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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偿。”
    韩述当然想过,当更让他觉得异样的不是这个,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志和,口气中存有疑虑,“你的心理学研究范围未免也太广了,好像你很了解她?”
    “了不了解我不敢说,她在‘里面’那几年,我申请探望过她很多次,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后来我就想,我的探望对她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你探望过她‘很多次’?”韩述听到这里再也没忍住,打断了方志和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只拜托过你一次!”
    “没错,后来几次是我自己要去的。”方志和慢悠悠地说。
    韩述冷笑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看她?你犯得着吗?”
    “要说关系,你不会忘了,她也算是我的同学。或者,你认为你做了什么事情才意味着你跟她关系变得比别人更为密切肩头被愤怒的韩述用力一推,人晃了一下,倒没有从椅子上掉下来,酒杯却落地,幸而在喧杂的环境中,并未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韩述松开手,自己也好像惊呆了。怔怔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你喝多了。”他恨恨对方志和说。原本,不,就在上一秒,他还想着痛揍眼前那张带着无框眼镜的脸,可是他毕竟不是个粗暴而无所顾忌的人,最重要的是,方志和的话虽然难听,却见鬼的一点也没错。
    “你申请探视她,居然瞒着我?”韩述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难以下咽到极致。
    方志和低头整理自己的衣领,问道“我有对你宣告的义务吗?”
    韩述冷冷地看着方志和,“这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
    “你害怕面对她,所以当年连听到她的消息都不敢,别人就该跟你一样忘了她?现在你想要补偿她,那别人同样得自动退让?”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述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方志和面露讥诮之意,补了一句,“你心底把她看成是你的?可她是你的吗?”
    “你胡说!”
    “那你现在脸上写着的难道不是嫉妒吗?”
    “我没有!”韩述忍无可忍,怒而拔高了声音,身旁谈笑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包括先前对他示好的漂亮女孩。这样子真失态,可韩述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他一直是个要强要面子的人,作为他的朋友,无论是小方、周亮还是别的人,多数时候都心照不宣地退一步。可方志和今天的步步紧逼,竟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愤怒也更多地来自于拼命招架的狼狈。
    “你没有?”就连方志和眼镜上折射的光线,都仿佛流露着嘲弄。
    “我没有……“韩述的声音低了下来,双手交握,他沉默了一会才试着心平气和地说道“小方,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对她的感觉很复杂,混杂了很多过去的东西在里面,对,你可能也知道上学的时候我对她好像有点那个意思,可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什么都变了,我心里想的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觉得我错了,我想补偿她,这样也许我才能好受一些,这些年我收够了。可是她不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懂吗?”
    “哈哈,你自己不懂,问我懂吗?有些事情你可以想得很复杂,其实一丝一缕理清,其实再简单不过。你蠢吗?当然不,换做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你比谁都明白。你就是自欺欺人兼死鸭子嘴硬。”
    “我不跟你争这个,太可笑了。”
    “那我挑明跟你说吧。韩述,你觉得我怎么样?”
    方志和话题转变地如此诡异,韩述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你?人模狗样的吧。”
    “说实话,我也算受过良好教育,家庭和谐,工作稳定,收入良好,身体健康,五官端正,无不良嗜好。假如,我说假如啊,谢桔年真跟我有什么,那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属。你又发什么狠,动哪门子的气。你应该放心。”
    “你跟她?笑话!”韩述做出不屑和好笑的样子,可语调都变了。
    “你不肯放?很好,又回到了我们先前的假设,你心里就认为她是你的。你要补偿,不过是让她过得好,这种好的生活的给予者,非你韩述不可?”
    这论调竟然的熟悉,桔年似乎也说过“难道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给?”
    韩述顿时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他不愿往下想,又或者他想得通,接受不了。他可以在谢桔年生活中充当一个旁观者或路人甲?不不不,如果是这样,韩述宁可她恨他。
    可这又是什么心理?韩述讨厌心理学!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我不想跟一个喝醉的人讨论没有意义的事。”
    “你会觉得有意义的。”方志和半伏在吧台上说。
    韩述讥诮地耸耸肩,走出几步又转头,指着方志和说“你别马蚤扰她!”
    “韩述,你以什么身份警告我?”
    “用不着你管。”
    方志和取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雾气,说“谁难受谁知道!”
