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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珪一看,是王恭和郗恢。

    终于松了一口气,四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倚在墙面上的身子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拓跋珪坐在地上看见王恭扫了一眼中院里被围住的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剑眉紧蹙,星目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之色。

    他快步走进院里,看见了手扶着立在地上大斧头的白衣人,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又缓和了下来,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向白衣人躬身一揖,连珠炮似的急问道:“钰之!你在这里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夫人和公子们可安好?她们在哪?”

    郗恢也跑了过来,顾不上施礼,喘着粗气地道:“哎呀,钰之,幸亏有你在啊,这是什么情况啊!”

    白衣人转过身来,指了指花园道:“快去看看谢家大嫂,其他人都在花园里,安然无恙。”

    拓跋珪看清了这位白衣煞神,他身材瘦削但给人感觉钢筋铁骨般的结实,满脸血污的瘦长脸上剑眉细目,鼻直口方, 竟然咧嘴在笑!

    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仿佛刚刚吃过人似的,令拓跋珪的汗毛孔陡然竖了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就是这个人刚才用大斧头砍死了几十个人!

    “鬼……鬼……”长孙肥瞪着失神眼睛喃喃地嘟囔道。

    “涉珪,涉珪?你们有没有受伤?”不知什么时候,郗恢站在了他们四个人面前,弯腰向下看着拓跋珪关切地问道。

    “没,没,道胤叔父,我,我……”惊魂未定的拓跋珪这才收回了目光,看着郗恢结结巴巴地道。

    郗恢伸手拉着拓跋珪的手把他拽了起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看他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这才放了心。

    院中被围在中间的黑衣人已经放弃了抵抗,扔下武器,坐在了地上。

    王恭正蹲在谢道韫身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也不好动手,在旁焦急地搓着手。

    拓跋珪赶忙跑上前,抓住了谢道韫的肩膀,从地上将她轻轻扶起。

    见她淡绿色孔雀纹的衣衫上尽是血渍,俏白的瓜子脸上也被那枚头颅的鲜血染红。

    谢道韫微微睁开了那双漂亮的杏仁眼,无力地扫了中院地上的尸体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忽然看见了远处正站在黑衣刺客们旁边的白衣人。

    眼睛忽地一亮,对拓跋珪道:“涉珪,扶我过去看看。”

    “哎!”拓跋珪眼中含着热泪,将她搀扶着站起来,边问道:“义母,您身体无碍吧。”

    刚才谢道韫拼着自己性命不要,阻挡着黑衣刺客喊着他快跑,拓跋珪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万分难过。

    没想到平时看着文静柔弱,出口成章的晋人女子,能爆发出如此能量,挥舞着佩剑不但拼死抵挡了这么久,还刺死了好几名黑衣人,令他真是刮目相看。

    “无碍,无碍,”谢道韫又转身看了看王恭说道:“孝伯,快去花园看看法慧和孩子们……”

    “好,令姜,你好好歇息。”王恭看谢道韫没事,也就放了心,摆手叫了几名军兵举着火把,向花园跑去。

    拓跋珪扶着谢道韫向白衣人走去,离着还有五六步远时,谢道韫喊道:“钰之,是你吗?”

    白衣人一转身,看见了谢道韫,把大斧头交给身边的军兵,忙憨笑着躬身施礼道:“大嫂,是我,您身体无恙吧?”

    谢道韫挣脱了拓跋珪,把陈顾搀扶起来,有气无力地嗔怪道:“我刚才躺在地上,你也不管我,现在倒关心起我来了。”

    “哈哈,小弟从花园刚进来,首先要援救的就是您大嫂了,”陈顾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儿干净布巾递给谢道韫,笑着道:“哈哈,但看您并未负伤,只是惊吓过度,我先拷问一下这些人是谁。”

    说完,他又踢了一脚坐在地上那个敦实的黑衣人,一本正经地道:“我只给你数三下,你不说是谁,我就杀你一个手下。”

    谢道韫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一边在旁介绍道:“钰之,这是小涉珪,大名拓跋珪,是你兄长的义子。”

    然后又对拓跋珪道:“还不拜见叔父?”

