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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小鱼庆幸自己不曾端碗,否则定然要摔了。

    可是她忘了,她已经摔了一盏茶水,再摔一个碗其实也没什么。

    月小鱼面前的方卿和和容小龙不一样。方卿和神情坦荡,甚至没有如当时容小龙那样,对她发过脾气。也没有询问过答案的正确与否。方卿和就是这样淡然随意一般的说出口。

    说月小鱼是灵鬼,这个口气,就像在议论今天的汤是浓了淡了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也因为如此,方卿和的话就像一面平坦的石壁那样,没有凹凸,没有起伏,寻不到支点,更无从找到破绽辩白。

    月小鱼居然就这么认了。

    她甚至有心情笑着反问方卿和:“为何是灵鬼呢?不是长生者呢?”

    方卿和淡淡看了月小鱼一眼:“灵鬼和长生者虽然都是不死者,可是你要知道,容小龙更加愿意相信你是灵鬼,而不是长生者。”

    方卿和偏头示意一番,门外一直小心注意的下人立刻进来极其快速的清理而来地上的狼藉,清理了月小鱼手边的水痕,同时又奉上了一盏新茶。

    方卿和等到下人退下之后才继续讲:“容家.....和不予楼中的长生者是有血债的。这一点,你该知道。——这不是你来的目的吗?”

    月小鱼想了想,鼓足勇气问他:“方大人,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方卿和看月小鱼一眼,说的很是坦白又简洁:“曹家的大小姐曹月华......我是知道的。”

    方卿和给她告罪:“直呼了曹小姐闺名......很是抱歉。请谅解。”

    月小鱼笑起来:“何有此言呢?——我是很久没有人说起我的真实姓名了......”

    方卿和温柔看她:“容小龙也不知道吗?”

    月小鱼点头又摇头:“原本想瞒着的......结果,因为当时知道凤台童子的死讯,可能话说的有点多了,他就起疑了。我想也没什么好瞒着,就说了。”

    月小鱼想了想当时的情况,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因为从那件事情到现在,她都没有机会单独和容小龙相处,也没有找到时间和容小龙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问一问容小龙,到底有没有生气。到底有没有心结......她记得当时容小龙明明被骗了,却还反过来安慰她,给了她一个拥抱。容小龙当时还受着伤,可是他一言不发,拥抱她,把她的头埋在他不曾受伤的那一侧的胸口。

    她哭的厉害。

    容小龙知道她在哭。还是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抚她的后背。

    容小龙当时说:“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于是索性不说。”

    容小龙真的没有说,到后来他也没有说。

    月小鱼现在想一想,第一是觉得容小龙的温柔,第二,她还是感觉,容小龙是在生气的。

    月小鱼点头,她难受的要命,可是她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情。也不愿意告诉方卿和关于容小龙的那个拥抱,她转移了一个话题,说:“连城那边如何?”

    方卿和看出她的逃避,于是也由着她逃避,讲:“已经派了下属官员汇报。县城的县令.....只能是突发疾病而死。接替的官员很快就会去安抚民心。没什么大事。他们的目标不是连城的百姓。如今,目标大概也是丢了的。自然要在重新计较了。”

    月小鱼看他,顿了顿才讲:“可是,可是那成县令的死,当时闹的很大,全城百姓惶恐不安,都已经知道了......就算不是全城百姓都知晓,也有半城百姓都听闻了啊。”

    “即便是全城都知晓,那成县令也只能是病死的。”方卿和耐性极好,等到了月小鱼说完才慢吞吞开口,“百姓么......悠悠之口,很好堵,也很好防的。”

    月小鱼说:“如何堵?如何防?可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月小鱼当时也就随意引个经据个典,她只知道这句话,并不表示月小鱼懂水利。可是方卿和却不明白。

    方卿和反而认真问她:“那我有一问,问月姑娘,治理河道,如何防川呢?”

