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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於皱着眉,修长的两指夹住书页,从她的手肘下抽出,轻轻合上册子。
    顾时宁脸颊微红,轻咳一声,解释说:“这本册子是宫里的女官送来的,说是让我看看。”
    宫里出的春宫册,不管从画功还是内容,比市面流传的那些要好要全多了。
    顾时宁想着正好可以用来当作治疗不孕症的辅助教材,还在上面圈圈点点做了不少笔记,例如易受孕,易兴奋,易受伤非常之直白的批注。
    幸好顾长於一眼没看就合起了册子,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顾长於淡淡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看。”
    顾时宁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不用看,难道是萧晏不能人道?
    但她转念想起萧晏那副色胚样子,看起来又不像。
    顾时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刻意地岔开话问:“你来将军府做什么?”
    还翻窗入室,果然是被逐出了家门的人,连正门都进不得了。
    顾长於抬手将揽着的一件裘衣抛给她。
    银白色的裘衣划过一条漂亮弧线,顾时宁下意识一缩,还是没躲过,整个人被罩进柔软舒适的皮毛里。
    裘衣的重量很轻,但是贴着肌肤保暖极了。
    顾时宁抖了抖脑袋,露出她的半张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雪豹。
    果然雪豹毛皮制成的裘衣很适合她。
    顾长於手支在雕花小桌上,对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眼眸,低笑沉沉:“赔你的裘衣。”
    那天在长乐坊密道里,顾时宁摔的那一跤,身上的白狐裘衣沾满了泥水,后来一直也洗不干净。
    顾时宁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想到顾长於竟然在临出发前,还特地来给她送裘衣。
    她露出的脖子被软乎乎的毛皮蹭着,藏在宽大裘衣里的手偷偷揪着衣裙。
    心中的愧疚感更加浓烈。
    说到底明明是她自己没站住摔的跤,却怪到顾长於头上。
    顾时宁向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哭闹了起来。
    好像是在借着机会,宣泄什么。
    宣泄她说不出口的愤怒。
    顾时宁的自知之明告诉她,顾长於始终恨她入骨。
    从他当年带走的砚台上的莲,从他侍郎府莲花的徽纹,从他午夜梦里声声呢喃。
    他绝口不提,可一刻不曾忘记阿招,不曾忘记害死阿招的人是谁。
    但这几年,顾时宁常常忍不住在幻想,也许叫了那么久的哥哥,讨好了那么久的人,逢年过节送了那么多的礼物,总该会有些变化。
    刑部地牢的一道道鞭子,手腕上铁环倒刺扎出像珠链子的疤,萧晏滑腻的手划过她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时说的话,似乎都在嘲笑着她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宣泄的愤怒,是对顾长於的愤怒,是没资格的愤怒,她该有自知之明的。
    可因为顾时宁的一次宣泄和无端的告状,害得顾长於被逐出族谱,结果好像是又成她欠了他。
    顾时宁神色复杂,扭开头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茶壶,娇娇怯怯的小声说:“对不起啊——”
    “都是我害的你被爹爹逐出家门。”
    顾长於凝视她粉嘟嘟的小脸,小姑娘又回到了之前小心翼翼,又乖又巧的样子。
    他没有接话,慵懒地起身,将挂在时宁肩膀上的裘衣扯起,挡住她的脸。
    对上她干净清澈的眼眸,撩得人心痒。
    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舍不得离开都城,突然不想管在城外风雪里等他的军队。
    顾时宁眼前灰蒙,等她从裘衣里探出头时,吊窗啪嗒一声轻轻落下,枯竹的影子微微晃荡,暖阁里已经没了顾长於的身影。
    软塌的雕花小桌上,只有茶壶一如既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顾时宁的脸一下涨的通红。
    倒是把她的春宫册还回来啊。
    写的批注要是被顾长於看到,她可以不活了。
    ·
    二月初七,太子大婚这天,满都城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礼炮烟花,锣鼓声声从破晓时分就络绎不绝。
    顾时宁的心情很平静。
    将军府所有人忙上忙下,只有她穿戴好繁琐的嫁衣和凤冠后端端坐着。
    她恍惚游离于事件之外,好像自己是个不相关的人,旁观一场别人的婚礼,热闹喧嚣也是别人的。
    礼乐声越来越清晰,丫鬟们更加的手忙脚乱,是太子迎亲的队伍将近。
    顾远山揽着妻子走进房里,顾夫人好像刚刚哭过。
    他看着妆容明丽,凤冠霞帔的小女儿,强撑起精神,不让自己露出伤心的姿态,还没做好放手的准备,他的孩子就要离他而去。
    顾远山语重心长嘱托时宁,言语间满是担忧,“日后你嫁入东宫,切记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他这一辈子,效忠了这个王朝数十年,打下燕北立下赫赫战功,把守着皇城无人敢造次,临了连自己的女儿,也被他的君指婚给了皇家。