    韩述冷冷拍下自己那份酒钱,头也不回地离去。
    四下漆黑,他摸索着出去查看,才发现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竟然停电了。
    元旦时分,还是寒气刺骨,韩述也管不了这些,在电热水器罢工的花洒下没头没脑地一阵猛淋,身子在抖,可心里的火浇不灭。小方不是多嘴的人,十多年来,不管他知不知情,都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二点到来的时分,远处响起焰火的轰鸣,韩述原想在这一时刻过得热闹些,没想到到头来落得更加寂寥。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借着半截蜡烛,看着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谁难受谁知道。”这更像是方志和的一句咒语。
    韩述摇摇头,甩去头发上的水滴,用手一下一下擦拭着玻璃上的雾气。他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一遍遍重复。
    “我很好,我很好……你看到了吗。”
    第十一章 往事不要再提
    台园路小学的迎春晚会安排在晚上,这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淅沥小雨,刚傍晚时分,天就早早地黑了,走在略显泥泞的道路上,风吹过来,感觉比天气预报播报的最低温度更冷一些。桔年和非明撑着一把大伞往公车站赶,走得举步维艰。
    在桔年的好说歹说下,非明总算答应暂不换上跳舞的衣服鞋子,以免弄脏行头。为了这场演出,她兴奋紧张得昨晚整晚都无法入睡,可一出门,糟糕的天气和路况让她沉浸在童话歌舞里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沮丧,冷风一吹,直嚷着头痛。
    “姑姑,我就知道只撑一把伞是不行的。”非明嘴里喷着白气抱怨道。
    桔年抿嘴笑了笑,也不去点破,明明就是她嫌另一把伞又旧又丑,只是悄悄地将伞柄更往非明那边挪了挪,安慰道“就快到公车站了。”
    天气糟糕,愿意步行的人更少,刚过去的公车无不满满,孩子心里装了演出这眼前最重要的事,自然心急焦躁。她眼睁睁看着接连不断的私家车从眼前疾驰而去,情不自禁地喃喃“韩述叔叔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明明告诉过他今晚上演出的。”
    非明说完了这句话,偷偷地看了姑姑一眼。桔年正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伞上的水珠,神游一般,仿佛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非明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悻悻地伸长脖子候着下一班车的到来。
    过了好一会,非明都快忘了这个话题,才听到姑姑慢悠悠地问了句“哦,那他怎么说?”
    非明翻了个白眼,心里想,姑姑的反应也够慢的,说起这个,她有了些精神,“我上个星期就给韩述叔叔打过电话,他真奇怪,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就问姑姑你知不知道我叫他来。”
    “这样啊。”桔年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能让孩子感到满意,非明故作老成地分析道“姑姑,是不是你不让韩述叔叔来,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害怕你。”
    桔年笑了起来,“怎么会,你韩述叔叔如果不来,是因为他有别的事要忙啊。”
    “可是演出是在晚上,他不用上班啊。”
    “傻瓜,大人除了上班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为什么你不上班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桔年语塞,她发现自己已经辩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了。
    好不容易到了小学的礼堂,非明不死心,尤在四处张望,她心底里还期待着韩述叔叔从某个角落突然冒出来,笑嘻嘻地给她个“惊喜”。
    过不了多久,非明就将是舞台上众人瞩目的白雪公主,她多希望能有多一些自己喜爱的人分享那时刻的光彩,尤其是韩述叔叔,如果他来了,许多嘲笑她是孤儿的同学都会发现,在舞台下会有一个又帅人又好的“家长”只为她谢非明欢呼鼓掌,而不是只有姑姑静静陪伴着。
    姑姑也不是不好。非明未尝不知道姑姑才是真正照顾自己的人,可是姑姑总是太过冷清,而非明又太害怕这种冷清。她渴望的是放学后等待自己的一张热闹的餐桌,还有快乐或沮丧时分的一个温热的怀抱,可是这些她都没有。她所能记得只有午夜时分偶尔转醒,老房子无边的沉静,和桔年姑姑枯坐时寂寥的侧脸。
    非明还没有长大到足以读懂那些情绪,但是她嗅得到藏在平淡如水的日子后头哀伤的味道,那不是她梦想中家的味道。
    韩述叔叔没有出现。非明略带失望地抱着她的裙子和舞鞋跑进设在礼堂二楼的化妆间,桔年则找了个位置坐下,独自等待。
    演出即将开始,已换上洁白纱裙,妆扮得如同甜心公主一般的非明忽然紧张又雀跃地回到桔年的身边。
    “脸怎么那么红?”透过粉底,桔年都可是察觉到非明异样潮红的脸蛋,同样掩饰不住的,还有眼睛里的惊喜。
    非明把手中的一个纸袋往桔年怀里一塞,神秘兮兮地小声对桔年说“姑姑,刚才老师把这个给我,说是一个阿姨给我送来的,是你买给我的吗?”
