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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大革命波及到黄岭小学,第一位起来造反的是谷长汉老师。
    黄岭小学从田主的旧草房里搬出来,挪到了县道边上的新校址。新学校交通利便,课堂富足,还专门盖了一栋带走廊的平房做为校长和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前面是宽阔的操场,四周培了墙壕,墙壕内侧栽了三行杨树,树苗虽小,长得茂盛。
    学校设施较量完备,师资也有很大提高。陆德全和八先生教高年级,两人都热爱教育事业,对事情极认真任,教学质量在全公社名列全茅,在全县也有名气。从升学率来说,有的小学连一个也考不上初中,而黄岭小学的结业班有一半的孩子进入庞妃中学。
    相比之下,谷老师的弱点和卑劣都显露出来。高年级教不了,教低年级吧,他的拼音基础差,十几年的教学履历,竟分不开平舌和翘舌音,谷老师教的错别字,学生到了高年级,还得由此外老师更正,而孩子们的影象很是牢靠,更悔改来很难题。
    校长没措施,只得让谷老师教体育。小学的体育课就是领着孩子玩儿,每年一次的运动会也是本校组织,用不着权衡教学水平。只有少数孩子加入全公社的角逐,项目都是田径。像刘喜那样的淘气包,天生就能跑能跳,不用训练也能拿到名次。
    如果谷老师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完全可以在体育老师的位置上混到退休。谷老师不平气,以为自己的教学能力比陆老师还要强,他在学校造舆论:“我教书那阵子,陆德全还没退黄嘴丫,他那两小子,没啥了不起,让我教高年级,升学率比他还要高。”谷老师找校长讨说法,校长的态度很严肃:“你别跟陆德全比教龄,你和他比比教学精神,你啥时下班?他啥时下班?你能做到那么大的支付吗?”在校长眼前,谷长汉拉下大圆脸,皮笑肉不笑的心情时隐时现。校长也不愿过深地冒犯这种人,改失常度说:“教体育也是革命事情,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不定咱学校会出个武状元。”校长见谷老师对他的话不往心里去,又拿出校长威严:“让你教体育是学校的部署,下级听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有意见也得保留。”他见谷老师还要申辩,用力一摆手:“你不用说了,还和陆老师比什么?他拿的人为只有你的一半,支付的价钱顶你俩!结业班的效果是他和八先生用心血浇灌的,把高年级交给你,谁还能考上中学?我看我这个校长也别干了!”
    人的难堪之处,就是正确认识自己,能够接受品评。谷老师做不到,他虽然不敢顶嘴校长,可心里是一百个不平气,以为校长不识千里马,大材小用,便提出调到刘屯小学的要求。
    谷老师缺乏教学基本功,政治理论却很是过硬,讲得也很动听:“刘屯是个偏僻的地方,别人不爱去,我去,革命知识分子就应该响应组织招呼,遵循伟大首脑**教育,到最艰辛的地方去。”
    谷长汉要求去刘屯小学,无非是两种想法,一是要挟学校,给校长出难题。其时师源紧张,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体育老师不重要,这个坑也得有人顶。
    另一个想法更阴毒。
    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圆脸,虽近中年,还不想扫除心里的肮脏,没忘记要占付老师的自制。
    付老师年轻漂亮,就像鲜艳的牡丹绽放在校园里,用她的开朗和仙颜给各人带来欢欣和愉悦,师生们获得美,也获得温温暖亲切。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不是浏览美,而是想把美据为已有,就像恶劣的采花人,为了取得漂亮和芬芳,而掉臂鲜花的凋零。可是,付老师不是一棵任人摧残的花卉,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着高尚灵魂的人民西席!对谷长汉这样的赖皮,她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高度警备,时间一长,两人不行能不发生隔膜。付老师丢裤子那件事,学校要求保密,而谷老师在背后放肆宣扬,居心松弛付老师的名誉,让付老师抬不起头。
    付老师受到那段情感攻击后,情绪一度降低,也曾猫在家里不出门,但她并没有消沉,她把全部热情都投到孩子们的身上,认真教学,闲话变得很少。谷老师的办公桌和她相对,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付老师没话说,谷长汉以为她被击垮,并没有体现出父老的体贴和同事间的明确,而是往付老师受伤的心灵上抹盐。不光用色迷迷的眼睛溜视他,还用秽邪的语言挑逗和刺激她。付老师因教学优异受到表彰,谷长汉的劣行体现得愈甚。
