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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於怔怔地盯着安静躺在床塌上的女人。
    顾时宁闭着眼,睫似鸦羽,盖下一片阴翳。
    苍白冶艳的脸陷入软枕里,如墨的发散开,和他上次离开时躺的位置一样。
    只是她干净澄澈,宛若春水盈盈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连一眼憎恨也不留给他。
    “人怎么死的?”顾长於的声音冷淡,辨不明情绪。
    青梅跪在地上,哭红了眼,哽咽地说:“小姐每天都吩咐奴婢煎药,奴婢见小姐气色极差,以为是调养身体的药,没想到会这样...”
    苏邈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这下你满意了?”
    顾长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断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顾时宁冰冷的侧脸,指腹在她干裂的唇畔轻柔摩挲,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娃娃。
    苏邈皱着眉,默默看着顾长於坐在床塌边,倾身靠近顾时宁,鼻尖蹭着她洁白的额头,耳鬓厮磨。
    他的动作,他看顾时宁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亲昵炙热过头,苏邈的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
    顾长於的视线凝视顾时宁宛如珍珠的耳垂,小巧白皙的耳垂上,浅淡的咬痕微不可见。
    他埋进她的颈窝,唇瓣触碰她的耳垂,耳垂的嫩肉在齿间来回轻捻,稍加用力,便刺穿了薄薄的肌肤,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缓慢地渗出。
    苏邈骇然,脑中白光一闪,好似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厉声提醒他,“你疯了?她是你妹妹。”
    顾长於的唇间沾染上了血色,妖异诡谲,他轻蔑地一笑,“从现在起,不是了。”
    苏邈睁大了眼睛,“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折磨她?”
    顾长於觉得可笑,他折磨她了吗?分明是她在折磨他。
    原来失去最重要的人,是这种滋味啊。
    心脏像是被掏出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坠入深渊。
    万物在他眼里皆失去了颜色,所有的感官皆封闭了起来。
    顾长於觉得房间里的人都很多余,挥了挥手,影卫垂下眼眸,手握佩剑清了场。
    苏邈咬着牙,握紧了拳,想起顾时宁对他说的话,隐忍不发,默默随影卫离开。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安静地可怕。
    微弱的白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杯水车薪,难以照亮这阴暗的角落。
    顾长於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从上至下,她的唇角上扬,好像在笑他。
    他掐住顾时宁的下巴,声音沉沉低缓,“这下你满意了?我从此一生孤苦伶仃,是不是很有趣?”
    “说话啊,嗯?”顾长於的眼眸猩红,一字一顿咬着牙隐忍。
    “宁宁,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大手覆在她的脚踝,镂金环扣冰凉刺骨。
    他握住她的赤足揉搓,好像想要替她捂热凉透的小脚,“明明是你求的我,求我帮你,帮你摆脱皇权的桎梏。”
    “永庆帝想动顾远山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你嫁入皇家,早已准备好的罪名,会让整座将军府尸骨无存。”
    “我只能这么做,杀了萧晏断了永庆帝的臂膀,亲手将顾家送上刑场,取得永庆帝的信任。”
    顾长於盯着她毫无反应的脸,沉默半晌,扯了扯嘴角,低哑轻喃,“你是不是想说,好处都让我占了,还想替自己开脱?”
    他自问自答好像真的在和床塌上的女人对话,修长的指尖缠绕住她的墨发,发丝如绸缎冰凉顺滑。
    顾长於的目光落在床塌边沿,安安静静躺着的一张字条上。
    他两指夹住薄薄的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后,漆黑幽深的眸子沉了又沉。
    字条上写的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字还是一样的不长进,歪歪扭扭。
    脾气倒是长进,残忍决绝。
    顾长於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字条,虽然早已陈旧泛黄,却能看出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一丝的折痕。
    字条上写的是:“恭喜高中,妹妹时宁。”
    当年他初入仕途,如预期的一样高中,身边雨后春笋冒出许多阿谀奉承的人,没什么值得可高兴的,反而觉得厌烦。
    小姑娘写的字条,借花献佛的梅花酿,时不时的阿谀奉承,却没来由的让他很受用,直到后来,越来越放不开手。
    一白一黄的两张字条被顾长於捏在掌心,揉成一团。
    “你想得美。”
    ·
    三溪村,草长莺飞,春日迟迟。
    冰冻了一个冬天的浅溪渐渐消融,流水潺潺。
    临溪而居五六户人家的小村,祥和宁静,到了正午,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各家饭菜的香气飘散开。
    小石头站在大灶前,来回跺着小短腿,“阿娘阿娘,饭好了吗?”