    哇,原来钰之就是陈顾啊!

    拓跋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顾,激动地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口颂道:“拜见叔父!”

    拓跋珪在谯郡待了几年,听家丁们讲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他从小就崇拜英雄。

    除了义父之外,就是这个兖州传奇人物,具有超一流战力的兖州二当家陈顾。

    十三岁时就斧劈了鲜卑第一名将悦绾,聚丰楼差点摔死大晋第一勇将,冠军将军桓石虔,又在谯郡之外大战氐秦第一猛将张蚝,竟活生生地把能倒拉两头牛的张蚝从马上拽了下来,并获得了张蚝的大宛马。

    今晚一见,比传说中的还要威武十分,这哪是人,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陈顾笑吟吟地伸手将拓跋珪搀扶起来,“拓跋珪,你义父给我来信提及过你,哈哈,好小子,今晚表现不错啊,像个大英雄。”

    得到了大神的夸奖,拓跋珪忘记了身上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咧着嘴半天合不拢,激动地道:“叔父过奖,叔父过奖,还得……还得谢叔父救命之恩啊。”

    陈顾摆手,转头对谢道韫道:“大嫂,您先去中堂歇息,我得好好问问这几个王八羔子,是怎么进的谯郡,为何要来咱们府行凶。”

    “先别忙,二弟,你是怎么来的?”谢道韫诧异地问道。

    陈顾微一蹙眉,娓娓道来, “我在晋康郡得到朝廷诏书,让我去会稽郡,都督浙东五郡诸军事,想来是兄长的意思,就日夜兼程来谯郡想当面问询,到了郡衙才得知兄长已率军西征了,于是取了斧头,寻思着回府里来吃饭,顺便看看大嫂和孩儿们,结果大门紧闭,我就察觉到不好。”

    说到这里,他一脚踢在坐地上那个敦实黑衣人的脸上,那人闷哼了一声,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陈顾恨恨地道:“然后我侧耳仔细倾听,听见府里有打斗声音,觉得一定是出事了,就命随从快速去郡衙找王恭,然后从花园里跳了进了,一定是这帮王八羔子冲进府里,把门关上,分明是想灭门。”

    说罢,转身大声对鼻子流血的敦实黑衣人喊道:“你们这些男子汉大老爷们,来屠杀妇孺,算什么英雄?既然败了,又不敢说出真名实姓,那好,我就让你们去地下见阎王说去!”

    火光中,那名敦实的黑衣人抬头来,桀骜不驯的国字脸上微微有络腮胡须,一双环眼瞪得溜圆,说道:“既然被擒,无话可说,杀了我们便是。”

    这是今晚黑衣刺客们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半生不熟,叽里咕噜的汉语。

    陈顾嘟囔道:“不是晋人?这就奇怪了,兄长并未和胡人有什么过节吧……”

    他又看向谢道韫道:“大嫂,您去后院歇息,别被血溅在身上,我今晚要大开杀戒了。”

    “你还没大开杀戒啊,已经杀了几十人了,问明白再说,不必杀太多人。”谢道韫撇了撇嘴,叮嘱道。

    “是,大嫂,小弟遵命,嘿嘿。”陈顾笑吟吟地道,然后看了拓跋珪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他搀扶着谢道韫去后院。

    拓跋珪赶忙连连点头,搀扶着谢道韫向中堂走去。

    这是王恭一个臂弯里抱着一个双胞胎女儿,从花园月亮门里走出,后面跟着王法慧、贺蔚、呼延珊等人。

    王法慧看着满地的尸体,本来就是惊魂未定更是花容失色,看见满脸血污的陈顾才稍稍安定下来,她取出香帕递给陈顾,让他擦掉脸上的血渍,并向他介绍了呼延珊、贺蔚以及陈啸、陈何。

    大家互相见礼后,女眷们正欲去后院,贺蔚偶然间看见了地上坐着的那个敦实黑衣人的脸,如同看见了鬼魅,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喊道:“啊!是你!”

    陈顾忙命丫鬟们赶紧扶着其他人去后院,对贺蔚道:“拓跋夫人,您留一下,他是谁?”

