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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弗陵昏昏沉沉地醒了来之时,脸上还有几分醉酒后的酡红。

    她扶了扶额头,懊悔自己昨夜怎么不悠着点,竟喝这么多。

    却见一个粉衫女子打扮的人端着水盆进来,说是要给她梳洗打扮。

    她眼底的光渐渐地聚拢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不放。

    这声音未免有些介于男性的磁性,这身材也未免有些过于高大,就这身衣裳穿着他身上,倒显得有些抓襟见肘了。

    虽说身材修长,但他骨相长得好,脸庞精致,男生女相,只需要化点妆,便足以掩盖他男子的身份。

    宗濂溪近前,背脊微弯,俯身下来捏了捏她的脸。

    “有那么好看吗?”

    “男生女相,确实让人过目不忘,不过要切忌,你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宗濂溪额角青筋耸动了几分。

    弗陵笑笑,拉着他臂弯往妆花镜前推:“我给你化妆。”

    宗濂溪松开她的脸,舌尖掸了掸后槽牙,背过身去沉沉地吸着气。

    她倒还真玩上了。

    好说歹说,才将死要面子的宗濂溪给梳洗打扮好。

    看着镜中人精致如画却一脸死气沉沉的人,弗陵未免感慨了一句。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宗濂溪知道自己在夸他长得好,心情这才勉强地好了些许。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是敢......”

    “如有违誓,我定死无......”

    然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瞪了几眼,笑笑地敷衍过去了。

    “千万要记住,你是哑女,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说话,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

    弗陵再三叮嘱。

    宗濂溪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嗯也不可以,还有,你以后就叫丫丫。”

    “不要。”他拒绝得很干脆。

    扮成女人便已经很让人心烦气躁了,还让他整日整日地顶着这么一个女性化的名字,那他日后还要怎么活?

    “那你自己说,要叫什么?”

    他看着自己良久,而后高深莫测的笑,“阿婴,褚繁婴的阿婴。”

    弗陵抿了抿唇,不想再这个问题上探讨过多,索性的,随了他去。

    也因为仗着这个身份,宗濂溪能够堂而皇之地跟在她身边。

    这才发现,她口中常说的自己很忙,是真,非假。

    她每天都会去柴房,给那些俘虏看病熬药。

    她日中和晚膳,都会在阿舒纳那处用膳。

    每日申时左右,阿舒纳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也会随伺一旁,和那些官员游刃有余地接触。

    晚上睡觉前,宗濂溪也学了一手诗经中说过的红袖添香。

    “歇了吧,剩下的我来帮你抄。”宗濂溪看她已经伏案在书桌前已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弗陵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复而又低垂着自己眼帘:“你知道我在抄什么?”

    宗濂溪近前,握了握她的手:“城防图。”

    弗陵缩了手回去:“知道就好。”

    她这样说,宗濂溪心底也有数了,很多时间,她都是话里话外给他透露了不少秘密。

    譬如,她说过这三天内有官僚不断往长安城内进驻。

    人一多,就容易乱,到时为了庆祝所谓的婚礼,会更加闹腾。

    “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宗濂溪见她眼底有红血丝。

    可弗陵看着那一方床榻,眉心稍稍拧起,“可能是后天就要成婚了,我有点紧张,睡不太着。”

    “睡不着,那就躺着,我在边上陪你说话。”宗濂溪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弗陵挨不住他的眼神,又始终不敢闭上眼,特别是在他面前。

    “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

    怎么没有?

    “我,可能是想我弟了,好久没见到褚熙宁那个王八蛋。”

    “他很好,别忘记了,当初陀隐先生说过,他很聪慧,遇事有主见,而且,知道你的难处,并不会随波逐流。”

    “那我大伯母呢?”

    他没多说,只是笑着将话题挑开。

    说起他父母,对自己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弗陵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信任自己的反倒是些外人。

    “当年,是谁到处在说我卖国求荣的?”

    她始终记得,就在自己见过大伯母后,外头的风向就变了。

    无不是将她卖国求荣说得头头是道。

    宗濂溪见她纠结这事,索性坐在了床沿边:“你堂姐。”

    弗陵挑了下眉。

    他又道:“我把她从山上赶下去了,青峰寨不收留爱嚼舌根的人。”

    弗陵眨了眨眼,虽然早有所料,但听他说起这事,到底还是有几分对褚繁絮的难以置信:“那她现在住在哪里?”