    刘婶瞥了眼她三岁的小儿子,“好了好了,快去叫顾大夫来吃饭。”
    “诶——好叻!”小石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蹦出了门,小跑在田间小道上,没一会儿,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处院落。
    小院清幽干净,两间竹屋,一间是卧房,一间是用来储存药草的药房,两间竹屋围出一块方形的露天席居。
    纵横交错的竹架子高高地搭在席居上,缠绕着长势繁茂的葡萄藤蔓,投下一片树影斑驳。
    摆在中央的矮桌,粗陶制的茶壶正烧着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小院不远处,两亩田里,种着各式各样奇异的草药,发出淡淡的幽香。
    药圃里的植物茂盛翠绿,一抹蓝衣身影隐匿其间。
    小石头贪婪地吸了吸鼻子,“顾大夫,顾大夫——阿娘喊你来吃饭啦——”
    顾时宁的双手满是泥泞,用手肘擦了擦脸上的汗,“就来。”
    她慢慢挪着步子走出药圃。
    小石头却是拧起了小小的眉心,从席居处推着一张木质精巧的轮椅往药圃去。
    轮椅比小石头的人还高些,他推得艰难,在顾时宁面前停下,小大人似的,糯声糯气地训斥,“顾大夫不听话,又不用轮椅,一会又要摔跤了。”
    顾时宁笑眯眯地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乖乖地坐在轮椅上,“谢谢小石头,坐轮椅的话,会把药圃里的草药压坏,我就站了一小会儿,没事的。”
    顾时宁双手按在轮椅上,和小石头沿着小路慢慢地走。
    小石头歪着脑袋看她,“药圃里的草药,是用来治妹妹病的吗?”
    顾时宁点点头,“是啊,等草药结出了果子,囡囡的病就好了。”
    小石头闻言,圆溜溜的眼睛放出光,原地跳了两下,“太好了,那妹妹以后可以和我一起玩了!”
    只是小石头没有高兴太久,他盯着顾大夫沁着笑意的脸看呆了,顾大夫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最漂亮的姐姐。
    虽然他没去过村子外的地方,但他就是肯定没有其他人能比得过顾大夫。
    只是顾大夫的身体好像很不好,软软弱弱地搬不了重物,也吃不了很多东西,只能吃些米粥流食。
    小石头问:“那药圃里的草药,能治顾大夫的病吗?”
    顾时宁一愣,千机毒的黑纹已经蔓延到她的腰腹,身体肌肉也越来越虚弱无力,大部分时间只能依靠轮椅行走。
    她笑了笑,将发问的小团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推着轮椅继续行路,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惬意舒适,好像这样的日子,她才真正的活着。
    ·
    远离纷争的三溪村如世外桃源,不知今何世,更不知九州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歧国统一九州后,曾经权倾一时的丞相,转身成了前朝太子遗孤。
    紫微星发出异光,受天命感召,新帝身披日月山河纹冕服,额上的珠帘轻晃,一步一步沉稳地踩过汉白玉的石阶,站在太极殿的中央,接受百官的朝拜和称臣。
    沉寂二十年的百年王朝,死灰复燃。
    国号大景。
    年号长宁。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新帝登极第一件事,便下旨将前天下兵马大将军顾远山之女顾时宁移入梓宫,葬入帝后陵。
    圣旨一下,都城哗然。
    谁人不知,新帝继位以前,名义上可是顾将军的庶子,顾时宁的兄长。
    而这顾时宁,曾是前朝太子萧晏的太子妃,大婚当天,又被邑国掳了去,也正是这个缘故,才挑起了两国的交战。
    满城议论纷纷,煽动起了他们的意淫,无不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女人加以促狭的揣测和想象。
    一时之间,顾时宁的名字,成了荒淫的代名词,在世人眼里,她俨然是一个勾引兄长,纵情纵欲的女人。
    毕竟在她死前,新帝并未公开自己的身世,名义上仍是她的兄长。
    顾钰衡阴沉着脸,手握着剑,一路冲进了皇宫,无视左右拦路的内官,闯进太极殿。
    他的剑直直的抵在帝王的胸前,在场的宫女内侍顿时大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新帝不曾喊人护驾,他们亦不敢擅作主张,这位大将军和陛下的关系,没人敢妄自揣摩。
    曾经有臣子谏言,顾钰衡居功自傲,轻视皇权,新帝不但没有处罚顾钰衡,反倒转头就将上谏的大臣流放。
    顾钰衡的眼眸猩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撤回你的旨意。”
    顾长於面不改色,只轻瞥了眼抵在胸口的剑,淡漠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当这个皇帝?”
    他姓顾的时候,顾时宁永远只是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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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偏偏不想如了她的意,将来等他百年以后,她就算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太极殿的空气像是冻结,透着深深寒意,两人僵持许久,谁也不肯让步。
    直到殿外传来礼部尚书禀报的声音:“启禀陛下,梓宫已回,停灵何处?”
    顾钰衡持剑的手微抖,顾长於淡淡看他一眼,“抬进来。”
    礼部尚书额上冒汗,颤颤巍巍地说:“太极殿乃正殿,用于停灵,恐有不妥。”
    帝王的声音低沉阴冷,重复道:“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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