    桔年轻轻打开相当精致考究的纸袋,里面是个漂亮的小盒子,打开来才发现盒子里竟然装得满满地都是各式各样漂亮的小发卡,五颜六色的装饰和晶莹的水钻耀花了眼。
    “是你买给我的吗?”非明还在旁一个劲的追问,但她心中也许知道这个答案是否定的。“难道,是韩述叔叔?”
    孩子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和惊奇,微微带着颤音,而桔年的指尖发凉,心中某个角落却也在微微地抖。不会是韩述,韩述虽然能够负担也愿意送孩子礼物,但他不会特意去买这么些小女生情致的玩意,也未必知道这些东西正是非明目前的心头所好。答案不言而喻。
    “不对,不是韩述叔叔,老师跟我说是个阿姨……究竟是哪个阿姨,她为什么不亲手交给我呢?”
    桔年怎么能告诉非明,这些发卡来自于她一直心心念念却从未相识的人,而那个人为了一段过去,一个誓言……又或者是为了另一个家庭和已然安定的生活,将永远给不了非明想要的东西。
    陈洁洁当然认出了非明,这是她年少荒唐岁月里如今唯一留下的血证。那一次的擦肩而过,她会流泪吗,她会后悔吗,她会因为这个融合了她和巫雨血脉的生命而想起逝去的容颜辗转反侧吗?桔年不得而知,她知道的是,陈洁洁或许想要给孩子补偿,却不可能与非明相认。而她能给的补偿,也不过是这一盒子漂亮却无用的点缀品。
    桔年想,不怪她。不过是一段过去,有人想记得,有人要忘记,仅此而已。
    “会不会是别人送错了。”非明猜到最后,反而为这不太可能的幸运而感到惶恐。
    桔年笑了起来,从发卡堆里挑出一个,别在非明的头发上。
    “喜欢吗?”她问。
    非明红着眼睛一个劲地点头。
    桔年不禁也有些难过,她把非明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可是给孩子的东西却那么少。
    “喜欢就好,你看,发卡带在你头上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送错了。说不定这是圣诞老人送给白雪公主的迟到礼物呢?”
    非明虽不太相信,却也笑了,注意力成功地转移到她眼前最为在意的演出上来。她拉开裙摆,在桔年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
    “姑姑,我的裙子好看吗?刚才李小萌也在化妆,她扮演一棵树,看到我的裙子,气得脸都绿了。”
    桔年忍住笑,“我刚才看到扮王子的男孩子,是李特没错吧,他今天也很帅啊。”
    非明心里甜蜜蜜地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桔年身畔的椅子上,嘟囔道“姑姑,我开心得头有点晕。”
    桔年找出纸巾去压非明额角的薄汗,“坐一会就好了。”
    “你小的时候跳舞吗,姑姑。”
    “呃……不怎么跳。”
    “你不希望自己是白雪公主吗?”
    “白雪公主只有最出色的女孩子才能扮演啊。”桔年笑着说。
    孩子还不怎么懂得谦虚,点头表示认可,想了一会,又歪着头,认真地说了句“姑姑,我觉得你也很好。”
    “嗯?”桔年有些意外,她笑自己,也许是太多年没有听过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以至于竟然因为孩子无心的肯定而感到眼眶微微潮湿。“真的吗?”