    善良的人都有同情心,或者勉励弱者,或者资助他人,谷老师正相反,喜欢寻找每个学生的偏差,习惯性地视察学生们的家庭成份,怙恃状况,以及社会关系。犯错误的学生,会被他踩到地里,身世欠好的学生,都受到他的歧视。他是同事的活档案,微小的瑕疵也逃不外他的眼睛,抓不到政治问题,就制造花边新闻。
    谷长汉还不知道付老师的家庭身分,抓不到年轻付老师的政治把柄,唯一的进攻点是付老师丢裤子的事。他要多方位出击,包罗在背后离间,直到让付老师认为自己是残花败柳,破罐子破摔,他再伪装成正人君子,成为付老师的救世主,让付老师依从于他,他轻而易举地获得自制。但谷长汉想错了,他也不行能不想错,社会的脚步不会因小人意愿而倒退!付老师惹不起躲得起,主动脱离黄岭小学,到了刚刚建校的刘屯。
    一个年轻女人,去只有一个西席的小学校,这个地方又很荒芜,真是叫人不行思议。谷长汉又使用这些大做文章,并请缨,要到最艰辛的小学校,协助付老师事情。他的这些举止,被同事们看在眼里,包罗校长在内,都知道他的险恶用心。校长说:“刘屯刚刚办学,一名西席足矣,吾校西席有缺,人材勿流也。”校长深知谷长汉没啥文化,居心用这半文半俗的语言搪塞他。但谷老师也不白给,他在心里说:“老私塾,会两句之乎者也就来唬人,我看你这老工具离被打垮不远了!”
    文化大革命,给谷长汉带来时机,他笼络本校西席建设造反派组织,老师们没有一小我私家支持他。他在扫兴的同时对所有老师都发生敌意,并立誓让他们都不得好。谷老师到新曙光中学联系,要建设红卫兵红岭兵团。段名辉差异意,说小学还没有建设红卫兵组织的先例。谷长汉提出建设红小兵团,段名辉以为这个主意不错,他和个体支持红卫兵运动的西席研究,做出决议:谷长汉任红岭小学红小兵团总照料和教育员。
    红小兵团由新曙光中学的红卫兵团统一向导,红小兵只限在本校运动,而且不行以去全国各地串联。
    红小兵是新生事物,受到县高中红卫兵组织的肯定,他们派出代表来指导事情,辛新是代表成员。
    文化大革命的开展,把这个单纯而善良的小知识分子搞得眼花缭乱,前途似锦,却又远不行及,她不得差池自己的人生观重新定位。少年崇敬的牛顿,詹天佑和居里夫人不再是她的偶像,包罗鲁迅在内的文假名人更让她不屑一顾,而对权势和阶级斗争发生浓重兴趣。初中结业前,她对刘志有了恋慕之心,也曾用眼泪体现过对他的同情。而现在,他以为同情是多余的,社会在某个时期对某些人的不公正是体现社会的进步。因为阶级斗争是残酷的,恒久的,只有斗争的效果是永久的太平,永久的同等。有斗争就有斗争的受益者和被害人,这是矛盾两个方面的详细体现,辛新以为自己是阶级斗争的受益者。就拿升高中来说,如果不取消刘志那些人的资格,自己就有可能被挤下来。虽然刘志被歧视、被剥夺人生的基本权利怨不得他自己,但他的家人肯定有问题,就是家人清白,也会查到有问题的亲戚。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地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社会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刘志受委屈。
    但一些事照旧让辛新模糊,特别是看待恋爱。一年多的疏散,她心里还装着刘志。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她会把全部精神用在学习上,走上轰轰烈烈的事情岗位,刘志的名字会被她逐步忘记。而运气偏偏和这个不信运气的高中生过不去,学校停了课,辛新回抵家乡,回到母校指导事情。看到谷长汉似笑非笑的大圆脸,连忙想到丢红蓝铅笔那件事,她看到小男孩率真的大眼睛,听到不屈的童声吼叫:“我没拿,我没偷!”厥后,小男孩酿成一个青年,一个倔强的青年,一个让他喜欢的青年。结业离别时,她是目送刘志走进夜幕的,那是在村口,她忘情地为划分流泪。
    辛新是站在革运气动的潮头,虽然和刘志谈不上两个阶级,最最少不是一个阵线的人。她应该把刘志忘掉,但他做不到,也许是阴差阳错,她萌生和刘志晤面的想法。
    谷长汉的红小兵组织,只限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加入,为了壮高声势,他放宽了政审条件,只要怙恃不是四类分子,写了申请,都可以加入进来。只差刘喜,虽然刘喜是团结工具,但谷老师不愿团结他,因为这个笑嘻嘻的作怪鬼没少给谷老师制造贫困。尚有一个原因,刘喜不写申请。
    在刘喜心中,谷长汉是不折不扣的大坏蛋。
