10个月算也有12、13万的利息了，能把本保住就是万幸。再磨叽，有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到时候你都没地哭去！折腾一场，何苦呢？当初要是放在银行，买个基金，就是不买基金光吃利息，还能拿个2、3万呢。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宁书记哪儿受得了他这个唠叨，两人不免又干了一顿嘴仗。这一闹情绪可好，宁晓敏情感上过不去，故意跟老刘杠上了。你让我赶紧取，我偏不着急。再加上单位突然来了“创建文明城”的任务，一忙起来，眨眼又一周过去了。
当她再次想起这事，打电话给同学，要求往外提钱时，同学却告诉她，公司账上没钱了。
宁晓敏像挨了一闷棍。立刻意识到，自己跟刘卫东较劲儿，是愚蠢之极的一件事。
女同学介绍着情况，说自己也是这两天才闹明白，嘴里叨叨了一万个“万万没想到”。
原来，万成集团因为铺的摊子太大，在内蒙、山东、海南设的分公司，都出现了经营困难的情况。尤其是山东，项目发展最不顺利。集资上来的钱，都投到了那里。但是仍然没能挽救失利的局面。实际上，融资款承诺的高息，最近半年来，只有少量兑现。兑付危机已经出现。集团资金链面临随时断裂的风险。但这个情况，也只有集团高层掌握，对外他们不但封锁消息，甚至在万成官网发布虚假业绩，推出虚构的新项目，吸引更多的投资者掏钱来弥补亏空。投资人看到的仍然是大举开发、方兴未艾的万成集团。
惊慌失措的宁晓敏颤抖着向同学求解决之道。
同学颓丧地说，自己就是个职员，能力有限，只能跟她透露一些内部消息。现在要求兑付利息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到公司要钱。集团融资了100个亿，光利益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过几天，可能会有一笔钱到账。但是，给谁不给谁，只能集团一把手王万成说了算。所以，赶紧找人吧，找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老王批了条，才能拿到钱。钱款有限，欲提从速！
宁书记心里一下着了火。
找谁啊？自己跟王万成没有私交，甚至没有单独见过面。她只是在几次开会的场合见过王万成的真身。自己只是个街道的副书记，连一把手都不是，手上的人脉资源都是她这个水平的，跟上面都说不上话啊！这回好了，不用去北京，她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官到底有多小了。
她突然想到，单位包括上级部门，很多领导都在万成投了钱，万成资金紧张的问题，这些领导估计都有所耳闻了吧。她试着向自己单位的“一把手”打听。
“一把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眼里冒着不屑的目光说，万成好着呢吧，那天还看见他们的广告，说又推出了一个“产业造城”项目，万成的股票也一直在涨啊！
宁晓敏被说得云里雾里。但很快她清醒下来。
她终于弄明白了，她周围的领导还没有意识到万成的危机！哇，天啊，千万不能再声张了，不能让他们知道。因为这正是她取出钱来的机会。如果领导们都抢着去提钱了，那可能还真没她的份了。所以说，同学还是有用，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
她向“一把手”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想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但是钱又不到日子。按照人家万成的规矩，不到日子是不给取的。要想取出来，必须找个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希望领导能帮着给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她甚至可以不要利息，但是儿子的媳妇不能不娶啊。
“一把手”听了，摇着头，叹着气，一脸的可惜。然后建议她去找丁区长。丁区长跟王万成私交甚笃。
宁副书记心里一沉。但总算有了方向。
请区长为自己个人的事帮忙哪能空着手？宁晓敏绞尽脑汁，备了一份大礼。区长在得知她的情况后，非常急下属之所急，觉得此事得办，必须办。又见部下如此有眼色，一边埋怨着“干嘛这么见外”，一边痛快地给王万成挂了电话。
……
万成集团大楼八层总裁办公室内，王万成正在听副总马卓汇报情况。
现在上门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每天一楼大厅里来要利息的人都会排起长队。而公司账上已经没钱了，再来人怎么应对，马副总一脸愁容，担心用强硬手段撵人会撵出问题。
王总裁霸气的脸上笼罩着阴霾。在听完马卓的汇报后，那张大阴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马卓心里一惊，准确地说，是有点害怕。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王万成脸上出现这个表情时，是雷霆暴怒的前奏。
老马哆嗦着起身，嘴里说着“我再想想办法”，转身就往外走。
“你还有什么办法啊？”王万成开口拦住了他。
“软硬兼施呗。再拖它几天应该不成问题。”老马装着不卑不亢。
“唉！”王总双手做了个干洗脸的动作，愁眉不展地说，“再坚持个三五天，三五天之后，信托和私募那边能融个五六千万过来。山东那边的项目也能挤出个一两千万，这样就能满足一部分人。但还是杯水车薪啊，所以给谁不给谁，得合计着用。可给可不给的，坚决不给！”
马卓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转身又坐下了。他刚要张嘴，想问问自己老同学潘高志的钱能不能给，王总桌上的手机响了。
“哟，丁区长，你好，老兄！”
王万成瞬间恢复了霸气，变回了坐拥千亿资产的总裁。
“……哦，你的一个部下……哦，雨台的副书记……多少……80，倒是不多。”王万成翻着眼珠子，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应对丁区长的要求，“这点钱肯定没问题啊，老兄！但是按照咱们跟投资者的协议，这个钱不到期是拿不出来的！你也知道……啊啊啊，对对对……这样吧，老丁，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你也得体谅我，现在房地产不好干，这你也知道，像你部下这种情况，本金我可以给她，但是利息就保证不了了……少给一点……嘿嘿嘿……也可以，那我就看着给意思一下……哈哈哈……行行行，你让她来找我吧，我交待给秘书……”
挂了电话，王万成骂了一句：“妈的，今天这个老丁推不掉了，后面还有事得求他！”
马卓见老王心情有所好转，便试探着问：“王总，下笔钱到了，往外兑的话，咱们到底按照怎么个原则？”
“什么原则？哼哼，没有原则，都来找我吧，我不批条签字，一概不给！”王万成一脸的耍流氓。
“那、那……”