    “真的。”非明轻轻把头靠在姑姑的肩上,“全世界姑姑最好了……除了我的爸爸妈妈。”
    老师通过广播召集所有参与演出的同学到后台集中候场,非明急匆匆地跑了,桔年收敛心神,依旧坐在位子上,等待着即将开始的表演。
    因为学校精心筹备的缘故,晚会节目相当精彩,随处可见用力鼓掌、专注拍照摄影的家长。也许对于家长而言,台上表演的内容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面有自己的宝贝。
    晚会进行过半,报幕的小学生用黄莺一般的声音对观众说道“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歌舞剧――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掌声雷鸣般响起,桔年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等待非明的演出。她太知道这一次的表演对于非明这孩子来说的重要性,多少个日夜的刻苦排练和精心准备就为了这一刻。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巫雨,你也在看着是吗?
    童话的音乐声传来,观众席也渐渐安静,仿佛都在等待着舞台上的小精灵。
    一秒,两秒……十秒……时间过去,可舞台上始终空无一人,观众席上的家长们从疑惑变为窃语,从窃语转为不解的张望。
    台下开始马蚤动了,最沉得住气的桔年也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而细心留意之下,她发现那马蚤动的源头其实来自于后台。
    这是非明的节目!
    桔年绞着自己的手指,到底是坐不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悄然起身,朝后台方向小跑而去。
    进入后台的小阶梯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有学生,有老师,也有家长,他们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里张望着。桔年脑子乱纷纷地,只听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交谈片断。
    “女孩……”
    “……发病了,真可怕……”
    “……叫救护车了吗?”
    不安的潮水触感是冰凉的,从脚尖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打湿她,吞没她。
    桔年用力分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围观的人们,一层又一层的人墙,密不透风地遮蔽着风暴中心那座惊恐和绝望的岛屿。时光仿佛倒流了,周围的场景在眼前模糊难辨……盛夏,午后,冰凉的手,无功而返的救护车,似远似近的警笛,水泄不通的围观者,白的担架,红的血,无风自落的石榴花……还有诀别的味道……她在发抖……不……不要这样……
    “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不让你的吻留着余味……”
    韩述坐在灯光幽暗,音响喧腾的k厅包厢里,听着同事在台上忘情投入地演唱。
    “韩述,喝一杯吗?”办公室的美女主任拎了半打啤酒坐到他身边。
    韩述摆手,“刚才已经喝了不少,现在我就喝这个。”
    美女主任拿过韩述手里的饮料在鼻前一闻,“柠檬茶,喝这个有什么意思?”
    韩述懒洋洋地把杯拿了回来,“这你就不懂了,柠檬茶里也有学问,我喜欢放三片柠檬,蜂蜜加祁红,不要戳它,冰箱里冰镇十个小时以上,味道自然就出来了,颜色还澄澈。这杯……凑活罢了。”
    “你哪来那么多讲究。”正好有人推门进来,美女主任小赵赶紧在身边腾出个位子,嘴里招呼着,“蔡检,您算是来了,快坐吧……”
    刚到的蔡检闻声走了过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韩述和小赵之间。小赵忙着给领导倒茶,蔡检打量了韩述几眼。
    “看你这几天心情好些了?气色都回来了。”
    韩述笑道“这光线跟鬼屋似的,您都能看出我的气色,姜还是老的辣。”
    蔡检也抿着嘴笑,“干妈这不是关心你吗?你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让人操心。跟同学聊聊,心气都畅了不少吧?”
    韩述闻言一怔,他不久前是跟方志和“聊”过几句,不欢而散。可干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下狐疑,嘴上却不说,只暗自思量着,莫非这方志和跟蔡检扯上了什么关系?方志和莫名其妙地找碴,难不成是出自干妈的授意。
    不可能!方志和跟韩述打小玩得不错,韩述的干妈周亮和方志和几个都认识,但仅限于认识而已。更重要的是,韩述了解自己的干妈,方志和话里的意思跟干妈的想法从根本上南辕北辙,完全不是一回事。
    蔡检似乎也自悔失言,笑笑接过小赵递过来的热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韩述低头去喝他的柠檬茶,心想,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你爸爸也跟你说了吧,赶紧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了,该干嘛干嘛去。你不是常说在城西院束手束脚的,现在可以远走高飞,反倒舍不得了?”蔡检对韩述说道。
    韩述摇头,“我说干妈,当初非得让我接这个案子的人是你,让我放手的也是你,别拿我当枪使啊。我还真杠上这个案子了,从来就没有我韩述过不去的坎。你别说,我还真有点进展了,更不能现在就撒手。”
    “哦?”蔡检一挑眉,神情也专注了起来,似乎对此颇感兴趣。“说说看。”
    “这是说公事的地方吗?”韩述笑着摆了摆手,继而压低了声音“我敢肯定,王国华后面有人,他只是虾兵蟹将冤大头,真正的大鱼还没浮头。”
    “韩述,你可得掌握证据。”蔡检所有所思地说。
    韩述说“这个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接案子,既然这件事被我碰上了,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王国华虽然冤枉,但罪不至死,他也不能白死。”他说着,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看着蔡检,颇有意味地说道“干妈,您说唐业是无辜的,但是我看可没有那么简单。”
    蔡检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韩述,你该不会……我相信你会公私分明的。”
    韩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是吗,您心理只怕也想着,糟糕,该怎么防我故意给您干儿子找碴吧?”
