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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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回来好几天了，我还没有挣脱那样一种梦的状态。我的思维很是清晰，但心的深处却浮着一层梦，怎么也无法挣脱的梦，把我与现实离隔来了。到北京这么几天，我以为自己清醒了许多，可清醒之后又跌进了更大的糊涂。空气中激荡着一种气息，带有肉感意味的气息，我感受到了那种气息。这是一种召唤，一种牵引，一种诱惑。你要抗拒它你必须为自己找到充实的理由，否则就随着走。我突然意识到“随着感受走”是一句何等智慧的话，又是一句何等无耻的话。除了几个敏感部位，感受又能把人引到哪个偏向去呢？可是，这个世界尚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工具吗？时代变了，我变稳定？别人都轻装上阵了，朝着幸福的蹊径上迅跑，而我还在原地彷徨。庞大的潮水涌来了，我感应了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不止是震动，简直就是地震山摇，我自岿然不动?只有跟上潮水，才有希望。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异质的工具，这是一种情感本能，使我与潮水格格不入，我曾为之自满，可这自满越来越坚持不去，也越来越令人怀疑了。没有人愿意明确，包罗董柳，包罗许小曼。只有在夜深人静中，自己面临着想象中那些逝去的圣者的亡灵，在虚无的空间充实地存在着的亡灵，我才感应了相同的可能。我把自己设想成一个追随者，在追随中才有了找到归宿的感受。我看不起那些猪人狗人们，有一次我注意到马厅长上楼的时候，袁震海正从楼上下来，就在楼梯上愣住了，侧着身子站着，在马厅长经由的时候行了个注目礼。厥后我发现这是办公楼的一种老例，我以不屑的口吻把事情跟董柳说了，董柳说：“他要你看得起干什么，他好屋子住了，钞票口袋里揣了，开车随处跑，你还看不起他？”董柳看问题就这么俗，这么实在，可细想之下，俗也有俗的原理，什么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去看不起什么都有的人？他那么在乎你看得起看不起?猪人也好，狗人也好，那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就是精明的人，醒目的人，适于生存的人。而关注人格，坚守原则，自命清高那也只是一种说法，换一种说法是无能的人，跟不上时代的人。辩证法真是奇妙无比，它给人选择说法的自由。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尺度，原理总是可以反过来讲。什么都是相对的，认识到这一点我陷入了极大的惶惑。于是价值论的真理只是一种理想，于是我珍视的那些工具也只是一种说法，在瞬间就可能惨遭颠覆，而且已经被自己昔日的同学，那些曾在国歌声中含泪狂吼的同学扬弃。当牺牲和坚守都只是一种说法的时候，牺牲就变自得义暧昧。在许多时刻我似乎已经下了最后的刻意，要抛开一切，轻装上阵，投入生存的竞争。可这样想着又把自己吓着了：“那样我是谁呢，我照旧个知识分子吗？”赶忙缩了回来，把那些想法关在心灵的大门之外。我自我浏览地品味着想象中的门关上的瞬间发出的那“砰”的一声震响。
我对自己在《中医研究》上揭晓的论文抱有很大的希望，我想凭着这种起劲改变处境甚至运气。可周围的人谁也不在意，险些没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我把论文报到省里去评奖时，还没入围就被刷下来了。想着这件事我有几个晚上睡不着，似乎也没有特别大的痛苦，可就是睡不着。我至少明确了，在一个操作的时代寄希望于公正是很可笑的。世界变了，我怎么办？我失去了起劲的偏向，再多写几篇，别人也不妥回事。只有尹玉娥说了一句：“池大为你不错啊，坐机关还惦念着业务，厅里也就是你了。”我一下子以为跟她拉近了距离。好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干，上班看报纸，下班看电视，欧洲各国的足球联赛，什么意甲，英超，险些成了我的精神寄托。我跟齐达内等人建设了情感，也明确了为什么会有人把足球看成信仰，为足球疯狂。