“高层的家属、亲戚，先系着给。如果还有剩余，那就给决定万成命运的官员。只能这样……你们家的亲戚，先取走，行吧！”王万成一脸不能让自己兄弟吃亏的豪爽。
马卓双手合十，连连表示感谢。
在万成这样一个家族企业，他虽然身为副总，但并没有多少话语权。做好了分内事，能博得王万成一笑，没准儿就赏他个百八十万。而一旦做事没让万成满意，薪水和权力就会被削得像个脱毛的鸡。
但是有一件事，马卓一直装在心里放不下。解决也不是，不解决也不是。那就是潘高志的融资款。还不光是潘高志个人的钱，是潘高志单位放进来的那1000万。老潘催了他好几次，他一直想帮这个忙。毕竟一辈子的老同学了。但现在看王万成的口风那么紧，他一下心里没了底，老王的流氓嘴脸让他有点犯怵。
他知道万成的日子不好过，老王的招数快用尽了，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能答应先把高层亲属投的钱给解决了，就已经是良心发现，善莫大焉了。
但是，他还想争取一下。
“王总啊，我那个同学，老潘，不是北江电视台的副台长嘛，他们去年筹了1000万过来，放进去了，也还不到一年。最近也是老说日子不好过，电视台快开不出工资了，一直求我，想取出来。我这不是一直摁着没答应嘛，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这个事，我想再请示您一下，是不是也慎重考虑一下，他们毕竟是媒体，要是逼急了，给咱们曝个光，咱也麻烦吧……”
“嘿嘿……老马，你这回又糊涂了。现在就万成这个样子，海北的媒体哪个敢报道？不用咱们管，领导们就替咱们给拦了。几十万人把钱放到万成来吃高息，媒体如果瞎报道，北江就得地震，就得地动山摇！你想想，是不是？”
马卓双手使劲儿搓着，一脸沮丧地说：“是是是，是这个理儿。”
“你如果觉得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交情，拉不下脸，下不了这个狠心，没事儿，我这儿网开一面，把你这个老同学个人的钱也给了。但是他们电视台的钱，给不了！”王万成一脸的决绝，凶相毕露。
“我告诉你吧，电视台是国家的，不是他台长一个人的，何况他还是个副台长，多一千万少一千万，那算个啥事儿？不过是员工的工资少发点、福利少发点而已。电视台该怎么运转还怎么运转！再不行了，政府会出手救他们！但是谁来救万成？万成要是完蛋了，谁管？我们只能他妈的自救啊！？马总！”
“明白、明白、明白！”马卓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心里沉得像压了一座山。
王万成说得很激动。他拿起桌上的烟，用力抽出来一支，然后往桌上一摔烟盒，“吧嗒”一声用火机点着，狠狠地嘬了一口，马上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突然，他一边用手擦眼里呛出来的泪，一边用几近哽咽的腔调说，“跟你说吧，我这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
北江广电台副台长潘高志和台长郭有亮达成了和解。
郭有亮非常高姿态，潘高志一出院，他便主动来到老潘办公室承认错误。像个属下一样，给老潘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这下弄得潘高志倒不好意思了，也连连检讨，反省自己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郭有亮承诺，他可以考虑提拔林刚做副总监。但前提是，潘高志把放在万成那1000万搞定。如果能把利息再要回来，那就更完美了。不能全要出来，要出一部分，也行。再有，在几个重大活动的创收上，财务情况对外要跟他统一口径。如果上面再有人来调查，必须按商量好的说法一致对外。
潘高志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哪是按商量好的说法，明明就是他郭有亮的想法。投资到万成的1000万，他潘高志成了第一责任人，郭有亮让他完全承担下来。也就是说，整个项目完全是由他主导的；3·15晚会、年度十强企业评选，这两个活动里，承办公司金牛座好多项目的报价都高出市场几倍，而且还虚构了不少项目。郭有亮的说法是，活动运行周期短，赶得急，所以承办公司的成本就高；这两个活动举办前后，很多企业集中投放广告，而这部分广告费中有30万不知去向。郭有亮的说法是，这钱用在了新项目的研发上，而新项目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只让制作人员设计了一个30秒的动画片头、做了几份虚假合同……
潘高志听得肝都颤了。
很明显，郭有亮这是在拉着他对抗上级检查，这就是在“窜供”！巡视组虽然撤走了，但郭有亮还如此战战兢兢，说明他已经预感到，上面对广电台的调查并没有结束。
这些年，郭有亮中饱私囊，从公款里贪污了多少钱，潘高志能猜出个一二。当然，他这个主管财务的副台长也不干净。郭有亮吃肉，他喝汤。但是他拿的那点钱，他觉得真不值当地替郭有亮挡枪！但是能怎么办？拿得再少，也是违反了国家的法律，也超过了贪污受贿的标准。现在只能按照郭有亮设计的台词和剧本往下演了。万一侥幸成功躲过此劫呢！
潘副台长连着几天晚上失眠。
他越想越觉得，把那1000万揽到自己身上是个错误。一旦出问题，自己的余生只能在大牢里度过了。唉！现在再去找姓郭的，说不干也不行了，自己都答应了，出尔反尔，姓郭的肯定会骂自己还是不是人。没准儿又要动粗，自己可能会重返医院……
再说了，林家父子的礼自己都收了，事不得给人家办咾？
但是他给老同学马卓打电话，马卓支支吾吾，总是说让他再等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一天，他在电话里跟马卓急了眼。他开始“恐吓”老同学，要是不给他把那1000万弄出来，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怪他会到万成大闹一场。不让他好过，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马卓对他的“恐吓”竟然无动于衷，甚至微微一笑，暗示他可以到万成大闹一场，把事闹大了也许就解决了。
潘高志一下傻了眼。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痛快痛快嘴、吓唬吓唬人，最后真得要变成实际行动！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把老骨头不拼一把，估计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去闹啊！
闹多大？闹成什么样？闹小了，不解决问题。闹大了，肯定就上新闻了。上新闻了，万成应该最被动，上面考虑到稳定，肯定会对万成施压，事情会不会就解决了呢？！潘副台长按照自己的逻辑来回推理着。他的脑子里不知不觉已开始策划“大闹万成”的方案了。
……
中共北江市高官办公室，秘书把一封信放到了办公桌上。然后向伏案工作的书记汇报说：“书记，这是北江广电台的职工寄来的一封信。”