    “放心,你大伯母接济着她。”

    弗陵却是睁开了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原本还想问多一些关于近些年她们母女俩的近况,但看宗濂溪这个样子,怕是什么都不清楚。

    ······

    天已破晓,宗濂溪刚从门外回来,身上还裹狭着一丝淡薄的血腥气。

    幔帐内身影晃动,有轻微的呢喃声从里面传出。

    “宗濂溪。”

    宗濂溪正将身上的血衣褪下,闻言动作一顿,心跳都提到嗓子口。

    “怎么醒了?”他故作镇定,迅速将衣服换下来。

    她嗓音慵懒:“昨晚忘记问你,静持师太怎么样了?”

    昨晚憋在心底就一直想问了。

    “很好,当初在思过崖的人,都救下来了。”

    弗陵欣慰地点点头,她想起那个小姑娘来了,又问,“那阿玉呢?”

    宗濂溪掀开幔帐,伸手摸了摸她头,语气沉沉,且沙哑着,“也很好,都很好,就你不好。”

    ······

    时间悄无声息地便到了成婚的日子。

    弗陵一贯不管事,只是听说师爷在安排这些礼仪。

    因为是在中原,本来准备按照中原的习俗办婚礼,可师爷又顾忌着新郎是金人,想要讨好两边,故而又把金人那一套给搬了上来。

    一整个早上,弗陵早早地就被喜娘给从床上推醒,要给她梳洗打扮。

    平时这个点弗陵都起不来,现在被那么多人簇拥着起床,心底一股火气将欲发出。

    却是瞅见宗濂溪假扮的哑女好整以暇地在一旁,仿佛还乐在其中。

    弗陵一时间有些闹不明白,他这是喜闻乐见?

    成婚的习俗是繁琐又复杂的,再加上有师爷自己弄的那一套金人的东西,整个过程不伦不类。

    弗陵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摆弄着穿衣,本来就很困了,却见宗濂溪竟是提着嫁衣站在一旁,瞬间清醒。

    刚才,刚才自己换衣的时候,他该不会也站在这里了吧?

    换上嫁衣的弗陵羞怯难当,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掠过,去了妆花镜前。

    两个经验丰富的喜娘上前,给她梳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弗陵累得直打哈欠,又因为一直没吃早饭,饥肠辘辘的。

    身边的喜娘却是在谄媚地夸着新娘,说是什么自己上天入地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娘子,让人耳根都不得清净。

    一杯温热的汤盅触上自己指尖,是宗濂溪捧着一盅燕窝上前。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让弗陵喝。

    弗陵挨不住饿,只是自己手上环着金镯子,抬一抬都有些重。

    她委屈巴巴地说:“手抖。”

    宗濂溪笑了,意会,舀起勺子,喂她。

    弗陵就着勺子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分外享受。

    倒是喜娘一直在说,不能吃东西。

    无非是怕妆花了,胭脂没了,又得重新一抬来抬一过。

    反正弗陵不顾忌这些,她喝燕窝的时候,想到宗濂溪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就着他耳朵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宗濂溪是俯下身来喂她吃燕窝的,因她在耳边说着,热息喷薄在耳后。

    他点头,但没有说话,是为了安她的心。

    弗陵就知道,昨晚上这人三更半夜才回去。

    何况,她这些年就算在如何虚以委蛇,都不想想过要真正嫁给一个屠杀自己同族的仇敌。

    上了花轿,她便困乏地睡过人去了。

    看不见外头是如何地十里红妆,花团锦簇,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万人空巷,盛况当前。

    说实话,宗濂溪亲眼目睹这一切是挺嫉妒的。

    阿舒纳对她是真正的喜欢和在意,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唯恐的是花轿上的女孩子因为这一些虚有其表的东西而对那个人倾了心。

    落花轿的时候,弗陵被外头的响动给震了一下,自己浑浑噩噩地下来。

    而刚巧,作为新郎的阿舒纳却还在手持着箭镞,准备射轿门。

    哪知道这一切的喧嚣和热闹却被弗陵给打破。

    她是真的不知道,睡糊涂了,花轿落下后,她自己习以为常地下来,盖头早就在路上被口水打湿了,被她掀开扔掉,孤单零落地飘在地。

    弗陵觉得很尴尬,想这样回轿子里去躲着算了。

    还是师爷打趣,说,新娘等不及要要拜堂了,这才将这件事挑过。

    阿舒纳欣喜地上前来抓她手。

    弗陵对着师爷翻了一记白眼,不过倒是给阿舒纳甜甜的一记笑。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全然忘记了身后,宗濂溪将那红盖头捡起放在手上。