胡一兵打电话来约我去随园宾馆品茗，晚上我就去了。见了面他说：“我企图下海了。”我说：“开什么国际玩笑，电视台几小我私家能挤进去，你端了金饭碗倒想摔了它吧？你当年考大学做梦都想当记者，梦实现了，你也不安份了。”他说：“大为你知道，我小时候没想到自己有今天。我读初中时，望见怙恃顶着太阳在田里捞一口饭吃，而供销社的售货员却坐在树荫下闲谈，那时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到供销社去做一个售货员，不要晒太阳下水田，人上人啊。读了大学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我有了今天，我要珍惜。许多几何次自己抓到的话题都被向导给毙了，我憋得半死我都忍了，我要珍惜啊。可到今天我再珍惜我就不是我了。”原来前一段他们节目组收到群众来信，拆迁户对孟甫区旧城革新的安置事情不满，他就带着搞摄像的记者去了。采访了十小我私家，有一小我私家满足，一小我私家无所谓，其它八个气都大得不得了，旧房收购价太低，周转房离城太远，质量也太差，小孩上学也不利便。总之一切允许都没兑现。他回去就把新闻发了，主任审查也没说什么。可当晚区政府就来了电话给黄台长，要求电视台注意舆论导向，黄台长还迷糊其辞顶着。第二天市政府办公室又打电话来了，宣传部还特地来了人，要求支持区政府的事情。他挨了品评，第二天硬是把谁人满足的人的录相播了，这代表了民意！我说：“无冕之王个体时候憋那么一憋也是有的，憋不死你!我们天天受憋还没有憋死呢！”他说：“有了权吧，你愿意事情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个什么样子，包你满足。老子性情来了把内里的猫腻都给捅了。”他说到旧城革新是金叶置业与区政府联手搞的项目，把平房拆了盖高楼，金叶置业公司简直就暴发了。项目是怎么被他们搞得手的？各级部门为什么站在金叶的态度上说话？内里的黑洞有多大？他说：“还说无冕之王，你太抬举我了。一个港资公司都搞不赢。金叶的余老板真是个老板啊，他的调动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权它妈的和钱它妈的团结得太好了。盖了这么多高楼，有几幢底下不是压着的一连串的秘密？有权不愁没钱，有钱不愁没权，随时可以转换。老子性情来了要捅它一下子才好。不外，老子──”他叹一声，“老子也只好算了，凭我一条蛆也拱不起石磨。”我说：“轻轻憋你这么一憋你就要下海，海里的鱼虾是那么好捞的吗？耍名记者性情吧，以为这个牛头就不能有人来摁一摁？”他说：“下了海我两眼一闭去它妈的什么也没望见，再把脸那么一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怕赚不到钱？”我说：“走到北京是求生存，回到省里照旧求生存，人到底有几个胃？求来求去人它妈的都酿成鬼了。”他说：“你说鸡琢磨个啥呢，琢磨那几粒米，人琢磨个啥呢，也琢磨那几粒米，只有那几粒米才较量真一点，想再多没有用，究竟世界上没有什么冲突起源于关于意义的歧义。潮水中有一种神秘的摧毁性气力，也有一种强制性同化的气力，这是现代与传统的协力，它不怕你精神有多强大。最深刻的原理从来就改变不了最简朴的事实，到今天更是如此。想一想再过几十年世界上的石油就用完了，想一想南极上空的臭氧黑洞越来越大了，想一想温室效应把冰山都融化了，连上海都市被淹到海底去，想一想人都可以成批地克隆出来，一小我私家还想着那么多事干什么?虚假命题!所以照旧回过头来琢磨那粒米较量可靠一点，想起来这是很可悲的，人一辈子！但悲剧已成定局。”