    谷老师上体育课时,喜欢和女学生一起跳绳,摇绳者往往是小石头、刘喜、乔红霞这些身世欠好的学生。学校里还没人知道小石头的父亲是在押的反革命,也许是谷老师的政治神经太敏感,小石头被打入另类。摇绳时,刘喜居心往谷老师脖子上套,有频频把鸠拙的大圆脸绊倒,使得谷老师取消了他的摇绳资格。这更可了刘喜的心,体育课酿成他的自由运动,不光自己自由,还拉出一些淘气包捉迷藏。捉迷藏玩腻了,他就捉小动物,拿回班里吓唬他认为是坏人的女同学,马金玲仍然是他吓唬的工具。
    马金玲不干坏事,也不说刘喜的坏话,看到刘喜心顺时,还主动靠近他,也曾真心真意地资助过刘喜,但刘喜不能把她从坏人堆里拉出来。刘喜分辨是非的要领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既然老田主的儿子是小田主,那么大坏蛋的闺女就是小坏蛋,虽然马金玲很温顺,那是她善于伪装,大坏蛋马向勇也经常把自己妆扮成好人。
    同学们都加入了红小兵,只剩刘喜和一些四类子女在编外,身为班长的马金玲不愿看到刘喜落伍,怀着诚意发动刘喜。刘喜拒绝后,笑嘻嘻地看她,一个阴毒的企图在幼小的心灵中形成。
    黄岭小学泛起了大字报,带有宣传和鼓舞内容的是辛新写的。字迹清楚,笔划流通,而且签名留姓。满篇都是错别字的大字报出自谷长汉老师的手笔,他写得大字板攻击性极强,矛头直指校长和列位老师的要害处。尚有一些大字报出自红小兵的手,歪歪扭扭的字体和幼稚的语言,体现出没有抹杀的童真。有几张大字报是刘喜写的,通篇都是离间和谣言,还特意在谷长汉名字上打个x,说他调戏女学生。
    在正常的社会配景下,像刘喜这么大的男孩子,还辨不清调戏女学生是咋回事。实在,“调戏”这两个字,是刘喜从其他老师那里听来的。挨批斗的老师不光对谷老师发生怨恨,也不满足给他们写大字报的学生,怨气无法发泄,便杜撰出一些蜚语蜚语。刘喜终归是个孩子,对这些事认了真,他不光用大字报的方式写出来,还预谋让马金玲靠近谷老师。
    谷老师忙于革运气动,经常在学校留宿。当过班干部的学生都是红小兵主干,他们和谷老师共商革命大计,收集和剖析每一位老师的言行,以大字报的形式宣布于众,举行批判和斗争。他们还要排演节目,跳忠字舞,赞美颂扬伟大首脑**的革命歌曲。
    谷老师把《**语录》编成顺口溜,让学生们说唱,原以为这是伟大的创举,到上级请功。而此时,有专业人士给《**语录》谱了曲,谷老师的创意即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受到重视。
    马金玲不愿在学校久留,学生放学,她就背着书包回家。谷老师找她谈话,她说回家给父亲和弟弟做饭。
    女孩子失去母亲,又过早地担起身务,按理说谷老师应该同情。但谷老师以革命大业为重,一切私心杂念都已经剔除,同情心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产物,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他以革命利益高于小我私家利益,阶级斗争重于做饭为说辞,对马金玲举行品评教育,态度很严厉,马金玲哭了许多几何次。
    但马金玲仍然放学就走,新的理由是道远,自己不敢回家。这让刘喜抓到时机,当着谷老师的面儿充起劲,笑嘻嘻地对马金玲说:“道远没关系,我和小石头等你,我们在校外玩儿,你可以放心地和谷老师搞运动,完事咱们一起回家。”马金玲明知刘喜搞阴谋企图,但她没有批判,她知道刘喜不行能等她一起回家,便让弟弟马成林来接。
    看到马成林来学校,刘喜想把他欺压走。仔细一琢磨,他又改变主意,以为不让马成林来接,倒霉于实施他的战略。刘喜对马成林怪笑两声后,蹦蹦跳跳地脱离学校。走到半路,追上乔红霞,他不愿和小富农一起进村,便调头拐入岔道。
    岔道通往谷老师住的谁人村,刘喜撒开腿往村里跑,到村口,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大字报。
    这张大字报原来贴在校园里,被人撕下后扔在地上,刘喜舍不得,把它捡起藏进书包,寻找时机送到谷老师的家。刘喜把大字报挂在谷老师家的障子上,小声叨咕:“这个地方很显眼,谷老师的妻子一定能看到。”
    大字报上全是谷长汉调戏女学生的谣言,刘喜又用钢笔加进马金玲的名字,还注明马金玲住在刘屯。
    刘喜回到刘屯时,天已经麻黑,马金玲也和弟弟一起往家走。刘喜居心走到二人前面,回过头瞅着马金玲嘻嘻笑,然后甩着书包进了家。
    他期待好消息,却等得谷长汉领着学生进了村,和谷长汉同时进村的尚有辛新,辛新是高中的红卫兵代表。
    段名辉和押守罪犯的红卫兵同行,下了马车后直奔批斗会现场。他对会场的部署很满足,笑着看了看紧随身边的满天红,算是对她所做事情的赞赏。段名辉坐在会场的左边,阳光照在他的脑门儿上,他用手遮阳,满天红献上一顶大草帽。
    满天红站在台前,厉声喝喊:“把现行反革命分子押上来!”
