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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缨长枪,沾满过往。断长戟祭天苍,此生负谁红妆。

    元杞冉与宁朗是注定成不了良配的,他们太像了。兵破寒甲,策马飞沙,曾立誓一起峥嵘天下。

    “战江山尽疏狂,缨枪下渡魂亡。”忆起曾经过往,元杞冉更多的是对战沙场的不舍,而没有对宁朗的怀念。“当时我年轻气盛,宁朗也太过于年轻了。”她也不过只比宁朗大了三岁,沙场之上,与她年龄相仿,又仪表堂堂的除了宁朗再无第二人,她自然而然的便被宁朗吸引了。“这么多年过来,才明白,旧时光不过如一柸沙。”散了,便也散了。“情义或真或假都好,我们所为的从来都是忠毅二字。除了你与青儿,我同宁朗并无其他恩恩怨怨。”孩子安好,恩怨自然也作罢了。

    当年长枪挽血,纵马城下,为的是国。今日跃马鞭扬,兵甲寒光,红缨长枪,是为家。国不安,家如何能宁。

    “你的王爷要四分天下,要凉州,我便去为他争一争这天下,夺下凉州。”元杞冉看着宁安,“我要让他知道,他能大权在握是因为你,我今日能为他夺权,助他登高位,他日便能拉他下高台。”

    为母之心,怕的便是她的女儿遇人不淑,被人利用。失了权势,又失了心。“来年春闱之后,我会带青儿回宁州。”宁州地广物博,也是一处重药关卡。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多在宁州、凉州定居,元氏一族的长老们也在宁州安居。青儿作为她的后人,需要拜见连络的人无数。“年后宁朗会去同宁晖交换,宁晖的驻军靠近宁州与凉州。”她伸手拉过宁安的手,宁安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这块地,是你的家,也是你的退路、最大的倚仗,爹娘一定会好好为你守着。”

    人心难测,犹如冷刃刀光。谁知道宁王皮相之后是何伪装。今日她的女儿喜欢宁王,她便由着她又如何。有她元氏一族为她的靠山,她什么都不需要怕。

    莫说是一个宁王,便是皇上又如何。只要她的儿女想要,这天下她也会为他们夺来。

    这几日,元杞冉每日都会来王府同宁安说话,宁安不回应便不应,她只是缓缓的,一点点说着她曾经的一切,她与宁朗的曾经,有孕时的喜悦,孩子被害后的伤心,宁朗隐瞒孩子的愤怒。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缓缓说着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多年的遗憾,以及她这二十几年的生活。

    看着她不言语,元杞冉也不逼她,缓缓站起身,准备再去看一眼青儿就回去。

    宁安看着她离开,嗫嚅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了,今年王爷不在,不用入宫过除夕,你,你若是无事便来吧……”

    元杞冉微愣,随即扬起了一抹笑。“好,我……娘一定来。”

    宁王是赶在跨年前回来的,日夜不休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在子时前回来。他答应过小安,一定会赶回来陪她跨年的。

    “小安,我回来了。”他下马,兴匆匆的跑进院子。

    梁嬷嬷拦住了他,“王妃已经睡了。”她看着宁王,一身风尘,胡子邋遢,身上还有一股干草腐烂的霉酸味。“今夜是晋王妃来陪王妃跨年的,晋王妃带来了一壶酒,王妃喝的有些多,眩晕的厉害,早早便睡下了。”

    宁王停下脚步,星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王爷,您离开这一个月,京中发生了不少事。”

    “我先去看看王妃。”他推门走入房内,房间里没有点灯,暖炉放在床边三尺处,暗黄的光照着床帐上八团鹤纹上。

    他撩开帘子,坐在床边。守夜的阿朱忙将暖炉提的近了一些。床上,宁安两颊酡红,侧身向内躺着。眉头皱起,睡得很不安稳。脸颊上似乎还挂着泪痕。他缓缓摸过宁安的脸,而后俯身亲了她一下。

    “先沐浴。”厚重的床帐重新被放下,在下人们准备水的间隙,他又去看了两个孩子。

    宁王坐在浴池里,听着暗卫像他汇报这一个月府中发生的事。在听到青蔓姨娘的生母来门前闹,并当众说出王妃也是私生女后,气息一冷。他缓缓转头,眯眼一瞥。

    “此事已经解释清楚了,只是王妃那边……”郁郁寡欢好些日子,晋王妃倒是日日都来陪伴,可王妃面对晋王妃始终不知所措。两个孩子这几日大概也感受到了娘的不安,老老实实的,也不闹人了。“太子妄图夺权,以夏侯一门欺君瞒下为由,要夏侯大人交出军权。此事暂时被皇上给压下了。”太子一党最近几日一直紧咬着夏侯大人与晋王妃不放,皇上一直呆在丁字街,也只是说了一句,形势所迫,欺君瞒下,亦能理解。“……禁军的首领前些日子换了,换成了原兵部左侍郎高明村。”高明村出自五姓七望中的高氏,比之其他几个家族,算不上显赫,但这位高明村是王公的门生之一。“除了禁军首领,这一个月中,三省六部的正副主事人,协理、郎中、主事、大使太子均换了一些。”

    “愚蠢。”他不过刚监国几月,便想着安插自己的人独权,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王公便任有他如此?”