    “我并没有这么说。”
    “那就好。”韩述脸上换了正色,“您要真那么想,未免也把人看扁了!”
    “阿业他……”
    韩述见小赵起身去点歌,小声说道“我只问您,唐业在海外有私人账户的事您知道吗?还有,王国华死前最后一个有疑点的项目跟江源集团下属广利公司有关,而唐业跟广利公司原财务总监滕云过往从密您也不知情?”
    蔡检一向精明的双眼里也流露出迷茫的神情,她缓缓摇了摇头,“你觉得……”
    “如您所说,一切由证据说话,而我现在手头上并没有充足完备的证据材料。但是这个案子假如要查下去,唐业是绕不过去。干妈,我知道这不是最初您让我帮忙的初衷,但是我希望您理解,而且有个心理准备。”
    蔡检良久没有出声,似乎在品味韩述话里的意思。孩子大了,由不得人,她觉得自己也在慢慢变得苍老无力,心越来越疲惫,以往的锐气日渐在消磨,她长长叹了口气。
    韩述看着干妈这个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忍,正好同事一曲唱完,他接过麦克风,笑着朗声对大家宣布道“下面有请我们城西院的少男杀手,甜歌小天后蔡一林小姐为我们演唱一曲……”
    大家配合着起哄,蔡检终于笑了起来,骂道“韩述你简直没大没小。”可手里却接过了麦克风。
    蔡检爱唱老歌,是业余的演唱高手,这在城西人民检察院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不过敢这样跟她开玩笑的除了韩述就没有别人。
    蔡检的一首《分飞燕》唱得如泣如诉,韩述鼓掌之余,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小赵从点歌台处回来,巧笑倩兮地打趣道“韩述你今晚是怎么了,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手机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我看看!”
    她趁韩述不备,一把抢过手机,笑着闪过身避开韩述企图夺回来的手,“让纪监小组长检查看看有没有儿童不宜的内容。”
    韩述一夺之下没有成功,也不再计较,笑着舒服地靠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看到了好东西不要忘了告诉我。”
    小赵摆弄了一会,失望地把手机抛回给韩述,“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你瞎看什么?”
    韩述笑嘻嘻地说“我看时间罢了。”
    正说着,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上面显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响了两声就挂断了。韩述一急,立马从沙发上跃起,匆匆地跑出门外回拨过去,
    “喂,喂,我是韩述,你哪位?”他唯恐周遭太过嘈杂,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还好这个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对方的声音也清楚地从彼端传来。“您好,我处可为您提供六盒彩特码预测服务……”
    韩述一愣,继而大怒,“预测个鬼,小心我揣了你们的老窝。”
    他愤而挂断,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那么地失望。
    今天是非明演出的日子,韩述是记得的,他没有去,因为害怕自己在桔年眼里再度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可是一整晚,他都没有放弃一个设想,非明喜欢他,希望他去看演出,有没有可能她因为非明的期待而给他打电话呢?依她的脾气,这个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他着了魔似的心存期待。
    推开门走回包厢,韩述依旧掩不住失落。蔡检恰好唱完了最后一句,歌兴正浓,招手叫来韩述,就对小赵说“点首歌让我跟韩述一块唱。”
    韩述过去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麦霸,可这时哪有那份心,连连求饶,“我之前喝多了,唱不了。”可蔡检故意板起脸,他也不得不依。
    “韩述你唱什么?”小赵在一边问道。
    “无所谓,有什么是我不会唱的?”