胡一兵一招手，叫服务生拿来几瓶啤酒。服务生托着盘子送了啤酒来，弯下腰问：“老板要不要请两位小姐陪杯酒？”我说：“如今陪酒的小姐也有了，我只在批判旧社会的小说上看到过。”服务生说：“先生思想要开放一点，革新开放都十多年了。”我说：“警员叔叔不来抓？”他说：“他们自己有时也来喝杯酒的。也是给小姐一个时机吧，她们也可怜。”胡一兵说：“下次吧。”服务生就去了。我说：“现在连这些事都义正辞严了，倒是我不开放。”胡一兵说：“望见了吧!世界变它不是变哪一点，它是一个系统工程，所以反抗它是没有意义的。就说我们台里，杜芸你知道吧，人人都知道，名主持吧，她主持的今夜真情栏目，是台里的王牌节目。”我说：“说起来一套套的，看着也挺纯情，台型不错，听说她犯错误了。”他说：“如今那叫有本事。她是什么工具，有名的公共汽车，她相信真情？在演出呢。不知作别人看了节目是什么感受，我看了以为那些被请来的嘉宾，简直就是被耍猴。她还煞有介事地剖析别人情感生活，玄色诙谐也不是这样幽的。人们天天面临着一个虚拟的世界，在那里婊子对着成千上万观众谈真情，世界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还认什么真？我都把自己看成玄色诙谐的最后工具了。”我说：“公共汽车，你也搭了一回？”他说：“如今身价高了，百万富翁也拢不了身了。”我说：“你们台里就不会找一个体人？”他说：“节目收视率高，也不敢随便换人。只要有人看就行了，管它做戏不做戏呢。向导现在什么都讲实际。”我说：“人吧，人要这张脸，许多事情就难办了。”他说：“我最近在读《庄子》，庄子曾说到过两只龟，一只钻在污泥里，一身腥臭，可它是活的，一只死了被供在庙堂上，供帝王占卜之用，你说你愿钻在污泥里照旧供在庙堂上？污泥里就不要说脸不脸了，一身腥臭还谈脸？”
夜深了，其它的茶客徐徐离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对可疑的男女偎到了一起，用嘴唇作恋爱演出。胡一兵说：“大为跟你讲件事，你在单元也别扭着，你愿不愿和我到海里去捞一把？”我说：“你看我这个没有用的人，心又不硬，也不会撒谎，我能下海？”他说：“金叶置业的余老板真的给人启发，他八年前照旧一个泥水匠，有什么亲戚移民到了香港，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板了，现在是什么境界了？他喝瓶酒都上千块，他皮带上万元，你信不信？你想一想那么多钱都是自己的吧，”他双手在桌子上一搂，收到怀里，“你就不能沉得住气。想一想那么多钱吧，一小我私家尚有什么放不下？该走水路走水路，该走陆路走陆路。横竖人人都在操作，大人物在操作，道德君子也在操作，你想蓬勃又要讲良心，那你还没开始就败给余老板了。市场唯一的原则就是利润最大化，清高和善良那是怯懦和无能的另外一种说法，好听的说法。说真的你跟不跟我来吧。”我说：“海里一口水就把我呛死了，你还敢找我，你自己想好没有？我可能只能喝几块钱一瓶的酒，皮带吧，八块钱一根也就这么系着了，说是皮带，实在不是真皮的。”他说：“大为你也别小看了自己，到海里去打一个转，你的想法就变了，潜能就发挥出来了，你比余老板还不如？”我说：“别小看余老板，他有些素质别人基础不具备。你把自己手中的碗敲破了，到时候才发现不是别人的对手，就晚了。”他说：“别人有素质你不会学？人有一世又没有两世，有罪孽也不会带到下一辈子去，怕什么呢？”他这么一说，我以为那些关于道德和知己的原则简直是可以怀疑的，市场也好，政界也好，那里推行的是另外一套规则，操作主义的规则，每一次操作都是为了让别人出局而自己入局。这个世界真是令人沮丧又无奈。
胡一兵设计了空手套白狼的要领，首先是到工商局攻关，再到银行攻关，最后是政府部门。不攻关是不行能的，要攻关又要做个好人也是不行能的。他的设想听上去很诱人，每一个步骤都很妥实，每一个环节都有熟人，朋侪。按他的企图，三年之后就可以在都市西部开发出一片住宅区出来。我说：“你可小心，一步踏空了就步步空。”他说：“没有追不到的女人，也没有攻不下来的关。我这几年帮了朋侪几多忙，他们回过头来帮帮我也是应该的。要不等我把银行的钱钓到了手你再过来。说得欠好听，万一破了产，尚有人要抓我杀肉吃？人肉是酸的，也没有要吃。”我说：“你胡一兵也是这样想？我以为只有社会上那些煮不烂的人才这样想呢。”他嘿嘿笑起来说：“我的年迈，搞了半天你照旧要讲那一套，那我问你，你这辈子怎么办呢？人若有两辈子，我这辈子行善，下辈子有回报。早晚得想通，想通了就豁然开朗，总是想不通吧，人生这出戏也许还唱得下去，只是下面的戏就没有什么精彩情节了，也没有高氵朝了。”我听了心中一震，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头脑中也涌现出被击中后颓然倒地的幻象。