    星一道,“王公府上的探子传出消息,说是王公发了好几次火,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不听劝说,一意孤行。”

    星一想了想,又将晋王妃同王妃说过的话与王爷说了。宁王睁开眼,伸手接过嬷嬷递过的人参乳鸽汤。他喝了两口汤笑道,“晋王妃所言不虚,我能有今日,确实是因为王妃。”若非小安提醒,薛公婚宴那一日,他便中了计,便是父皇再偏向他,一个有污名的皇子,也难掌大权。此后更是事事顺利,无论是他与夏侯一门的联系,还是他去五县赈灾。

    他看着星一笑道,“王妃就是我的福星。”

    星一见他不生气,心中也悄悄放下了。主子心情不好,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他看了一眼宁王,试探性的问,“青蔓姨娘那边——”那一日青蔓姨娘直接被逐出王府之后,便同她的生母一起回了汪家。

    “汪侍郎愿意养着她便让他养着去吧。”反正也养不了多久了,宁王冷冷一笑,眉目森冷。“汪侍郎的侍郎府不错,距离本王的王府近,首尾相连,里面的庭园构思也巧妙,很适合给本王的女儿做公主府。”

    宁安早晨的醒来的时候,还在迷糊中,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她不会喝酒,昨天又喝多了些,仍然晕乎乎的。

    她惊呼一声,随即被按进熟悉的胸膛。“王爷?”

    “我回来了。”他笑看着宁安,捧着宁安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了一下。

    宁安捂住嘴,“我还没洗漱。”

    “没洗漱也香香的。”他扶着宁安,“头还晕吗?我让人送些热茶来。”他将手伸出帐子外,只是一个动作,嬷嬷便了然了,吩咐秋悦去备茶。

    睡前晨起饮用的茶是有讲究的,睡前饮花蜜或是柳枝细盐洁牙后,含上一片由药材腌渍而成的花瓣,花瓣浸透了安神的药材,安神又养颜,第二日晨起,口中无异味,只有淡淡花香。晨起的那杯茶,不能是青茶,青茶刮肠胃,空腹饮用伤身。晨起茶是百花蜜茶,以蜂蜜腌渍百花,温水调开,再稍稍兑上一些龙井或茉莉龙珠。

    宁安看着他,宁王道,“我昨夜就回来了,见你睡了,就没吵醒你。”

    宁安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滚下来了。这些日子一直强压的不安与害怕,不知与无措,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喷涌而出。

    她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铮铮,面对青儿。除了装作无所谓,装作一切都看淡,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肃宁,我怕。”她紧紧抱着宁王。

    “别怕,一切都有我。”他一下下轻抚着宁安的背,“此事,便是汪青蔓不说出,我与宁朗也准备找个机会说出。”元杞冉的势力比夏侯一门更大,有这样一个生母,她才会更有保障。

    宁安的呜咽声一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你也知道?”

    “知道。”

    宁安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他受不了宁安纯净又委屈的眼神,又将她按在怀中。“我不是有心瞒着你,而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不过是男女年轻时相好,情不自禁,珠胎暗结,产下子女之事。最多便是被人身后议论一些。可她的生母是元杞冉,生父是夏侯宁朗,丈夫是王爷。这三样加在一起,便不是一件小事了。牵涉到权势,皇权,天下。“我既怕将此事挑破有人觊觎你的身份,又怕你猜疑我是为了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才对你好的。”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宁安靠在他肩头,伸手抓着他的里衣。“这件事汪玉珠如何知道的?”

    “此事说来话长。”虽然时间久远,但还是有些知情人并未过世,一路追查下去,倒也是清楚了经过。

    他将手伸向宁安寝衣的衣结,“我离开一个月,你想我吗?”