    这两名罪犯是刘笑愚和柳少石,来刘屯之前已经在学校和公社批斗过,胳膊被捆着,受过伤,两条腿好象不能支撑走路。他俩被八名强壮的红卫兵拖到台上,喝令跪下。
    刘笑愚的膝盖还能着地,柳少石则瘫坐。满天红高声再喝:“柳少石跪下!”柳少石没有跪,他像一瘫堆不起来的烂泥,完全失去用膝盖骨支撑身体的能力。
    段名辉用草帽煽风,照旧以为热,脸上往下流汗。他把草帽斜举着,挡着照在脸上的强光,另只手用手绢擦汗,不耐心地说:“算了,算了,不跪就让他趴着,别铺张时间,批斗开始。”
    押解柳少石的红卫兵在他后背猛踢一脚,柳少石一个前趴,另一名红卫兵用手提着他的头发,让柳少石面临家乡父老。
    口号声震天动地,陪绑的四类和牛鬼蛇神用尽全力往下低头,一些人的腿随着口号声哆嗦。
    原企图让来自高中的红卫兵做首席讲话,辛新暂时改变主意,由满天红宣读早已拟好的讲话稿:
    “神州大地刮东风,全国上下红彤彤,革命形势一派大好,越来越好!无产阶级扬眉吐气,田主阶级提心吊胆,社会主义蓬勃向上,帝国主义末日来临,历史车轮滔滔前进,伟大首脑万寿无疆!革命组织无比英明,林副统帅身体康健,永远康健!可是,一切反动派都不宁愿宁愿他们的失败,在死亡前做弥留挣扎。他们在无产阶级强大攻势眼前,外貌装成老实,暗地里顽抗。他们阻挡伟大首脑**,阻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思想,阻挡三面红旗,攻击社会主义,污蔑无产阶级专政,企图颠覆无产阶级政权,让中国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老路上,剥夺贫困黎民的说话权利,使人民公共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贫困生活中。我们无产阶级绝不允许!一千个不允许!一万个不允许!”
    满天红看了眼两个幼年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厉声喊:“刘笑愚!”
    刘笑愚一阵哆嗦。
    满天红居心停顿,刘笑愚双方的红卫兵把刘笑愚提起来示众,然后踹他的腿腕,刘笑愚跪在地。满天红继续念:“反革命分子刘笑愚,祖籍刘屯,从其曾祖父开始,就是田主阶级。其父刘有权,是刘屯最大的田主,他残酷聚敛农民,欺压黎民,靠贫下中农的汗水养肥了他自己,养肥了家人,也养肥了反革命分子刘笑愚!刘有权双手沾满革命群众的鲜血,犯下了不行饶恕的滔天罪行!刘笑愚虽然生在新社会,他血管里仍然流着田主阶级的黑血,骨子里都是资产阶级的残渣。十几年的生长蹊径中,他没忘记他是田主子女,企图回到人聚敛人的旧社会。刘笑愚长在红旗下,对于他这样的阶级异己,党和人民给了他很大的宽容,他和宽大贫雇农的孩子一样,同样享受党的阳光,渡过欢喜幸福的童年。社会没有扬弃他,政府没有扬弃他,组织没有扬弃他,人民没有扬弃他,还让他上了初中,可谓是仁至义尽。可他恩将仇报,不念党和**的膏泽,甘当无产阶级的死对头,是可忍,孰不行忍!对这样顽固到底的阶级敌人,我们决不能迁就,坚决战倒斗臭,踏上千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人们听了半天儿,只知道刘笑愚是田主子女,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行,以至到了永世不得翻身的田地。这样的字眼儿听得太多了,神经险些到了麻木的状态。烈日的暴晒,让在场的人都难受,都希望早点把刘笑愚的罪行宣布出来。
    满天红说:“各人听听这首反诗,就知道刘笑愚对无产阶级的刻骨恼恨。”说到这,满天红也发生记挂,怕念了反诗,引起嫌疑,让醉翁之意的人钻空子。她停了停,看看段名辉,又用眼光寻找台下的辛新。看到二人都没啥体现,她下了刻意,高声说:“革命的同志们,红卫兵、红小兵战友们,刘笑愚的反诗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写的,见不得辉煌光耀的阳光。可是,不念出来,各人就不知道阶级敌人的反动本质,就不能狠批深批,就容易让毒草在青天白日下泛滥。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为了守卫伟大首脑**,为了红色山河永稳定色,为了我们的子女茁壮生长,为了教育宽大群众,我把反诗念给各人听一听。”满天红又停顿,用眼睛把会场扫一遍,挥起拳头说:“同志们,反诗是阶级敌人向我们无产阶级进攻的武器,谁也不要往心里记,哪说哪了,如果谁敢流传出去,刘笑愚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满天红施展讲演才气,把反诗朗读得有声有色:
    “满天风雨满天仇,
    心怀怒恨何时休?