书记抬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头，问：“又是举报信？”
“这回不是。我大概看了看，还是去年那几个写举报信的职工，不过这次写的是‘情况说明’，主要解释了去年写那封举报信的背景，承认去年的举报是个错误。”
秘书看着打开信封认真看信的书记，又补充道，“看里面的主要意思，应该是说他们举报那个总监，并没有掌握什么证据，几大罪状是他们主观臆断，是受不明人员指使，这几个人属于一时冲动。”
“哼哼。”书记看完信，放在桌上，用手一拍，严肃地说：“看来这个郭有亮把广电台搞得有点乱啊！信里提到的那个总监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你问过吗？”
“好像是被停职了。”
“你看，我就担心他们不认真调查，简单机械地一停了之。广电现在面临转型，发展处于低谷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种做事风格怎么能扭转局面！你把这封信转给郭有亮，让他务必实事求是，以广电发展为重，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破坏广电发展的别有用心的小人！”
“是，我一会儿就去办……书记，这还有一封信，是专门针对郭有亮的。”说完，秘书又把一封信放到了桌上。
书记皱着眉，看着信封上那几个字：书记亲启。
然后，快速把信拿出来看。只见题目是：关于北江广电台长郭有亮徇私舞弊情况的几点线索。信足足写了三页，最后的落款人是：北江广电台原副总编辑、海北传媒学院教师——牛小斌。
秘书这次没有言声，静静地等着书记把信看完。
“这个牛小斌勇气可嘉啊！这封信既是举报郭有亮，也是举报他自己！这个牛小斌我有点印象，有一回去广电台调研，他一直负责介绍情况嘛。从这封信上看，他离开广电台，就是跟郭有亮因为利益分配问题闹僵了！行啊，能主动交代问题，说明这个同志还有救……诶，哎哟！这个牛小斌前一阵儿出车祸了？！”书记看着信自言自语地问。
“是。好像只剩一条腿了。”秘书点着头，解释了一句。
“这个郭有亮啊，真是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信任啊！”书记放下信，情绪有点低落。过了一会儿，他似有所悟地说，“现在来看，广电的困境，也不完全是行业的问题，这帮从业人员首先应该自查自纠，自我反省。”
书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问：“纪委的同志到了吗？他们不是也要汇报广电台的问题吗？”
“到了。已经在会议室候着呢。”
“好，我马上过去。”
……
北江市纪委第一督查室主任、北江市委第七巡视组组长杨光辉带领工作组的同志向市高官汇报了在进驻北江广电台期间发现的问题。
杨组长最后说：“我们这次在北江广电台巡视的时间比别的单位都长。就是因为里面的问题很多，很复杂，而且在跟台班子成员谈话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几乎问不出什么破绽。但是，藏得再严实，只要干过坏事，总会有痕迹。经过努力，我们还是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我们可以初步判定，郭有亮存在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多个问题，他手下的几个副台长也不同程度地存在问题。应该说，基本具备了立案审查的条件。但是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还缺乏更有力的证据，我们还在积极调查。一旦取得实质性进展，我们会立刻联合公检法，进行立案查处！”
书记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身后的刘秘书，说：“把那封信给杨组长他们看看吧！”
刘秘书急忙把牛小斌的举报信递交给杨光辉。
杨组长看完信，一拍桌子，非常欣喜地说：“这太好了！我们下一步正想找这位牛小斌调查问询呢！这封信里把我们想要了解的情况都说到了！我们马上安排人跟他见面，核实情况……看来，这个牛小斌在广电台期间也有违法违纪的问题，不过他能主动反映情况，这本身也属于立功表现！”
“是啊！你们抓紧调查吧！我再有几天就要去省政协报到了。新书记半个月之后就会到任。我希望在我们交接的档口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一定要把广电台的问题查清查实，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对作奸犯科的人坚决不能姑息！”
“请书记放心！广电台的案子我们一定一查到底！”
……
柳天紫最近日子过得有点乱。
因为单位事多，家务、儿子的学习，几乎都成了老公李敢的事。虽然李敢嘴上不说，但是每天都闷闷不乐，她觉得这明显是对她有意见。
单位的工作也是问题频出。她分管的两个栏目，“电视问政”因为主要领导面临调整，节目录制已经停了好几周；而“南腔北调”，两个主持人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提出辞职，这对于一个以主持人为核心的新闻脱口秀节目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虽然孟成调派了《零距离》和《晚间》的主持人过来救场，但是节目的味道完全变了。刘思北和燕鑫是记者出身，他们是能独立写稿的，调过来的主持人，就是个“话筒架子”，这么多年哪里写过什么稿？虽然现在摁着脑袋让他们写，但出来的效果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气质。就这个，这些主持人还满腹牢骚，说应该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他们就不是记者型的，突然转化，哪儿转得了？
柳天紫曾经努力尝试说服燕鑫不要走。但是燕鑫话说得很明白，小姑娘完全没有了刚转型主持人时的那种恭敬和顺从。说话的腔调异常冷静，让身经百战的柳天紫都感到一阵寒意。
燕鑫说，有更好的更大的平台，自己为什么不去？刘思北已走，“南腔北调”就剩下她自己了，她对这个栏目已经没有了信心，不知道会再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猪队友。放眼望去，频道里记者型的男主持人已经找不到了。即使勉强拽一个过来，节目会做成什么样，天知道。正宗的“南腔北调”已经全部到了省台，等那边一开播，风光无两，势头完全把这边比下去……想想就自惭形秽。太没劲儿了，没啥意思了。紫姐再劝着不让走，就是阻止我奔前程！
柳天紫彻底死了心。
她觉得，燕鑫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如此冷酷无情，将来的路走顺了，定会祸害一方。走不顺，生活会教育她。没准比自己过得还苦！