    宁安看着他,脸色缓缓红了,许久之后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宁王将她按在床上,扯开了衣结。“我也很想你。”他拿口鼻磨着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嗅着领间的体温气息,“每天都在想。”

    宁安伸手抵着他的胸膛,软弱推拒。“不行,待会儿还要去给父皇拜年。”青天白日的,她的脸皮到底还是薄。激情之下也会情不自禁,主动迎合。每每事后想起,又会面红耳热,忸怩不安,浑身红做一团,许久才能冷静下来。今日要是顺从了他,她这一整日都不用见人了。

    宁王扯开襟口,伸手从她的肚兜里伸入,握住一只雪润润的油乳尖笋。“不拜了。” 他凑近宁安耳畔,滚热的喷息吹入她敏感的耳蜗, “我同父皇说过了,他不会怪罪的。”

    大年初一的晚上,一向是皇上的家宴。宁王踩着点去了,到了坐下就开始吃。旁边的秦长松看了看他,“怎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的移开了眼。宁王一边让伺候的小太监去给他上一盅鹿鞭汤,一边对秦长松道。“还不是汪青蔓搞出的是事。”他不分日夜赶回来,处理完这一个月堆积下来的事,天已经快亮了。没睡一会儿宁安就醒了,他见她难过无助,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在他生父生母这件事上,他也确实算计了,也确实隐瞒了。于是就拉着她亲热,让她没精力去想这些。现在腰酸腿软,筋疲力尽,饿的胃一阵阵抽搐着。

    “宁骁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带着堂叔,晚几日回来。”

    “堂叔?”

    “公羊一门的族人。”

    秦长松抿了一口酒,见皇后抱着小孙子,笑嘻嘻的向皇上讨厌红包,皇上面上呵呵笑,笑却不及眼底。“你家那两个呢?”

    “在家里了。”这两个孩子也不知在哪儿学来的,这几个月变得特别护食,凶的很。父皇,小安,宁青,宁朗,元杞冉一直护着,今日他趁着小安睡着了,其他人都不在,借着晚膳时他们又护食,狠狠打了一顿。

    “饭前不训儿,睡前不训子。”禾苗护食这事他也知道,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喜欢吃就让他们吃就是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他们小时候不也这样,长大了就好了。

    秦长松看着他笑,“你以前护着什么被师傅训的时候,可是满脸不服,一身傲骨。”怎么打都不认错,“如今竟也换了身份。”曾经执拗不肯低头的少年,如今也成了手执教鞭,威严教训子女的人。他感慨,“算起来,也好些年没去看过他们了,也不知师姐嫁没嫁出去。”他看向宁王,“师姐也有三十二三了吧?”前些年是为了照顾师傅与师叔,后来有他们每年差人送去的药材银钱,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她的负担该轻了些,也不知道说没说婆家。“当时我们还说要给师姐凑嫁妆。”后来,便也忘了。

    宁王的文师、武师都是先皇后为他找来的,他是宁王伴读,自然一同拜了师。他们师傅是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隐居在太平镇外三十余里的贫瘠山村,开一间修犁补镬的打铁铺子。他们初拜师那年,只有四五岁。每年春夏两季,他们就去太平镇找他,与他同吃同住,秋冬两季,他便带着收养的女儿跟他们回京城,与他们同吃同住。

    十岁之后,师傅说要准备给师姐说婆家了,他们也大了,该避嫌了,便不教他们了,将他们交给了师叔。说是师叔,也不知从何而来。无名无姓,师傅叫他“老狗”,他们便跟着叫一声狗叔,后来还是先皇后说,狗叔叫着难听,才改口称师叔。

    狗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边,活像条半生熟虾。这样的刀伤,他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爿泥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呼噜呼噜的含混水气。

    他教了他们五年,有三年是在教他们怎么砍柴。那三年,宫中用的柴,几乎都是他们砍的。

    “师傅好,师叔好,师姐也好,或许你过几日便能看到他们了。”

    “嗯?”

    宁王吃了一口三丝猪肚,看着他,“咱们的师傅,是元杞冉的师兄。”元杞冉找回子女,她的师兄弟们,同族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一一都要入京看一看。她也不客气,直接写了一册名单给他,让他安排接待。“我也是看了名册才知晓的。”

    他将册子掏出来,扔给秦长松。“她说,要是知道小安会嫁给我,怎么也不会与我娘交好,让她的师兄教导我。”从元杞冉不满的一堆话语中,他才知道,原来他娘在入宫前结识了许多人,也有许多志趣相同的朋友。

    是这里,父皇和他,困住了她的一生。

    或许他娘早就知道了小安是元杞冉的女儿,才会为他安排下这门亲事吧。她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

    秦长松翻看了一下册子,“这么多人,看来非汪侍郎的宅子是装不下了。”

    宁王与他对视,两人举杯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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