我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从北京回来好几天了，我还没有挣脱那样一种梦的状态。我的思维很是清晰，但心的深处却浮着一层梦，怎么也无法挣脱的梦，把我与现实离隔来了。到北京这么几天，我以为自己清醒了许多，可清醒之后又跌进了更大的糊涂。空气中激荡着一种气息，带有肉感意味的气息，我感受到了那种气息。这是一种召唤，一种牵引，一种诱惑。你要抗拒它你必须为自己找到充实的理由，否则就随着走。我突然意识到“随着感受走”是一句何等智慧的话，又是一句何等无耻的话。除了几个敏感部位，感受又能把人引到哪个偏向去呢？可是，这个世界尚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工具吗？时代变了，我变稳定？别人都轻装上阵了，朝着幸福的蹊径上迅跑，而我还在原地彷徨。庞大的潮水涌来了，我感应了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不止是震动，简直就是地震山摇，我自岿然不动?只有跟上潮水，才有希望。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异质的工具，这是一种情感本能，使我与潮水格格不入，我曾为之自满，可这自满越来越坚持不去，也越来越令人怀疑了。没有人愿意明确，包罗董柳，包罗许小曼。只有在夜深人静中，自己面临着想象中那些逝去的圣者的亡灵，在虚无的空间充实地存在着的亡灵，我才感应了相同的可能。我把自己设想成一个追随者，在追随中才有了找到归宿的感受。我看不起那些猪人狗人们，有一次我注意到马厅长上楼的时候，袁震海正从楼上下来，就在楼梯上愣住了，侧着身子站着，在马厅长经由的时候行了个注目礼。厥后我发现这是办公楼的一种老例，我以不屑的口吻把事情跟董柳说了，董柳说：“他要你看得起干什么，他好屋子住了，钞票口袋里揣了，开车随处跑，你还看不起他？”董柳看问题就这么俗，这么实在，可细想之下，俗也有俗的原理，什么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去看不起什么都有的人？他那么在乎你看得起看不起?猪人也好，狗人也好，那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就是精明的人，醒目的人，适于生存的人。而关注人格，坚守原则，自命清高那也只是一种说法，换一种说法是无能的人，跟不上时代的人。辩证法真是奇妙无比，它给人选择说法的自由。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尺度，原理总是可以反过来讲。什么都是相对的，认识到这一点我陷入了极大的惶惑。于是价值论的真理只是一种理想，于是我珍视的那些工具也只是一种说法，在瞬间就可能惨遭颠覆，而且已经被自己昔日的同学，那些曾在国歌声中含泪狂吼的同学扬弃。当牺牲和坚守都只是一种说法的时候，牺牲就变自得义暧昧。在许多时刻我似乎已经下了最后的刻意，要抛开一切，轻装上阵，投入生存的竞争。可这样想着又把自己吓着了：“那样我是谁呢，我照旧个知识分子吗？”赶忙缩了回来，把那些想法关在心灵的大门之外。我自我浏览地品味着想象中的门关上的瞬间发出的那“砰”的一声震响。
我对自己在《中医研究》上揭晓的论文抱有很大的希望，我想凭着这种起劲改变处境甚至运气。可周围的人谁也不在意，险些没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我把论文报到省里去评奖时，还没入围就被刷下来了。想着这件事我有几个晚上睡不着，似乎也没有特别大的痛苦，可就是睡不着。我至少明确了，在一个操作的时代寄希望于公正是很可笑的。世界变了，我怎么办？我失去了起劲的偏向，再多写几篇，别人也不妥回事。只有尹玉娥说了一句：“池大为你不错啊，坐机关还惦念着业务，厅里也就是你了。”我一下子以为跟她拉近了距离。好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干，上班看报纸，下班看电视，欧洲各国的足球联赛，什么意甲，英超，险些成了我的精神寄托。我跟齐达内等人建设了情感，也明确了为什么会有人把足球看成信仰，为足球疯狂。