柳天紫想想这一团乱麻，情绪就变得很糟。她想找人倾诉这些烦恼，但是却找不到可以倾听的人。李敢每天都哭丧着脸，像是谁欠他三千吊钱似的。整个人总感觉心事重重。
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李敢瘦了。鼓动着他上称一约，嚯，这几个月瘦了有20斤。也没见他饭量减少或者坚持锻炼啊，不知为什么。问他，他只苦笑着说，吸收不好了。
对于自己单位的新闻，李敢倒是乐意听，但听着听着，那表情就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走了神。他经常有心无心地问宫仁的情况，每次柳天紫都是摇着头说，没消息。李敢脸上就变得很踏实，好像还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天紫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宫仁，李敢说，电视台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柳天紫隐隐感觉，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不到就回不到吧，她觉得最起码单位还能给她一些安慰。竞聘副总监的事她已经向郭有亮做了工作。不能说十拿九稳，也是八九不离十。虽然眼下她分管的栏目有点乱，但责任不在她啊，员工辞职她能拦得住吗？相反，她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如果栏目还能维系，恰恰说明她的能力不一般。
鉴于主持人流失严重，柳天紫向台领导建议，应该向社会公开招聘人才。为了能做出声势，可以效仿央视，以广电台的名义，办一个“主持人大赛”，也分成“海选、初赛、决赛”几个阶段，通过这个活动，既能把北江广电台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打出去，还能招到自己想要的人才，一举两得。
郭有亮和叶书文听了，都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不但可行，还非常妙。于是便委柳天紫以重任，让她做总导演。台办公室、总编室、人力资源部配合，开始着手启动这项活动。
柳天紫又让自己忙碌起来了。
……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秘书李英把市委转过来的一封信放到了台长的桌上。郭有亮上完厕所回来，看到这封信，心里咯噔了一下。大信封里面套着一个小信封，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来头，甚至突然觉得怪异。为什么都大数据时代了，还有人喜欢用写信这么古老的沟通方式。看着就让人冒汗。
刚要打开看，电话响了。是市高官的秘书打来的。
刘秘书问郭有亮知不知道，去年写举报信的那几个人又写了一封信。郭对着电话使劲摇了摇头，嘴上却说正在了解。刘秘书说不用紧张，这次是那几个人主动承认了错误，说明了去年的举报内情，是个误会。
郭台长被整得哭笑不得。他觉得电视台真是藏猫卧狗，什么神经病的事都干得出来。
刘秘书传达书记的指示，让他认真对待吕东的问题。该澄清的澄清，该纠正的纠正。广电台正是用人之际，要珍惜人才。郭有亮连连称是。
随后，他鼓了鼓勇气，问刘秘书，书记什么时候到新岗位上任。刘秘书说就这几天。然后马上强调，书记走不走，广电台的工作都要做好，不能辜负党和政府的重托。郭有亮莫名地神圣了一下，连连应诺。
挂了电话，郭有亮拆开信，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了尾。
一边看，老郭的身体一边哆嗦。哆嗦不是激动得，而是气得。刚才只听刘秘书说，没见到信，反应还不是太强烈。一看信，他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这算啥？侯宝才这几块料，弄得这叫啥？告了别人又反悔！小孩儿过家家吗？真是他妈的一群烂泥鳅，想兴风作浪不成，溅人一脸腥！他张嘴想喊李英，让李英把侯宝才这几块料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顿。后来一下忍住了。自己怎么能跟这群乌合之众一般见识。即使要收拾他们，也用不着自己动手。
让老郭最气愤的，是信里面提到的那个神秘人。如果侯宝才这几块料算虾兵蟹将，那个神秘人就是个老王八。
去年他就听说过背后有人指使的说法，但是没往心里去，也没有深究。现在来看，这事儿是真的。不但这事儿是真的，这个人的自负、自以为是也是真的。玷污了他郭有亮的乌纱帽也是真的。有谁非要跟吕东过不去？非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玩这种阴招？
郭有亮把几个重点的怀疑对象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好像一下看到了那个神秘人的脸。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侯宝才那几块料又写信了，知道了吗？”
“啊……不知道呢！”
“这回好了，翻供了。把去年的举报信推翻了。”
“有这回事！？”
“别的我先不管，我就问你，去年的举报信，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鼓的，是你指使着他们写的吧？”
“哪能啊……我哪能干那事啊！”
“少他妈的在这儿给我装蒜！别人看不透你，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
“嗯……”
“你知道你小子给我添了多大的乱吗？两封信都弄到市高官那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在书记眼里，电视台就没有管理，我郭有亮就是个废物！你他妈的背着我瞎折腾，害惨我了你……我真没想到你的胆儿这么肥啊……是我低估你了，从我交待给你办的那几件事上，我早就应该想到……”
“你不给我机会，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咾！”
“我本来这次是想给你机会的，但是你把事搞砸了，对不起，你没机会了！”
说完，郭有亮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恶狠狠地把手机扔在了桌上。
雨花区雨台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宁晓敏低估了形势的变化。
她以为凭自己的能力，稍作周旋，就能把放在万成集团吃高息的80万元提出来。结果，远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事情也不是一下就变得那么艰难的。
一开始，她找了在万成做财务的一个同学，同学还叫上了财务总监，一块吃了顿饭。在饭桌上，宁书记透露想把钱取出来给儿子买房子。女同学答应得很爽快，总监也说应该问题不大。最起码把本金提出来应该不难，至于利息的话，因为不到整年期，可能不会给得那么痛快，这需要跟更高领导打声招呼。