    “蔡检,要不给你们点一首《敖包相会》?”小赵转而问蔡检。
    蔡检说“换首新歌,免得韩述老说我活在七十年代。”
    韩述嘀咕“太新的您也不会啊。”
    小赵会意,给他们点了首不新不旧的《当爱已成往事》。
    “这首好,这首我们小天后会唱。”韩述笑道。
    稍显沧桑的一段过门后,蔡检的女声传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听着这首歌被蔡检用她拿手的民族唱法“全新”演绎,韩述握着另外一个麦克风,也不由得撇过脸去,憋住脸上的笑意。
    “哎,认真点,别笑啊。”小赵在一侧暗示着。
    韩述这才收敛了些,正儿八经地跟着蔡检的节奏,尽量专注地听她唱,一边用手轻轻和着拍子。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
    不知道是特定的心情还是太过专注使然,韩述定定地站在那听着,这首烂熟于心的歌,竟然莫名地有了种别样的况味。他试着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蔡检也不再是蔡检,歌也不再是那首歌,身侧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幽幽地叙述。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韩述怔怔地有些出神,直到蔡检轻轻咳了一声,才留意到已经到了自己的唱段,好在这首歌他闭着眼睛也能唱下去,赶紧接过。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秘,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不容易……有多不容易,这十一年里,他冷暖自知。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韩述渐渐地也不去看那大屏幕上的歌词,自顾往下唱。有些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一般的闪过,照亮了,又熄灭了。
    “因为我还有梦,我依然把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那个女声恰如其分地缠了进来。她说,“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地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问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
    “别说我不懂。”韩述轻轻地接了下去。全赖酒精的后劲,他眼里只有另一端欲说还休的她,身影单薄,额前有被风吹乱的头发,白着一张巴掌大的脸,眼角有克制的眼泪。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韩述,韩述,唱啊,换你唱了……”
    “你怎么了韩述……”
    韩述缓缓垂下了握着麦克风的手。
    他的人生没有了她,当然会不同,一切都将改写。如果可以,韩述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见谢桔年。然而如果真的可以,他愿意重回过去的每一天,好的坏的,幸福的,不幸的,统统重走一遍。只不过,再不会让她收到一丁点的伤害。
    从来没有人逼过他流连在那些过去里,不肯相忘的人一直是他自己。他苦苦相逼,他言不由衷,他怕承认了之后再无路可退。然而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个被愧意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盒子,如今拂尘开启,才发现里面不过是最卑怯的感情。
    他是等不来桔年的电话的。
    从来韩述就救赎不了谢桔年,需要救赎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第十二章 假装原谅我
    韩述赶到医院时已近深夜。
    他离开ktv太过仓皇,以至于连外套都往在了包厢里的沙发上。是蔡检亲自拿着衣服追了出来,那时他人已经在停车场。
    “你这冒冒失失地是赶着去哪?”蔡检问。
    韩述当时接过自己的外套,没有回答,想不到蔡检已然有了答案。
    “你要去找她?韩述,我以为你这些天是想明白了不少,没想到是越来越糊涂了。”
    即使在停车场并不明亮的灯光,韩述依然读得出从小疼爱自己的干妈脸上的不解和无奈,以及她话音背后的潜台词。
    他本想说,也许我一直是糊涂的,现在才明白了。可是直到驱车离开,他也没把这话说出口。明白和糊涂,从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韩述开车穿行在夜间仍旧繁华的街道上,莫名地想到一个并不算太恰当的词――归心似箭。虽然他的目的地其实是地段偏僻的一个小学。他想,不管能不能赶上非明的节目,他都要把这孩子举起来转一个大圈,至于该如何面对桔年,更是构想了无数种可能。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对不起”?说不定她只扔下一句“没关系”就会走人。
    直截了当地吐露心声?韩述自言自语地对着后视镜模拟了一遍,发现肉麻到自己都抖了几下。
    要不……就吻她?他认真思考了这个方式的可行性,最后承认,真的不敢。
    静静坐在她身边吧,什么都不要说,让时间和行动证明一切?可是以谢桔年的个性,她绝对可以纹丝不动地坐到天荒地老一个字不说。韩述觉得自己会在行动之前死于长时间的沉闷。