胡一兵打电话来约我去随园宾馆品茗，晚上我就去了。见了面他说：“我企图下海了。”我说：“开什么国际玩笑，电视台几小我私家能挤进去，你端了金饭碗倒想摔了它吧？你当年考大学做梦都想当记者，梦实现了，你也不安份了。”他说：“大为你知道，我小时候没想到自己有今天。我读初中时，望见怙恃顶着太阳在田里捞一口饭吃，而供销社的售货员却坐在树荫下闲谈，那时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到供销社去做一个售货员，不要晒太阳下水田，人上人啊。读了大学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我有了今天，我要珍惜。许多几何次自己抓到的话题都被向导给毙了，我憋得半死我都忍了，我要珍惜啊。可到今天我再珍惜我就不是我了。”原来前一段他们节目组收到群众来信，拆迁户对孟甫区旧城革新的安置事情不满，他就带着搞摄像的记者去了。采访了十小我私家，有一小我私家满足，一小我私家无所谓，其它八个气都大得不得了，旧房收购价太低，周转房离城太远，质量也太差，小孩上学也不利便。总之一切允许都没兑现。他回去就把新闻发了，主任审查也没说什么。可当晚区政府就来了电话给黄台长，要求电视台注意舆论导向，黄台长还迷糊其辞顶着。第二天市政府办公室又打电话来了，宣传部还特地来了人，要求支持区政府的事情。他挨了品评，第二天硬是把谁人满足的人的录相播了，这代表了民意！我说：“无冕之王个体时候憋那么一憋也是有的，憋不死你!我们天天受憋还没有憋死呢！”他说：“有了权吧，你愿意事情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个什么样子，包你满足。老子性情来了把内里的猫腻都给捅了。”他说到旧城革新是金叶置业与区政府联手搞的项目，把平房拆了盖高楼，金叶置业公司简直就暴发了。项目是怎么被他们搞得手的？各级部门为什么站在金叶的态度上说话？内里的黑洞有多大？他说：“还说无冕之王，你太抬举我了。一个港资公司都搞不赢。金叶的余老板真是个老板啊，他的调动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权它妈的和钱它妈的团结得太好了。盖了这么多高楼，有几幢底下不是压着的一连串的秘密？有权不愁没钱，有钱不愁没权，随时可以转换。老子性情来了要捅它一下子才好。不外，老子──”他叹一声，“老子也只好算了，凭我一条蛆也拱不起石磨。”我说：“轻轻憋你这么一憋你就要下海，海里的鱼虾是那么好捞的吗？耍名记者性情吧，以为这个牛头就不能有人来摁一摁？”他说：“下了海我两眼一闭去它妈的什么也没望见，再把脸那么一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怕赚不到钱？”我说：“走到北京是求生存，回到省里照旧求生存，人到底有几个胃？求来求去人它妈的都酿成鬼了。”他说：“你说鸡琢磨个啥呢，琢磨那几粒米，人琢磨个啥呢，也琢磨那几粒米，只有那几粒米才较量真一点，想再多没有用，究竟世界上没有什么冲突起源于关于意义的歧义。潮水中有一种神秘的摧毁性气力，也有一种强制性同化的气力，这是现代与传统的协力，它不怕你精神有多强大。最深刻的原理从来就改变不了最简朴的事实，到今天更是如此。想一想再过几十年世界上的石油就用完了，想一想南极上空的臭氧黑洞越来越大了，想一想温室效应把冰山都融化了，连上海都市被淹到海底去，想一想人都可以成批地克隆出来，一小我私家还想着那么多事干什么?虚假命题!所以照旧回过头来琢磨那粒米较量可靠一点，想起来这是很可悲的，人一辈子！但悲剧已成定局。”