    恼恨冲得山河碎,
    方是晴天见日头。”
    满天红念完反诗,会场响起了口号声:“打垮刘笑愚!”“打垮柳少石!”“打垮一切反动派!”“……”一些激动的青年跳上台,对两个阶级敌人施加拳脚。刘笑愚被打垮后又拉起下跪,柳少石仍然昂着脸,两小我私家的头上都往下滴血。
    段名辉站起来组织会场,一边摆手一边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各人遵守纪律,听从指挥,满天红讲完后,再上台批判。”
    满天红把讲稿握在手,有意让人们看到她的才气:“满天风雨满天愁,是革命义士的名句,被刘笑愚盗用,用来恼恨无产阶级。”辛新在台下用手比划,满天红知道这是体现,装做满不在乎地打开稿,又说:“实在满天风雨满天愁这段话在古代就泛起过,写这段诗的人现在有争议。”满天红似乎以为偏离了政治偏向,急遽改口:“已往的工具都是封资修的货色,没须要细讲。这句话被革命义士用过,就是革命诗词,就不能让阶级敌人盗用!刘笑愚用革命诗句抨击无产阶级,我们决不允许!”
    “打垮刘笑愚……”台下的口号声给了满天红调整的时间,她草草地看了一下讲稿,在台上走动起来。满天红以为运动中批判的效果会更好。她边走边说:“此外我不多说,留给宽大红卫兵和革命群众批判,我只是提示各人。”
    满天红高声问:“青天白昼是什么?”
    会场静得鸦雀无声,也许人们不知道什么叫“青天白昼”,也许知道不敢说,在这种场所,一句敏感的话说错,定会遭来溺死之灾。
    满天红说:“青天白昼是国民党的旌旗,刘笑愚写晴天见日头,就是颠覆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让国民党统治中国,让资本家和富人聚敛穷人,让我们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旧社会,让我们生活在没有民主,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地狱中。我们不允许!坚决不允许!永远不允许!誓死不允许!”
    刘笑愚被拉起,满天红转过身去问:“刘笑愚,你是不是现行反革命?”
    刘笑愚的声音很细小:“是。”
    “高声说!让革命群众都听到。”
    “是,我是反革命。”
    满天红又问:“斗争你服不平?”
    “我服,我服。我犯下滔天罪行,罪有应得。”
    又问:“你的阴谋能不能得逞?”
    “不能得逞,一千年不能得逞,一万年不能得逞,永远不能得逞。”
    满天红用讲稿扇刘笑愚的嘴巴子,红卫兵把刘笑愚踹跪下。
    满天红打开讲稿说:“这首反诗是我们红卫兵从他日记中搜查到的,这就证明,阶级敌人再狡诈,也逃不外我们革命者的火眼金睛。我们郑重警告一切阶级敌人,你们只有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也不许妙想天开,你们就是把反动思想装在脑子里,也逃脱不掉无产阶级的处罚!”
    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台上,满天红热得流汗,段名辉想派红卫兵换她,满天红差异意,她的革命激情正在**上,一定要把斗争坚持到底。段名辉要把草帽送给她,嘴上说,不动手,挨日晒的滋味儿太难受,段名辉还没到发扬威风凛凛威风凛凛的时候,只给满天红送个空头人情。
    满天红宣布柳少石的罪行。
    “柳少石!”