宁书记想了想，她的80万已经放进去了10个月，再坚持2个月就可以按整年拿到利息。现在提前取，想拿利息还得再去求人，就一时有些犹豫。所以沟通到最后，她告诉同学自己再想想。谁知，刚过了一周，同学就主动给她打电话，催促她要是用钱就尽快提吧，还是保证不了利息。但是现在不取，往后可能会更难。
宁晓敏把这事跟丈夫刘卫东念叨了念叨，刘卫东一听就窜了火。二话不说就让她赶紧提出来。说万成就是个雷，随时会爆。就别想你这80万，按10个月算也有12、13万的利息了，能把本保住就是万幸。再磨叽，有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到时候你都没地哭去！折腾一场，何苦呢？当初要是放在银行，买个基金，就是不买基金光吃利息，还能拿个2、3万呢。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宁书记哪儿受得了他这个唠叨，两人不免又干了一顿嘴仗。这一闹情绪可好，宁晓敏情感上过不去，故意跟老刘杠上了。你让我赶紧取，我偏不着急。再加上单位突然来了“创建文明城”的任务，一忙起来，眨眼又一周过去了。
当她再次想起这事，打电话给同学，要求往外提钱时，同学却告诉她，公司账上没钱了。
宁晓敏像挨了一闷棍。立刻意识到，自己跟刘卫东较劲儿，是愚蠢之极的一件事。
女同学介绍着情况，说自己也是这两天才闹明白，嘴里叨叨了一万个“万万没想到”。
原来，万成集团因为铺的摊子太大，在内蒙、山东、海南设的分公司，都出现了经营困难的情况。尤其是山东，项目发展最不顺利。集资上来的钱，都投到了那里。但是仍然没能挽救失利的局面。实际上，融资款承诺的高息，最近半年来，只有少量兑现。兑付危机已经出现。集团资金链面临随时断裂的风险。但这个情况，也只有集团高层掌握，对外他们不但封锁消息，甚至在万成官网发布虚假业绩，推出虚构的新项目，吸引更多的投资者掏钱来弥补亏空。投资人看到的仍然是大举开发、方兴未艾的万成集团。
惊慌失措的宁晓敏颤抖着向同学求解决之道。
同学颓丧地说，自己就是个职员，能力有限，只能跟她透露一些内部消息。现在要求兑付利息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到公司要钱。集团融资了100个亿，光利益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过几天，可能会有一笔钱到账。但是，给谁不给谁，只能集团一把手王万成说了算。所以，赶紧找人吧，找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老王批了条，才能拿到钱。钱款有限，欲提从速！
宁书记心里一下着了火。
找谁啊？自己跟王万成没有私交，甚至没有单独见过面。她只是在几次开会的场合见过王万成的真身。自己只是个街道的副书记，连一把手都不是，手上的人脉资源都是她这个水平的，跟上面都说不上话啊！这回好了，不用去北京，她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官到底有多小了。
她突然想到，单位包括上级部门，很多领导都在万成投了钱，万成资金紧张的问题，这些领导估计都有所耳闻了吧。她试着向自己单位的“一把手”打听。
“一把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眼里冒着不屑的目光说，万成好着呢吧，那天还看见他们的广告，说又推出了一个“产业造城”项目，万成的股票也一直在涨啊！
宁晓敏被说得云里雾里。但很快她清醒下来。
她终于弄明白了，她周围的领导还没有意识到万成的危机！哇，天啊，千万不能再声张了，不能让他们知道。因为这正是她取出钱来的机会。如果领导们都抢着去提钱了，那可能还真没她的份了。所以说，同学还是有用，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
她向“一把手”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想给儿子买房娶媳妇，但是钱又不到日子。按照人家万成的规矩，不到日子是不给取的。要想取出来，必须找个能跟王万成说上话的人。希望领导能帮着给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她甚至可以不要利息，但是儿子的媳妇不能不娶啊。
“一把手”听了，摇着头，叹着气，一脸的可惜。然后建议她去找丁区长。丁区长跟王万成私交甚笃。
宁副书记心里一沉。但总算有了方向。
请区长为自己个人的事帮忙哪能空着手？宁晓敏绞尽脑汁，备了一份大礼。区长在得知她的情况后，非常急下属之所急，觉得此事得办，必须办。又见部下如此有眼色，一边埋怨着“干嘛这么见外”，一边痛快地给王万成挂了电话。
……
万成集团大楼八层总裁办公室内，王万成正在听副总马卓汇报情况。
现在上门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每天一楼大厅里来要利息的人都会排起长队。而公司账上已经没钱了，再来人怎么应对，马副总一脸愁容，担心用强硬手段撵人会撵出问题。
王总裁霸气的脸上笼罩着阴霾。在听完马卓的汇报后，那张大阴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马卓心里一惊，准确地说，是有点害怕。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王万成脸上出现这个表情时，是雷霆暴怒的前奏。
老马哆嗦着起身，嘴里说着“我再想想办法”，转身就往外走。
“你还有什么办法啊？”王万成开口拦住了他。
“软硬兼施呗。再拖它几天应该不成问题。”老马装着不卑不亢。
“唉！”王总双手做了个干洗脸的动作，愁眉不展地说，“再坚持个三五天，三五天之后，信托和私募那边能融个五六千万过来。山东那边的项目也能挤出个一两千万，这样就能满足一部分人。但还是杯水车薪啊，所以给谁不给谁，得合计着用。可给可不给的，坚决不给！”
马卓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转身又坐下了。他刚要张嘴，想问问自己老同学潘高志的钱能不能给，王总桌上的手机响了。
“哟，丁区长，你好，老兄！”
王万成瞬间恢复了霸气，变回了坐拥千亿资产的总裁。
“……哦，你的一个部下……哦，雨台的副书记……多少……80，倒是不多。”王万成翻着眼珠子，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应对丁区长的要求，“这点钱肯定没问题啊，老兄！但是按照咱们跟投资者的协议，这个钱不到期是拿不出来的！你也知道……啊啊啊，对对对……这样吧，老丁，既然你开口了，我肯定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你也得体谅我，现在房地产不好干，这你也知道，像你部下这种情况，本金我可以给她，但是利息就保证不了了……少给一点……嘿嘿嘿……也可以，那我就看着给意思一下……哈哈哈……行行行，你让她来找我吧，我交待给秘书……”