    好像怎么做都不行,怎么做都不对。当然,延缓了十一年,所有的行动和表述都犹如隔靴搔痒一般。韩述想象着十一年前,假如他就这么上前抱紧她,不管她责怪或是怨恨,沉默或是推开,怎么都可以,再也不只是徒劳地在旁听席上等待她看自己一眼,那样的话,他是否就没有如今那么后悔?这是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疑问――然而,他今天仍然可以选择拥抱她。
    拥抱她。忽略她的冷淡和回绝,任她疑惑抗拒甚至是鄙夷,这是韩述所能想到的,仅有的事。
    结果,台园路小学的礼堂是去到了,韩述却在一片乱哄哄中惊闻非明出了事,在知情老师的指点下,这才赶到了医院。
    此时非明已从急症室出来,被送进了临时监护病房。韩述在病房门口遇上了孩子的班主任,他跑得气喘吁吁地,匆匆打了个招呼,正要进去,推门之前隔着病房门上方的玻璃观察窗往里面看了一眼,除了紧闭双眼,情况不明的非明,还有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桔年。
    桔年的背影如韩述记忆中一般薄而瘦,韩述心里一酸,竟有了点近乡情怯的味道,这一迟疑间,才让他进而留意到,房间里除了她们,还有别人。那把一只手放在桔年肩头,给她递过去一杯水的,不是唐业又是谁?
    韩述看着桔年微侧身接过那杯水,即使看不到她的脸,韩述也可以想象她朝唐业挤出的一个笑容。说实在的,即使唐业曾公然把桔年带到蔡检面前,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而桔年也没有否认这一点,但韩述内心深处对他们的关系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凭直觉,唐业不是巫雨。韩述曾亲眼见过谢桔年和巫雨之间流动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承认他和谢桔年之间没有,但在唐业和谢桔年身上同样找不到那种痕迹。即使这样,看着病房里的唐业,他依然后悔。
    他应该去观看非明的演出的,即使出事没有办法避免,但是至少那时他第一个陪在她们身旁的人,而不是把那个位置留给了唐业。
    唐业低着头,似乎跟桔年小声交谈着。韩述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他轻轻缩回了覆在门上的手。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呼啸地挟着风声朝红心奔去,却忽然间找不到靶子的方向,力道渐失,空落落地掉落在地上。
    于是他走开几步,小声地向非明的班主任询问病情。他实在弄不明白,看起来健康又活泼的非明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急病入院。
    非明的班主任杨老师面对韩述的提问明显地语焉不详,而韩述明明从杨老师的神情中看到了困惑和惋惜,他一颗心顿时往下一沉,也不再在老师身上浪费工夫,转身就朝值班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医生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韩述只得又找到前台护士值班处,劈头盖脸就问“刚送来那小女孩,就是叫谢非明的那个,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低头抄抄写写的一个小护士瞥了韩述一眼,“你是她什么人啊?”
    韩述一时语塞,随即又厚着脸皮答道“我是她爸爸。”说完这句话,他在护士疑惑的眼神中竟然感到脸庞一阵发烧。
    “你能有那么大的女儿?”果然对方报以不信任的态度。
    这时一旁稍微年长的另一个护士接了句“你是她爸爸,那刚才给孩子办手续的是谁啊?有什么事等医生回来再说吧。”
    韩述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也不争辩,只放低了姿态恳求道“拜托你,我只想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原本就有一副容易讨得异性好感的皮相,兼之言辞恳切,那护士想了想,也没有再为难,低头翻了翻入院纪录,抬起头来的时候话里也带着异样。“你真是那孩子的爸爸?她患的是迟发性癫痫……”
    “癫痫?”韩述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谢谢,他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组椅子坐下,发了好一会的呆,最后他见四下无人,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得厉害,并不是做梦。
    这个病他曾经跟另外一个人相关联。这个豁然开朗的事实如山一般压住韩述,让他喘不过气来。
    韩述知道非明不是谢桔年生的,此前他一直归因于她的善良和孤独,才会拖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清苦度日。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非明竟然是那个人的孩子,竟然是这样!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事实不正摆在眼前吗?除了巫雨的孩子,还有谁值得谢桔年这么对待。而非明那张面孔,她的眉和眼,无一不刻画着熟悉的痕迹。韩述为着这个发现而冷汗涔涔,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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