    满天红停顿,柳少石被红卫兵拉起。
    柳少石两眼怒视台下,不吭声,也不眨眼。一阵拳脚后,红卫兵让他跪下。他不跪,红卫兵往下摁,他仍然是一瘫烂泥。
    满天红讲:“柳少石虽然不是田主成份,但他头脑里存在着田主资产阶级的基本,一旦时机成熟,就和田主阶级站在一起,成为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和刘笑愚一道,疯狂地向无产阶级提倡攻击。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柳少石就露出反动真面目,我们说敬请伟大首脑**像章,他说买,首脑的头像能买吗?这是对伟大首脑的极大不忠!对这样极其严重的政治错误,我们本着品评,教育和给出路的政策看待他,他却不思忏悔,一步步堕落到田主资产阶级的阵营……”
    满天红做一些铺垫后,念出了柳少石的反诗:
    “一群乌合之众,
    聚在一处起哄,
    发出不良之声,
    搅得鸡犬不宁。”
    柳少石被架起,红卫兵让他面临群众,他调过头,目视满天红,一脸杀气。红卫兵把他扔到地上,满天红高声批判:“一群乌合之众,是指谁?是指我们红卫兵小将,是指造反兵团的战友,是指宽大革命群众。不良之声是指啥?指的是我们唱革命歌曲。我们向伟大首脑**表忠心,他说搅得鸡犬不宁,这是咒骂我们无产阶级,咒骂我们革命群众,咒骂党组织,咒骂我们的伟大首脑**。”
    满天红剖析了反诗的反动本质之后,她又说:“柳少石说搅得鸡犬不宁,我们说,是他不宁!革命形势越是好,田主反革命越是提心吊胆,反动聚敛阶级越是不得安宁!”
    满天红让红卫兵再一次把柳少石架起,指着他的鼻子说:“小反革命,我早就认识你,你的反动本质一万年也改不了!你看我干什么?我们无产阶级不恐惧一切纸老虎!”
    满天红清清嗓儿,高声问:“柳少石,你是不是反革命?”
    柳少石别过头。
    “是不是?”
    柳少石的嗓子被堵着,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
    “大点儿声!是不是?”
    “不是!”柳少石的声音爽性,这是他憋足的一句话,说完之后,身子发软。红卫兵驾着他,用皮鞭抽他,他脑壳耷拉下去。
    “打垮柳少石!”“柳少石不投降,就叫他死亡!”“……”
    口号声中,柳少石趴在地上,没有人知道他还喘不喘息。
    大批判开始,红卫兵纷纷讲话,群情激奋,意气风发。
    太阳西斜,热度不减,红小兵被谷长汉看住,再热也不让挪动。红卫兵思想成熟,对炎热的感知强于不具备**能力的孩子们,他们轮班到小队门前的井台上喝凉水。
    井台边,刘奇和吴有金不停地抽蛤蟆烟。阳光照在身上,他们忘了热,他们看到的是成熟的小麦被烤焦!
    批斗会继续举行,下一个步骤由两名现行反革命的眷属上台批斗。
    由眷属批斗的要领,听说在远古就有,如今被红卫兵普遍应用,让敌人的亲人打敌人的嘴巴子,红卫兵以为格外痛快。
    刘笑愚的亲人有三位,姐姐刘亚芬,哥哥刘笑言和母亲贾桂荣。刘亚芬和刘笑愚同父异母,亲情不及刘笑言,且早以外嫁,丈夫是贫农,用她来批斗,效果不会好。红卫兵把眼光集中到贾桂荣和刘笑言两位人选身上。贾桂荣是大田主刘有权的小妻子,就是这个“小”字给红卫兵出了难题。刘有权聚敛农民,妻子应该和他同罪。而小妻子是用钱买来的,在田主家没职位,和劳动者一样,也受到田主的压迫。红卫兵曾专门视察过那些当过小妻子女人的历史,她们穿得好,吃得香,陪田主睡觉,给田主生孩子,田主聚敛来的财物,她们也分享,她们是寄生虫,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只是贾桂荣没文化,又不善言语,说不出个子戊卯酉,动手打人,又无缚鸡之力,让她上台,会助长反革命分子的威风。
    红卫兵选定刘笑言。
    刘笑言长时间没绞头发,头上落下的土,在脸上和了泥,浅蓝色的笠衫酿成了深玄色,纽扣掉光,用树皮捆在身上,露出污浊的前胸,也露着灰色的裤腰。
    刘笑言上台后就跪在弟弟的旁边,不停地偷看弟弟的脸。
    刘辉和马向东跳上台。
    整个批斗会,造反兵团和战斗兵团被弃捐一边,刘辉以为再不出头,有损造反兵团的声誉,也怕被段名辉小看,他拉来马向东,在批斗会的重要时刻,站到了刘笑言兄弟眼前。马向东用脚踢刘笑愚,刘笑愚栽倒又跪起。刘辉打刘笑言的嘴巴子,刘笑言看着刘辉痴痴笑。刘辉拽着衣领拉起他,高声喝斥:“傻笑啥?让你来批斗刘笑愚,不是让你陪他下跪!”