挂了电话，王万成骂了一句：“妈的，今天这个老丁推不掉了，后面还有事得求他！”
马卓见老王心情有所好转，便试探着问：“王总，下笔钱到了，往外兑的话，咱们到底按照怎么个原则？”
“什么原则？哼哼，没有原则，都来找我吧，我不批条签字，一概不给！”王万成一脸的耍流氓。
“那、那……”
“高层的家属、亲戚，先系着给。如果还有剩余，那就给决定万成命运的官员。只能这样……你们家的亲戚，先取走，行吧！”王万成一脸不能让自己兄弟吃亏的豪爽。
马卓双手合十，连连表示感谢。
在万成这样一个家族企业，他虽然身为副总，但并没有多少话语权。做好了分内事，能博得王万成一笑，没准儿就赏他个百八十万。而一旦做事没让万成满意，薪水和权力就会被削得像个脱毛的鸡。
但是有一件事，马卓一直装在心里放不下。解决也不是，不解决也不是。那就是潘高志的融资款。还不光是潘高志个人的钱，是潘高志单位放进来的那1000万。老潘催了他好几次，他一直想帮这个忙。毕竟一辈子的老同学了。但现在看王万成的口风那么紧，他一下心里没了底，老王的流氓嘴脸让他有点犯怵。
他知道万成的日子不好过，老王的招数快用尽了，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能答应先把高层亲属投的钱给解决了，就已经是良心发现，善莫大焉了。
但是，他还想争取一下。
“王总啊，我那个同学，老潘，不是北江电视台的副台长嘛，他们去年筹了1000万过来，放进去了，也还不到一年。最近也是老说日子不好过，电视台快开不出工资了，一直求我，想取出来。我这不是一直摁着没答应嘛，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这个事，我想再请示您一下，是不是也慎重考虑一下，他们毕竟是媒体，要是逼急了，给咱们曝个光，咱也麻烦吧……”
“嘿嘿……老马，你这回又糊涂了。现在就万成这个样子，海北的媒体哪个敢报道？不用咱们管，领导们就替咱们给拦了。几十万人把钱放到万成来吃高息，媒体如果瞎报道，北江就得地震，就得地动山摇！你想想，是不是？”
马卓双手使劲儿搓着，一脸沮丧地说：“是是是，是这个理儿。”
“你如果觉得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交情，拉不下脸，下不了这个狠心，没事儿，我这儿网开一面，把你这个老同学个人的钱也给了。但是他们电视台的钱，给不了！”王万成一脸的决绝，凶相毕露。
“我告诉你吧，电视台是国家的，不是他台长一个人的，何况他还是个副台长，多一千万少一千万，那算个啥事儿？不过是员工的工资少发点、福利少发点而已。电视台该怎么运转还怎么运转！再不行了，政府会出手救他们！但是谁来救万成？万成要是完蛋了，谁管？我们只能他妈的自救啊！？马总！”
“明白、明白、明白！”马卓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心里沉得像压了一座山。
王万成说得很激动。他拿起桌上的烟，用力抽出来一支，然后往桌上一摔烟盒，“吧嗒”一声用火机点着，狠狠地嘬了一口，马上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突然，他一边用手擦眼里呛出来的泪，一边用几近哽咽的腔调说，“跟你说吧，我这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
北江广电台副台长潘高志和台长郭有亮达成了和解。
郭有亮非常高姿态，潘高志一出院，他便主动来到老潘办公室承认错误。像个属下一样，给老潘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这下弄得潘高志倒不好意思了，也连连检讨，反省自己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郭有亮承诺，他可以考虑提拔林刚做副总监。但前提是，潘高志把放在万成那1000万搞定。如果能把利息再要回来，那就更完美了。不能全要出来，要出一部分，也行。再有，在几个重大活动的创收上，财务情况对外要跟他统一口径。如果上面再有人来调查，必须按商量好的说法一致对外。
潘高志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哪是按商量好的说法，明明就是他郭有亮的想法。投资到万成的1000万，他潘高志成了第一责任人，郭有亮让他完全承担下来。也就是说，整个项目完全是由他主导的；3·15晚会、年度十强企业评选，这两个活动里，承办公司金牛座好多项目的报价都高出市场几倍，而且还虚构了不少项目。郭有亮的说法是，活动运行周期短，赶得急，所以承办公司的成本就高；这两个活动举办前后，很多企业集中投放广告，而这部分广告费中有30万不知去向。郭有亮的说法是，这钱用在了新项目的研发上，而新项目则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只让制作人员设计了一个30秒的动画片头、做了几份虚假合同……
潘高志听得肝都颤了。
很明显，郭有亮这是在拉着他对抗上级检查，这就是在“窜供”！巡视组虽然撤走了，但郭有亮还如此战战兢兢，说明他已经预感到，上面对广电台的调查并没有结束。
这些年，郭有亮中饱私囊，从公款里贪污了多少钱，潘高志能猜出个一二。当然，他这个主管财务的副台长也不干净。郭有亮吃肉，他喝汤。但是他拿的那点钱，他觉得真不值当地替郭有亮挡枪！但是能怎么办？拿得再少，也是违反了国家的法律，也超过了贪污受贿的标准。现在只能按照郭有亮设计的台词和剧本往下演了。万一侥幸成功躲过此劫呢！
潘副台长连着几天晚上失眠。
他越想越觉得，把那1000万揽到自己身上是个错误。一旦出问题，自己的余生只能在大牢里度过了。唉！现在再去找姓郭的，说不干也不行了，自己都答应了，出尔反尔，姓郭的肯定会骂自己还是不是人。没准儿又要动粗，自己可能会重返医院……
再说了，林家父子的礼自己都收了，事不得给人家办咾？
但是他给老同学马卓打电话，马卓支支吾吾，总是说让他再等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一天，他在电话里跟马卓急了眼。他开始“恐吓”老同学，要是不给他把那1000万弄出来，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别怪他会到万成大闹一场。不让他好过，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马卓对他的“恐吓”竟然无动于衷，甚至微微一笑，暗示他可以到万成大闹一场，把事闹大了也许就解决了。
潘高志一下傻了眼。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痛快痛快嘴、吓唬吓唬人，最后真得要变成实际行动！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把老骨头不拼一把，估计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好怎么去闹啊！