    “拓跋窟咄!”贺蔚脱口而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之色。

    “哦……”陈顾沉吟着,看了看围拢过来的王恭和郗恢,挑了挑唇又问道:“他是何许人也?”

    “他,他是我们代国皇帝陛下的幼子,是慕容妃所生,当年苻洛率氐秦大军进攻我国时,陛下的庶长子拓跋寔君谋乱弑父,并诛杀了陛下所有子嗣,怎么,怎么他还活着?”

    贺蔚似乎被今晚杀戮场景吓到了,又似乎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一夜,身子不住地哆嗦着道。

    陈顾一把将拓跋窟咄的黑色头巾扯下,露出了头顶。

    只见他头顶有一圈头发,而四周剃得精光,从头顶上垂下四根辫子,跟贺蔚的辫子有些相像。

    王恭博学多闻,在旁插言道:“还真是拓跋鲜卑部族人,他们又称索头鲜卑或秃发鲜卑,汉末从最北额尔古纳河迁徙到云中、五原一带定居。”

    陈顾阴沉下脸来,皱起眉头,眼神犀利地盯着王恭问道:“他们这么多人是如何进的谯郡?”

    “这……”王恭一时语塞,颇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头。

    这确实是他的失职,作为陈望托付留守兖州的两大重臣之一,毛安之经常巡视谯郡四周郡县防御,而他则是现在实际上的兖州之主。

    今晚刺史府的这场血腥杀戮,无论如何他是难逃其责。

    郗恢在旁也是有些惭愧地低语道:“唉,是我们的失职,但是,钰之,他们进城也不难,这百八十人分四个城门进,扮成平民或商贩,也不好查啊。”

    陈顾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谯郡每天进出城有上万人之多,他们一定是混迹人群中进来,到了晚上才换上黑衣行动。

    于是缓和了脸色又看向贺蔚,语气已经是有些冰冷地问道:“他今晚是来杀你们的吗?”

    贺蔚原本就白皙的大脸盘子在月光下显得面无人色,她看向地上的拓跋窟咄,嘴里发出了一连串地叽里咕噜话语。

    拓跋窟咄也用拓跋鲜卑语回答了起来,看神色依旧狠厉,语速奇快,颇有些愤恨之意。

    说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贺蔚停止了交流,浓密的睫毛底下流出眼泪来,停留在面颊上,闪闪发光。

    “二、二公子,他们是来,是来杀我和小涉珪的,只因想趁北方大乱自立为代国君王,除掉小涉珪只有他有此资格,是我们,我们连累了全府上下……”贺蔚看着陈顾,哽咽着说道。

    月光下,娇躯微颤,显得楚楚可怜。

    “唉……”一向开朗,从来都是一副天塌下来也都无所谓的陈顾,罕见地仰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心道,如果是因为你们,令兄长一家跟着灭了门,真是倒了血霉了,你们俩的性命怎能跟兄长一家相提并论?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贺蔚,手向后挥了挥,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郗恢忙请示道:“钰之,要不要让拓跋夫人再审问一下了……”

    “不必了。”陈顾淡淡地回道。

    这时,一名都尉上前来禀报王恭,“长史大人,尸体都抬出府门了,如何处置?”

    王恭摆了摆手,吩咐道:“拉出城西,埋了吧。”

    “遵命!”都尉躬身施礼,转身就向外走去。

    “等等,”陈顾喊住了都尉,“带着拓跋窟咄这些人一起走。”

    都尉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施礼道:“请骁骑将军示下,如何处置。”

    “一起埋了。”陈顾淡淡地吩咐道。

    冷冰冰的语言外加前院依旧未散的血腥气,在这春深的季节似乎带着一股阴风袭过,王恭和郗恢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默默地垂下了头。

    这位二爷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的所作所为总是令人感到心惊肉跳。

    只听陈顾又开口了,“王长史、郗别驾,请你们安排军兵尽快把前院血水收拾干净,恢复原样,我去看看几位大嫂和孩儿们有没有受到惊吓。”

    说罢,陈顾扔下二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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