    刘笑言对着群众流口水,刘辉看着难受,他退却一步,高声说:“让你批判,你也整不出个四五六,这么办,你打刘笑愚八个嘴巴子就滚下台,省得他妈的晒得慌。”
    刘笑言两只手相互搓着,痴笑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马向东敦促他:“快打,快打,打完就让你回家。”
    刘笑言打了弟弟一巴掌,打完仰起脖,把手放在眼前仔细看,边看边举起,整个胳膊向上举直,嘴里念出一套疯话:
    “月亮出来乎,
    明天阳光依然辉煌光耀。
    荒草遍野乎,
    园里牡丹依然鲜艳。
    同为生存乎,
    骨血弟兄为何相残?
    上帝有灵乎,
    ……”
    刘笑言说到“上帝”二字,被马向东狠狠地踢一脚,马向东挥着拳头说:“别在这宣扬迷信,什么上帝下帝的,皇上也不能帮你。八个嘴巴子还差七个,你要不打,我就打你。”
    刘笑言抽回手,没有打弟弟,而是落到自己的脸上。边打边数:
    “两个、三个……八个。”
    刘笑言打了自己七个嘴巴子,被马向东踹下台。
    柳红伟被遇上台,他蹲在儿子身边,摘下头上的草帽给儿子煽风。他的举动,激怒了以段名辉为首的所有革命者,不光“打垮柳少石”,“打垮柳红伟”的口号声不停,台上的红卫兵还向柳红伟举起皮鞭。
    段名辉亲自出马,和刘辉一同把柳红伟拉到台前,满天红上前质问,被柳红伟踢到台下。段名辉把手握成拳头,起源砸向柳红伟,柳红伟一个趔趄,他挣脱刘辉,撞下台去。
    一群女人跑上台,她们哭喊着护住昏厥不醒的柳少石。
    柳少石的大姐跪着给各人叩头,母亲流着泪给列位作揖:“求求乡亲父老,求求列位小将,求求满同志,求求段向导,求求朱事情,求求马团长,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他是反革命,我回家革新他,打他,骂他!你们不解恨,就拿我这个妻子子出气吧!”她哭着,扇自己的嘴巴子,其情凄切,目不忍睹。只管红卫兵态度很是坚定,也看不得这样悲痛的局势,铁石心肠被暮年妇女的泪水浸软。
    这是红卫兵对两名反革命分子的最后一次批斗会,选择在罪犯的家乡,并使用由罪犯的亲人来批斗的方式,虽然效果不理想,也没须要再拖。段名辉示意满天红,让红卫兵把女人们拉下台,然后做一个简短的总结就竣事批斗大会,谁也想不到马向东和刘辉却不依不饶。
    马向东把柳红伟的妻子拉到台边,腾出地界让刘辉讲话。刘辉一方面讨好满天红,一方面显示造反团长的威风,他张牙舞爪,语无伦次:“这还了得!把红卫兵向导打下台,这样的反革命太恶劣,不杀足以平民愤!造反队员都哪去了?把这几个反动娘们儿统统抓起来!”