闹多大？闹成什么样？闹小了，不解决问题。闹大了，肯定就上新闻了。上新闻了，万成应该最被动，上面考虑到稳定，肯定会对万成施压，事情会不会就解决了呢？！潘副台长按照自己的逻辑来回推理着。他的脑子里不知不觉已开始策划“大闹万成”的方案了。
……
中共北江市高官办公室，秘书把一封信放到了办公桌上。然后向伏案工作的书记汇报说：“书记，这是北江广电台的职工寄来的一封信。”
书记抬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头，问：“又是举报信？”
“这回不是。我大概看了看，还是去年那几个写举报信的职工，不过这次写的是‘情况说明’，主要解释了去年写那封举报信的背景，承认去年的举报是个错误。”
秘书看着打开信封认真看信的书记，又补充道，“看里面的主要意思，应该是说他们举报那个总监，并没有掌握什么证据，几大罪状是他们主观臆断，是受不明人员指使，这几个人属于一时冲动。”
“哼哼。”书记看完信，放在桌上，用手一拍，严肃地说：“看来这个郭有亮把广电台搞得有点乱啊！信里提到的那个总监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你问过吗？”
“好像是被停职了。”
“你看，我就担心他们不认真调查，简单机械地一停了之。广电现在面临转型，发展处于低谷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种做事风格怎么能扭转局面！你把这封信转给郭有亮，让他务必实事求是，以广电发展为重，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破坏广电发展的别有用心的小人！”
“是，我一会儿就去办……书记，这还有一封信，是专门针对郭有亮的。”说完，秘书又把一封信放到了桌上。
书记皱着眉，看着信封上那几个字：书记亲启。
然后，快速把信拿出来看。只见题目是：关于北江广电台长郭有亮徇私舞弊情况的几点线索。信足足写了三页，最后的落款人是：北江广电台原副总编辑、海北传媒学院教师——牛小斌。
秘书这次没有言声，静静地等着书记把信看完。
“这个牛小斌勇气可嘉啊！这封信既是举报郭有亮，也是举报他自己！这个牛小斌我有点印象，有一回去广电台调研，他一直负责介绍情况嘛。从这封信上看，他离开广电台，就是跟郭有亮因为利益分配问题闹僵了！行啊，能主动交代问题，说明这个同志还有救……诶，哎哟！这个牛小斌前一阵儿出车祸了？！”书记看着信自言自语地问。
“是。好像只剩一条腿了。”秘书点着头，解释了一句。
“这个郭有亮啊，真是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信任啊！”书记放下信，情绪有点低落。过了一会儿，他似有所悟地说，“现在来看，广电的困境，也不完全是行业的问题，这帮从业人员首先应该自查自纠，自我反省。”
书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问：“纪委的同志到了吗？他们不是也要汇报广电台的问题吗？”
“到了。已经在会议室候着呢。”
“好，我马上过去。”
……
北江市纪委第一督查室主任、北江市委第七巡视组组长杨光辉带领工作组的同志向市高官汇报了在进驻北江广电台期间发现的问题。
杨组长最后说：“我们这次在北江广电台巡视的时间比别的单位都长。就是因为里面的问题很多，很复杂，而且在跟台班子成员谈话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阻力，几乎问不出什么破绽。但是，藏得再严实，只要干过坏事，总会有痕迹。经过努力，我们还是掌握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我们可以初步判定，郭有亮存在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多个问题，他手下的几个副台长也不同程度地存在问题。应该说，基本具备了立案审查的条件。但是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还缺乏更有力的证据，我们还在积极调查。一旦取得实质性进展，我们会立刻联合公检法，进行立案查处！”
书记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着身后的刘秘书，说：“把那封信给杨组长他们看看吧！”
刘秘书急忙把牛小斌的举报信递交给杨光辉。
杨组长看完信，一拍桌子，非常欣喜地说：“这太好了！我们下一步正想找这位牛小斌调查问询呢！这封信里把我们想要了解的情况都说到了！我们马上安排人跟他见面，核实情况……看来，这个牛小斌在广电台期间也有违法违纪的问题，不过他能主动反映情况，这本身也属于立功表现！”
“是啊！你们抓紧调查吧！我再有几天就要去省政协报到了。新书记半个月之后就会到任。我希望在我们交接的档口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一定要把广电台的问题查清查实，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对作奸犯科的人坚决不能姑息！”
“请书记放心！广电台的案子我们一定一查到底！”
……
柳天紫最近日子过得有点乱。
因为单位事多，家务、儿子的学习，几乎都成了老公李敢的事。虽然李敢嘴上不说，但是每天都闷闷不乐，她觉得这明显是对她有意见。
单位的工作也是问题频出。她分管的两个栏目，“电视问政”因为主要领导面临调整，节目录制已经停了好几周；而“南腔北调”，两个主持人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提出辞职，这对于一个以主持人为核心的新闻脱口秀节目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
虽然孟成调派了《零距离》和《晚间》的主持人过来救场，但是节目的味道完全变了。刘思北和燕鑫是记者出身，他们是能独立写稿的，调过来的主持人，就是个“话筒架子”，这么多年哪里写过什么稿？虽然现在摁着脑袋让他们写，但出来的效果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气质。就这个，这些主持人还满腹牢骚，说应该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他们就不是记者型的，突然转化，哪儿转得了？
柳天紫曾经努力尝试说服燕鑫不要走。但是燕鑫话说得很明白，小姑娘完全没有了刚转型主持人时的那种恭敬和顺从。说话的腔调异常冷静，让身经百战的柳天紫都感到一阵寒意。
燕鑫说，有更好的更大的平台，自己为什么不去？刘思北已走，“南腔北调”就剩下她自己了，她对这个栏目已经没有了信心，不知道会再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猪队友。放眼望去，频道里记者型的男主持人已经找不到了。即使勉强拽一个过来，节目会做成什么样，天知道。正宗的“南腔北调”已经全部到了省台，等那边一开播，风光无两，势头完全把这边比下去……想想就自惭形秽。太没劲儿了，没啥意思了。紫姐再劝着不让走，就是阻止我奔前程！