    月小鱼楞了一下,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和方卿和的对话能一时间从灵鬼扯到治理河道的问题上,可是依然还是回答了他:“自古以来,治理河道,一为疏,二为防。‘水利灌溉,河防疏泛。’”

    月小鱼说的含糊,她大概也只能讲到这里。不外乎就是汇流成塘、开凿会通河,或者修缮水渠等等。例如大禹治水就是疏通,而护城河和建高堤坝便就是防。

    不外乎如此。

    方卿和听她含糊一通,给了月小鱼一个很是温柔的笑。

    这种笑意中包含了种种复杂和不便言明的情绪,令月小鱼想起幼年时候格外温和的教习先生.....不由得脸红。有一种少不更事,学了皮毛就跑来老师面前卖弄的感觉,若是小儿如此,还尚且算是憨态可掬讨人喜欢。自己又算是怎么回事?

    方卿和依然还是温温柔柔的笑,月小鱼的脸红在这片温柔的笑中逐渐好受多了。

    方卿和见她自然,才讲:“都说百姓如水,可承载朝廷之舟,也可倾覆这方舟船,这是再讲百姓的强大,和不容忽视。可是同时,把百姓比作水,也代表,百姓在圣上和朝廷为官者眼中,百姓也最软弱。就像水。”

    方卿和端起手边的茶盏,微微朝月小鱼方向偏了角度,令月小鱼可以看到茶水的琥珀色,方卿和说道:“不觉得,这水很是无趣吗?这水,淡而无味,加了糖就变甜,加了盐就有了咸味,用水泡了茶叶,就变成了茶水,加了酒糟就成了酒......放进圆的碗中就变成圆的,倒进方口的瓶子里就成了方的......遇热成了水汽,遇到冷就结了冰......真的很多变......同时,也很乏味。”

    月小鱼听不懂这样的逻辑:“水乃万物之源,何来乏味?”

    方卿和说:“茶有茶香,酒有甘醇,冰有冷意,汽可成雨......偏偏只有水,闭上眼睛摸一摸,不闻不尝,你知道你手边的是茶还是酒啊?”

    月小鱼觉得这是歪理,说:“难道,在方大人眼里,这天下百姓,就如水,乏味的很?”

    方卿和不置可否,并且火上浇油:“不仅如此,而且百姓很是欺软怕硬。所以我说,让成县令以病死的名声传来,一点都不难。”

    终于算是绕了回来。

    月小鱼倒是产生了好奇,真的要问一问,到底如何个不难法。

    方卿和讲的痛快也明白:“连城百姓当时人人自危,恐慌不已。恐慌什么呢?是恐慌成县令之死?那应该先悲伤才对?毕竟哪怕是父母官也是娘生爹养的一条人命。一个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哪怕是路上看到一个流浪狗死了,也是会感慨一下,道一声可怜吧?可是月姑娘,你在连城时候,那城里百姓,大多是恐慌的多呢?还是为了成县令悲伤的多呢?”

    月小鱼想了想。却闭口不安。

    即便是月小鱼不再说话,方卿和也能料到城中情境的。

    方卿和这下并没有露出什么了然的微笑,反而逐渐沉下了脸色:“百姓恐慌,大多恐慌自己,成县令之死,只会令他们怀疑官府无能。他们没有了官府这个屏障,便很是害怕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于是满城人人自危,恐慌之情散播速度越演越烈。成县令的死不会带来一人的悲伤,仅仅只是导火索。而那头,是恐慌,是恐惧,是愤怒,是责任推移......不会有一丝同情分给成县令的。”

    月小鱼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也恐惧。她不可思议的是方卿和并未亲身在连城却能料到连城的情况和民心现状。恐惧的是她居然赞成方卿和的说法。

    月小鱼觉得这很不应该,可以理解,但是不应该。

    月小鱼说:“百姓只是害怕,一时之间想不到。等到困境解决,百姓自然会直发的悼念成县令的.......”