    造反团成员都躲在阴凉处,而战斗兵团的首领马向前走上台,他身后随着羊羔子,两人手里都握着镰刀。
    有了上次死里逃生的履历,刘辉双腿发软。段名辉看他哆嗦,派红卫兵把他扶到后台人群里。
    马向前从地上拽起柳少石,在他脸上掐一把,高声说:“还他妈有口吻,八成死不了。”他把柳少石推给他的几个姐姐,又说:“小崽子,不跟我们战斗兵团干革命,专干反革运气动,和刘辉一样,都他妈该杀!嘿、嘿也好,嘿在反革命,我们就和他拼到底。”马向前寻找刘辉,找不到,他又说:“红卫兵帮我们刘屯挖出两个反革命分子,我们体现衷心的谢谢,战斗兵团一定要把这两个家伙斗倒斗臭,用我们革命的大脚踏上去,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嘿、嘿也好,各人不要信刘辉那一套,他是披着革命外衣的反革命,和刘笑愚暗地里勾通,穿一条裤子。对这样伪装的反革命,我们也要斗争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马向前在要害时刻上台,这是刘志的主意。
    刘志让马向前建设战斗兵团的初衷,是要看到吴、马两家和刘辉火拼,但事态没有按他的意愿生长。马向前有了战斗兵团这个掩护伞,和刘辉之间相安无事,让刘志很是恼火。
    批斗刘笑愚时,刘志和马向前都在门洞里纳凉。见刘辉上台咋呼,刘志眼前一亮,默念一句:“时机来了!”他鼓舞马向前上台,才有了适才的一幕。刘辉恐惧马向前而躲到台后,刘志导演的闹剧没有乐成。
    马向前和刘辉泛起矛盾,段名辉认为是派性纷争。在守卫伟大首脑**的残酷争斗中,泛起派别是很普遍的事,“中央文革”支持,**旗头愿意看到这种局势。虽然马向前上台搅闹影响造反兵团的声望,而红卫兵团毫发无损,批斗会到达预期效果。
    段明辉在简朴的总结中称批斗大会圆满乐成,并宣布大会胜利竣事,两名反革命罪犯留在刘屯革新。
    柳红伟栽到人群里,跌得并不重,被实时赶到的刘强等人拖回小队部。散会后,他妻子和女儿把柳少石背回家。
    红卫兵完成这次批斗任务后,段名辉要去串联,带着满天红一起走,把驻刘屯的红卫兵宣传队全部撤回。
    为了证明红卫兵在刘屯的事情效果,撤走前要召开庆功大会,还要请何英子,方枝花配合展示忠字舞姿。高中的红卫兵代表也准备了节目,不知为什么,批斗会没开完,辛新没了踪影。
    刚开完批斗会,红卫兵和一些造反团成员又忙着部署舞台,把原来的口号撕掉,换上红色新口号。马向东抗来一捆红旗,没处插,他让部下取来铁镐刨坑。
    第一镐刨下去,就被刘奇制止。夺镐的同时,六辆马车赶进场院,社员们只顾卸车,居心把麦捆甩得随处都是。
    马向东急遽去陈诉,段名辉和满天红赶到时,六挂马车全部卸完,车老板儿扬起长鞭,马车相继出了场院。
    孬老爷的老牛车走得慢,麦子还没卸,被红卫兵堵在场院里。被堵在场院里的尚有刘奇和吴有金。
    满天红指着吴有金的鼻子说:“你身为小队队长,领头反抗革运气动,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反革命行为!”
    吴有金被眼前的小丫头惹得火冒三丈,他的声音也不低:“别拿这吓唬人,你们搞革命,我也是搞革命,我们的革命比你们重要!”
    满天红学了不少革命理论,而面临大老粗简朴的两句话,她却无法批判,不得不用可怜的眼光求助段名辉。段名辉以下令的口吻指示吴有金:“限你天黑前把麦捆清理走,不得有误!”
    面临不行一世的红卫兵总司令,吴有金不光不妥协,反而引发出强烈的义愤,山东棒子的英气全部袒露出来:“小麦快扔到地里了,还不知道心疼,奶奶日,我这老头子豁出去了!不管你们开什么会,我的麦子照样进场!”
    几名红卫兵站到吴有金的身边,做出抓人的姿势。段名辉岑寂脸说:“我只问你两句话,是把麦子清走,照旧往场里拉麦子?把麦子清走,啥事没有,你还可以当你的队长,要否则……”段名辉示意吴有金身边的红卫兵,一个红卫兵发抖手中的绳索。
    刘奇上前一步,把吴有金挡在身后,高声喝吼:“麦子必须进场,要抓就抓我!”
    “你是谁?”
    “我叫刘奇,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是**员,愿肩负政治责任!”
    刘奇这句话,真的把段名辉镇住,他张了频频嘴,也没敢把“抓”字吐出来。满天红帮腔:“你是组织内部的人,也不用摆老资格,尚有人管着你。大队书记孔家顺的话你该听吧!他让你清理场院,你必须清出来,否则你就是反抗革命组织,我们有理由把你抓起来批斗。”
    段名辉让马向东去请孔家顺,马向东跑回来摇头说没望见,段名辉心想:“散会前还看到孔家顺,他还说加入晚上的庆功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家伙是摆臭架子,照旧居心冷淡我们?”他对满天红说:“黄岭的干部都是老滑头,也该让他们脱胎换骨了。”
    火烧云泛起得早,并没有遮住炎热,场院里很憋闷。孬老爷不紧不慢地从老牛车上往下扔麦捆,轻声嘀咕:“老吴说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老吴说卸麦,咱就逐步卸,粮食不收回,小肚子饿得稀扁稀扁的。”
    装卸舞台的事情没有停,庆功会必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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