柳天紫彻底死了心。
她觉得，燕鑫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如此冷酷无情，将来的路走顺了，定会祸害一方。走不顺，生活会教育她。没准比自己过得还苦！
柳天紫想想这一团乱麻，情绪就变得很糟。她想找人倾诉这些烦恼，但是却找不到可以倾听的人。李敢每天都哭丧着脸，像是谁欠他三千吊钱似的。整个人总感觉心事重重。
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李敢瘦了。鼓动着他上称一约，嚯，这几个月瘦了有20斤。也没见他饭量减少或者坚持锻炼啊，不知为什么。问他，他只苦笑着说，吸收不好了。
对于自己单位的新闻，李敢倒是乐意听，但听着听着，那表情就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走了神。他经常有心无心地问宫仁的情况，每次柳天紫都是摇着头说，没消息。李敢脸上就变得很踏实，好像还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天紫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宫仁，李敢说，电视台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柳天紫隐隐感觉，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不到就回不到吧，她觉得最起码单位还能给她一些安慰。竞聘副总监的事她已经向郭有亮做了工作。不能说十拿九稳，也是八九不离十。虽然眼下她分管的栏目有点乱，但责任不在她啊，员工辞职她能拦得住吗？相反，她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如果栏目还能维系，恰恰说明她的能力不一般。
鉴于主持人流失严重，柳天紫向台领导建议，应该向社会公开招聘人才。为了能做出声势，可以效仿央视，以广电台的名义，办一个“主持人大赛”，也分成“海选、初赛、决赛”几个阶段，通过这个活动，既能把北江广电台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打出去，还能招到自己想要的人才，一举两得。
郭有亮和叶书文听了，都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不但可行，还非常妙。于是便委柳天紫以重任，让她做总导演。台办公室、总编室、人力资源部配合，开始着手启动这项活动。
柳天紫又让自己忙碌起来了。
……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秘书李英把市委转过来的一封信放到了台长的桌上。郭有亮上完厕所回来，看到这封信，心里咯噔了一下。大信封里面套着一个小信封，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来头，甚至突然觉得怪异。为什么都大数据时代了，还有人喜欢用写信这么古老的沟通方式。看着就让人冒汗。
刚要打开看，电话响了。是市高官的秘书打来的。
刘秘书问郭有亮知不知道，去年写举报信的那几个人又写了一封信。郭对着电话使劲摇了摇头，嘴上却说正在了解。刘秘书说不用紧张，这次是那几个人主动承认了错误，说明了去年的举报内情，是个误会。
郭台长被整得哭笑不得。他觉得电视台真是藏猫卧狗，什么神经病的事都干得出来。
刘秘书传达书记的指示，让他认真对待吕东的问题。该澄清的澄清，该纠正的纠正。广电台正是用人之际，要珍惜人才。郭有亮连连称是。
随后，他鼓了鼓勇气，问刘秘书，书记什么时候到新岗位上任。刘秘书说就这几天。然后马上强调，书记走不走，广电台的工作都要做好，不能辜负党和政府的重托。郭有亮莫名地神圣了一下，连连应诺。
挂了电话，郭有亮拆开信，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了尾。
一边看，老郭的身体一边哆嗦。哆嗦不是激动得，而是气得。刚才只听刘秘书说，没见到信，反应还不是太强烈。一看信，他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这算啥？侯宝才这几块料，弄得这叫啥？告了别人又反悔！小孩儿过家家吗？真是他妈的一群烂泥鳅，想兴风作浪不成，溅人一脸腥！他张嘴想喊李英，让李英把侯宝才这几块料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顿。后来一下忍住了。自己怎么能跟这群乌合之众一般见识。即使要收拾他们，也用不着自己动手。
让老郭最气愤的，是信里面提到的那个神秘人。如果侯宝才这几块料算虾兵蟹将，那个神秘人就是个老王八。
去年他就听说过背后有人指使的说法，但是没往心里去，也没有深究。现在来看，这事儿是真的。不但这事儿是真的，这个人的自负、自以为是也是真的。玷污了他郭有亮的乌纱帽也是真的。有谁非要跟吕东过不去？非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玩这种阴招？
郭有亮把几个重点的怀疑对象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好像一下看到了那个神秘人的脸。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侯宝才那几块料又写信了，知道了吗？”
“啊……不知道呢！”
“这回好了，翻供了。把去年的举报信推翻了。”
“有这回事！？”
“别的我先不管，我就问你，去年的举报信，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鼓的，是你指使着他们写的吧？”
“哪能啊……我哪能干那事啊！”
“少他妈的在这儿给我装蒜！别人看不透你，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
“嗯……”
“你知道你小子给我添了多大的乱吗？两封信都弄到市高官那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在书记眼里，电视台就没有管理，我郭有亮就是个废物！你他妈的背着我瞎折腾，害惨我了你……我真没想到你的胆儿这么肥啊……是我低估你了，从我交待给你办的那几件事上，我早就应该想到……”
“你不给我机会，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咾！”
“我本来这次是想给你机会的，但是你把事搞砸了，对不起，你没机会了！”
说完，郭有亮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恶狠狠地把手机扔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