    方卿和都被她逗笑了,脸上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也变得爽朗了一些,方卿和笑看她,说:“等到困境结了,百姓就会重新过起自己的日子......哪里会去主动做些白事呢?白事.......百姓多忌讳啊?何况在连城百姓心中,那成县令也不是为了保护百姓死的呀。”

    方卿和面貌出众,就算是在众多贵族子弟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笑起来自然是好看且迷人的。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一个好看的男人对其微笑的时候,都会感到或多或少的愉快。

    月小鱼也不例外。即便是方卿和在用这样迷人外表讲一些残忍而直白的话。

    月小鱼不愿再说这个问题。她忘了这个事情是她先起的头。虽然是她起的头,可是这个话题的走向令她很不愉快。她原本就心事重重,不愉快了。再烦上加烦,更是令人食不知味。

    月小鱼问他:“容家和不予楼的长生者有恩怨。我们后来在淮城又遇到一个叫徐长生的人......他是容安的徒弟。不知道方大人是不是知道的......”

    月小鱼想着,方卿和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自然也会知道徐长生。

    结果出乎意料,方卿和说:“容安?”

    月小鱼也被这个反应愣住,她有些措手不及,顿了顿才继续说:“是容安。徐长生是容安收的徒弟......当年那位容安前辈以为容氏已经断根了......所以死不瞑目,收了徐长生徐前辈为徒,告诉了徐前辈一些关于容家的事情,死前要徐前辈发誓定然要在有生之年清理干净血债。”

    月小鱼尽力回想:“容安前辈说,容家要死,也要死的干干净净,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也不能留下。”

    方卿和听到这里,说:“徐长生徐前辈?不是年轻人?”

    月小鱼摇头:“是个中年人,长相憨厚,曾经是个小兵,不过......他,他是回生者。被容安救下的回生者。”

    月小鱼到底还是隐瞒了徐长生战场逃离的事情。毕竟眼前之人不是江湖人,而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虽然方卿和很大可能不会在意这个细节,可是......万一有见面那天,秋后算账了怎么办?那自己不就成了告密者了?所以还是隐瞒了。毕竟这种细节似乎并不会有什么重要性。

    重要的不是容安吗?

    方卿和若有所思:“容家确实有分支存在。根据分支不同,每一个分支的容氏责任也不一样。那位容安前辈,大概是主判决的。”

    方卿和问:“所以,那位回生者的徐前辈,也懂得如何杀长生者?”

    月小鱼点头,补充说道:“不予楼的贺兰愿便是死于他手。而且在连城郊外,鹅湖边,也有三名长生者混入刺客中。”

    “那长生者呢?都死了吗?”

    月小鱼点头:“一人死于赵家的小公子赵帛手中,一人死于容小龙之手,另外一人死于徐前辈箭下。”

    方卿和说:“这下可不算是故意了?”

    月小鱼知道方卿和指代的是凤台童子那事。

    这是月小鱼第一次从第三者的眼光中看到关于凤台童子的事件看法。

    方卿和说:“凤台殿前猝死这件事,可是闹的沸沸扬扬,至今都没有平息一点半点。不光是不予楼,连朝廷之中都闻风而动,惴惴不安。还有胆小者言语是容氏化厉鬼归来......反正容氏通神通鬼,再变个厉鬼也没什么奇怪。越说越离谱,越离谱就越有人信.......眼下朝中人人皆道是那族长容白,以身祭鬼,化为厉鬼,前来一一索命。”

    对于容氏灭门,月小鱼也是有所耳闻,她好奇:“难道对这些传闻最为不安的,不该是当今陛下吗?”

    不管是容白当年是如何背上叛国罪名而导致灭族的。可是当年宝成帝继位,容白确实功不可没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且时间还未曾过度到令人失忆的地步。

    。

    容氏灭门十五年,凤台童子死,谣言纷纷来袭。这宝成帝十五年未曾回忆的噩梦和那梦中人,难道不会再度归来吗?要知道,谁都知道,谁也都还记得,当年容氏曾经占卜过什么预言。

    如今隔相江江水滔滔,滚滚浪涛裹挟黄沙呈奔腾之态。江面滔滔滚滚,飞鸟不可停,浮木立沉。再望不见北荒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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