    牵线木偶被人带着,在那昔日的大佛寺,如今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准备拜堂成婚。

    双方都没有什么高堂在上,弗陵对外是说自己家人都死在这场战乱里。

    可罪魁祸首阿舒纳却对外说,他们是来解救被腐朽颓败的大盛朝压榨的百姓的。

    反正战争若是师出无名的话,矛头也挑不起来。

    而阿舒纳那边的双亲虽在,却远在异国他乡,还没过来,只有他最亲爱的小妹妹过来了。

    是个骄傲蛮横的小公主,但她不是来庆祝的,而是来阻挠拜堂的。

    一来就对弗陵嫌弃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仿佛弗陵这种出身乡野的人,是配不上他哥哥那样尊贵不凡的身份。

    说的都是正理,讲究门当户对,不管中原人还是金人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但弗陵越是瞅见小公主这副忿忿然的样子,越是觉得得在她面前对她哥哥做点什么,否则就对不起这一大家子为她精心准备的婚礼了。

    她噙着泪光的眼,向阿舒纳抛去那可怜兮兮的一眼,和她往日的又不乏小女人状地娇羞。

    在老婆和妹妹之间,阿舒纳倒是挺向着自己的,赶走这个耽误拜堂的妹妹。

    小公主为此气得更厉害了。

    这男方唯一的亲人都一哄而散了,于弗陵而言,这场不伦不类的婚礼会有一个拐角的节点,她只是游戏于此。

    拜堂因为小公主的胡闹暂停了下来,宾客已经是到得差不多了,不少都是异样的面孔。

    还有好些个,听说是什么将军之类的大人物。

    环视全场,除却自己,宗濂溪,和师爷外,竟找不出别的中原人面孔。

    她看宗濂溪的时候,他也捕抓到了自己的眼神,微微笑着,始终给自己一种安然的感觉。

    因为这次婚礼在阿舒纳眼底看得十分重要,虽然被小公主闹了那么一遭,把拜堂的良辰吉日给误过了。

    不过对于真正想结婚的人而言,这点小事又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阿舒纳想要快点将婚事进行到头的欲念。

    弗陵看了眼宗濂溪,眼神带了几分求助。

    不是说今天有大动作吗?

    怎么还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样子,她可是真不像在这个曾经祭奠过历代先帝的地方成婚,想想就有点让人瘆得慌。

    阿舒纳见她盖头都不见了,忙让人去找。

    宗濂溪触及她的眼神,玩味地笑了。

    弗陵被他那眼神笑得有些莫名,待他走进到自己面前时,从袖中将盖头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里。

    那笑便多了几分戏谑的情绪。

    宗濂溪将喜帕递给弗陵。

    弗陵说不气是假的,这掉了也就掉了,你捡起来做什么?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

    难道真把她拱手相让,做一个战争的牺牲品,而且还是跟一个沟通都存在障碍的人成婚?

    她很生气地盯着宗濂溪看了有看,脸色腾腾,生起几分恼然。

    “你要没事做的话,我就真结婚了。”

    宗濂溪淡笑,“什么都是他准备的,只有这盖头,是我准备的,说是一针一线都不为过。”

    弗陵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喜帕的式样的确是变了,比起之前那一方大红色的喜帕,什么都没有,现在多了一些繁琐精致的花样。

    她大大方方地将喜帕展开,极为认真地端详着,像是在审阅一件不凡的绣品,“多了几朵小花,这只鸟,这条蛇,别跟我说你绣的。”

    宗濂溪:“那是凤凰和龙,我绣的有那么难看。”

    弗陵歪了歪头,“不是难看,就是不太可能是出自你的手。”

    宗濂溪不说话。

    他才不至于在这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说,从她十五岁开始就缠着自己母亲给她绣嫁衣。

    当时想,她没有父母,性子又有自己的主见,这婚姻大事应该是由她自己做主。

    可母亲说,哪有未来婆婆给儿媳妇做嫁衣的道理?

    是以,在母亲的教导下,他真将这一针一线给完成了。

    本来是要做嫁衣的,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将他的计划给打乱。

    如今,只勉强绣出了喜帕。

    “如果你不嫌弃这场婚礼不伦不类的,那就跟我成婚,在这里,耽误一刻都不行。”

    他说的是肯定句,因为打心底就没想过要听到任何拒绝的言辞。

    弗陵笑:“这就是你求人跟你成婚的态度?”

    阿舒纳那边的人也发现了新娘子这便的异样,不过还没从哑女忽然说话的惊诧中晃过神来,便见哑女已经褪下了外边的衫裙,露出里面的大红喜袍。

    阿舒纳目光几欲喷火。

    宗濂溪着一身新郎衣饰,身材颀长,俊眉修目,从外看上去给人一种冷静自持的从容,但认真审视他的气度,便已能够感觉出锋芒渐露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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