    朝中同僚皆眼红他,承蒙圣上眷顾,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君王忌惮的恐惧深入肺腑。
    顾时宁回望她渐渐苍老的父亲,他的鬓角生出白发,脸上的皮肤生出褶皱,背部微微佝偻。
    延迟的感官被激活,鼻子一酸,心里像是被掏了一个洞似得失落。
    数千人的仪仗队开道,朱红色的厌翟车在将军府门前停定,车顶华丽,缀满珠帘挂玉。
    太子驾马持烛,意气风发地踩着将军府的门槛入内。
    顾钰衡站在热闹的人群里,第一次见这位太子,皱着眉,天然的不喜他。
    冷眼看他挑眉勾唇,饶有兴致地打量府里一个长相姣好的丫鬟,把她看得动起心思,含羞回应。
    那丫鬟接过太子手中灯烛时,太子微不可见在她的手心捏了一把。
    顾钰衡只觉得恶心,连带看那丫鬟,也生出冷意。
    若非他头上顶着的身份压着,这样一身的皮囊,也配得上他阿姐。
    顾钰衡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低垂下头,藏住通红的眼眸。
    顾时宁头上盖着薄纱绣花的喜帕,缀着细细的镂金流苏。
    她由青梅搀扶着,一路迈过门槛,走下台阶。
    一只苍白的手伸到她的喜帕下,顾时宁见到这只手便想起那天的滑腻触感,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她强忍住不适,将手搭上去。
    萧晏的手像女人一样的柔嫩,三根手指若有若无在她的手心挠痒。
    “小野猫等急了罢,今晚孤可不会再放过你。”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的猥琐狎弄。
    她盖着喜帕,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盯着脚下地面。
    顾时宁有些厌烦,心里不无恶意地想,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活过今晚。
    她袖里藏了毒,无名毒,懒得起名,因为没人能查出死人身上有毒,症状和一般的猝死没有两样。
    顾时宁以前不理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妇人,费尽心思想要杀掉自己的丈夫。
    现在却理解了,从接过婚书的那一刻,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一个念头。
    直到那天在长乐坊,她无助地躺在床塌上,这个念头变得无比的坚定。
    她不记得原书里萧晏是怎么死的,也许是顾长於杀的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也不知道顾长於会不会承她的情,永庆帝越发年老,也越发糊涂,没了萧晏的牵制,顾长於应该很快能权倾朝野吧。
    当时看书时一笔带过不觉奇怪,现在却是想不明白,永庆帝为什么会那么中意顾长於,甚至比对他的那些皇子还亲呢。
    难不成顾长於表面上清冷孤傲,背地里对着永庆帝阿谀奉承装孙子?
    顾时宁打了一个寒颤,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她的思绪飘忽不定,胡乱的四处游荡,一会想到这儿,一会想到那儿。
    直到一道疾速的风微微擦过,顾时宁眼前的喜帕有些晃荡,镂金的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不曾停歇的典乐声在中间突兀的截住。
    透着喜帕照进来的红色光线,她感到有水珠溅到了盖头上面,绸缎的颜色变得深浅不一,斑驳陆离。
    顾时宁低着头看见红色的绣鞋上也溅上了水渍,颜色深了一块。
    “啊啊啊——”
    耳边传来混乱的尖叫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凄戾、惊慌、碰撞,错综复杂。
    顾时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握住她的那只手突然撤下,她疑惑地掀开喜帕,正对上萧晏狰狞到陌生的脸。
    萧晏的脖子上生出了一个喷泉,不断往外喷射红色的泉涌,溅在她的眼睫。
    他的瞳孔放大,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所震惊,呆呆地动了动脑袋,低头去看,抬手想去堵住不断喷出的液体。
    萧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
    顾时宁的唇瓣也沾上了水渍,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紧抿着唇,生怕吃进去他的血。
    原来萧晏是这样死的吗?
    不过很快她连多一分的注意力都不再分到他的脸上,越过萧晏的肩膀,大堂里早已乱作一团。
    丫鬟侍从四处逃窜,数不清的黑衣人蒙面执剑。
    顾时宁的视线越过这群人,看见将军府的门前,黑色的汗血骏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嘶鸣。
    马背上的那人,身姿挺拔修长,俊朗不凡,玄色锦衣下摆被风吹起。
    他的手臂有力张开,一手握弓,一手拉弦,举止优雅从容,像极在围场射猎的矜贵公子。
    顾长於的眼眸漆黑幽深,穿过繁杂的人群望向她,辨不清情绪。
    箭在弦上,直直向她所在的方向射来。
    顾时宁眨了眨双眸,眼睫沾上太子的血,悄然顺着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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