胡一兵一招手，叫服务生拿来几瓶啤酒。服务生托着盘子送了啤酒来，弯下腰问：“老板要不要请两位小姐陪杯酒？”我说：“如今陪酒的小姐也有了，我只在批判旧社会的小说上看到过。”服务生说：“先生思想要开放一点，革新开放都十多年了。”我说：“警员叔叔不来抓？”他说：“他们自己有时也来喝杯酒的。也是给小姐一个时机吧，她们也可怜。”胡一兵说：“下次吧。”服务生就去了。我说：“现在连这些事都义正辞严了，倒是我不开放。”胡一兵说：“望见了吧!世界变它不是变哪一点，它是一个系统工程，所以反抗它是没有意义的。就说我们台里，杜芸你知道吧，人人都知道，名主持吧，她主持的今夜真情栏目，是台里的王牌节目。”我说：“说起来一套套的，看着也挺纯情，台型不错，听说她犯错误了。”他说：“如今那叫有本事。她是什么工具，有名的公共汽车，她相信真情？在演出呢。不知作别人看了节目是什么感受，我看了以为那些被请来的嘉宾，简直就是被耍猴。她还煞有介事地剖析别人情感生活，玄色诙谐也不是这样幽的。人们天天面临着一个虚拟的世界，在那里婊子对着成千上万观众谈真情，世界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还认什么真？我都把自己看成玄色诙谐的最后工具了。”我说：“公共汽车，你也搭了一回？”他说：“如今身价高了，百万富翁也拢不了身了。”我说：“你们台里就不会找一个体人？”他说：“节目收视率高，也不敢随便换人。只要有人看就行了，管它做戏不做戏呢。向导现在什么都讲实际。”我说：“人吧，人要这张脸，许多事情就难办了。”他说：“我最近在读《庄子》，庄子曾说到过两只龟，一只钻在污泥里，一身腥臭，可它是活的，一只死了被供在庙堂上，供帝王占卜之用，你说你愿钻在污泥里照旧供在庙堂上？污泥里就不要说脸不脸了，一身腥臭还谈脸？”
夜深了，其它的茶客徐徐离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对可疑的男女偎到了一起，用嘴唇作恋爱演出。胡一兵说：“大为跟你讲件事，你在单元也别扭着，你愿不愿和我到海里去捞一把？”我说：“你看我这个没有用的人，心又不硬，也不会撒谎，我能下海？”他说：“金叶置业的余老板真的给人启发，他八年前照旧一个泥水匠，有什么亲戚移民到了香港，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板了，现在是什么境界了？他喝瓶酒都上千块，他皮带上万元，你信不信？你想一想那么多钱都是自己的吧，”他双手在桌子上一搂，收到怀里，“你就不能沉得住气。想一想那么多钱吧，一小我私家尚有什么放不下？该走水路走水路，该走陆路走陆路。横竖人人都在操作，大人物在操作，道德君子也在操作，你想蓬勃又要讲良心，那你还没开始就败给余老板了。市场唯一的原则就是利润最大化，清高和善良那是怯懦和无能的另外一种说法，好听的说法。说真的你跟不跟我来吧。”我说：“海里一口水就把我呛死了，你还敢找我，你自己想好没有？我可能只能喝几块钱一瓶的酒，皮带吧，八块钱一根也就这么系着了，说是皮带，实在不是真皮的。”他说：“大为你也别小看了自己，到海里去打一个转，你的想法就变了，潜能就发挥出来了，你比余老板还不如？”我说：“别小看余老板，他有些素质别人基础不具备。你把自己手中的碗敲破了，到时候才发现不是别人的对手，就晚了。”他说：“别人有素质你不会学？人有一世又没有两世，有罪孽也不会带到下一辈子去，怕什么呢？”他这么一说，我以为那些关于道德和知己的原则简直是可以怀疑的，市场也好，政界也好，那里推行的是另外一套规则，操作主义的规则，每一次操作都是为了让别人出局而自己入局。这个世界真是令人沮丧又无奈。
胡一兵设计了空手套白狼的要领，首先是到工商局攻关，再到银行攻关，最后是政府部门。不攻关是不行能的，要攻关又要做个好人也是不行能的。他的设想听上去很诱人，每一个步骤都很妥实，每一个环节都有熟人，朋侪。按他的企图，三年之后就可以在都市西部开发出一片住宅区出来。我说：“你可小心，一步踏空了就步步空。”他说：“没有追不到的女人，也没有攻不下来的关。我这几年帮了朋侪几多忙，他们回过头来帮帮我也是应该的。要不等我把银行的钱钓到了手你再过来。说得欠好听，万一破了产，尚有人要抓我杀肉吃？人肉是酸的，也没有要吃。”我说：“你胡一兵也是这样想？我以为只有社会上那些煮不烂的人才这样想呢。”他嘿嘿笑起来说：“我的年迈，搞了半天你照旧要讲那一套，那我问你，你这辈子怎么办呢？人若有两辈子，我这辈子行善，下辈子有回报。早晚得想通，想通了就豁然开朗，总是想不通吧，人生这出戏也许还唱得下去，只是下面的戏就没有什么精彩情节了，也没有高氵朝了。”我听了心中一震，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头脑中也涌现出被击中后颓然倒地的幻象。我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