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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谁他妈的瞎了狗眼?
    一辆手推车经过,把我的腿上硬硬地挂了一下,疼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小护士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对不起”,转身就走,我顿时想起那次我做手术住院时,林艺不小心把暖瓶碰到地下摔碎,被一个护士进来好一通训斥。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抽痛,正胡思乱想间,抢救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戴口罩的医生跑出来喊“谁是林艺的家属?”
    我的心瞬间一凉,差点没瘫倒下去。杨错过去一把拉住医生问“怎么啦?”那个医生显然对杨错的态度很不满意,挣脱开后一脸严肃地说“孩子流产了,现在大出血,你们快去血库取血,”正进去时又吩咐说“急用,你们谁是ab型的?”杨错回头喊高小三“三儿,准备挽胳膊!”我脑袋里顿时象一个巨大的二踢脚被拿火瞬间点燃,“嘭”地一声就炸裂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叫嚷,似乎还夹杂着米兰的哭声。我费劲地睁开眼睛,看见高小三低着脑袋站在墙角,杨错愤慨无比地把手高高扬起,猛然向他脸上甩去,嘴里大喊“高小三,你个王八蛋!”
    我挣扎着站起来,用尽全力大喊一声“血哪?!”米兰赶紧过来把我扶住,结结巴巴地说“护士去取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了。”杨错怒不可遏地走过来,铁青着脸对我说“你以后要是再和高小三称兄道弟,你就是孙子!!!”我脑子里纷乱无比,顾不得理他,拼了命地大喊“血!血!!!”旁边几个病人路过,都睁大眼睛好奇地看,被杨错死死地盯了一眼,吓得纷纷夺路而逃。
    高小三慢慢走过来,正准备开口说话,被杨错又一个耳光狠狠甩到脸上,“啪”地一声,清脆无比。高小三抬起手来慢慢抚摩着自己的脸,嘴唇哆嗦着说“韩笑,今天是我不愿意做人,咱们,咱们下辈子再做兄弟吧!”说完猛地回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杨错双眼血红,冲我喊“这就是他妈的高小三,ab型血的高小三,不肯给你老婆抽一管子血的高小三!”我顿时反应过来,心中一阵酸苦,既不相信又不愿承认,用尽力气冲他的背影大喊“高小三,我,我,我操你大爷!”话音刚刚落地,胸口顿时一阵憋屈,再也忍耐不住,任凭眼泪夺眶而出。
    辞职后我去公司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多了,主要是想抓紧时间把经手的帐务倒腾清楚,早点交接,做到言而有信。不过受到的待遇却有了明显不同,不管是领导,还是以前曾经互相挤兑憎恶甚至大打出手过的同事,态度都客气起来。最幸福的是,在他们开沉闷无聊的会议时,我则可以坐在电脑前玩游戏。
    公司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一如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回忆。前台的墙上还贴着狼外婆挥毫泼墨题的词“公司需要您的力量”,前台的接待小姐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同的是面孔的变化,一样的是统统风马蚤,一个穿绿格子外套毛衣的姑娘频频拿眼神勾我,我过去问她想干什么,小妮子反倒高挺胸脯的问我想干什么。我嬉皮笑脸地说“想干什么,今天晚上要跟我出去,你就知道了。”姑娘故意装矜持,推说太忙没时间,还跟我开玩笑,凑到我鼻子底下说“我跟你出去,你老婆同意吗?”我微微一笑,说“我老婆早就死了。”惊得前台的人面面相觑,都抬起头来看着我。
    交接完全部手续,杨错把最后的薪水捏在手里问我“想清楚了?抽辞职报告现在还来得及。”我摇摇头,微笑着从他手中接过信封。杨错送我下楼,拍着我的肩膀一阵长吁短叹,一脸沉重地说“你这样,让我怎么走?”我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见我自杀来着,还是寻过短见?操!”
    临出门时那个前台姑娘冲我又挤眉又弄眼,一脸的滛笑。我走过去,冲她微微一笑,说“你有男朋友吗?”姑娘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把胸卡轻轻放到桌上,说“回去转告他,让他好好珍惜你。”我刚转身,姑娘在后面悄悄嘀咕了一句,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得很清楚“傻逼。”
    刚走出公司,一辆黑色奔驰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英气勃发的年轻人来,走到我面前彬彬有礼地说“请问,你们公司的韩总在吗?我找他签个业务。”我一阵莫名其妙,仔细在脑中搜寻了这个人的印象却丝毫没有找到,微笑着说“韩总?他一个月前刚刚去世。”年轻人扶了一下眼镜,和一起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迷惑不解的目光。
    他直直地看了我半天,微笑着说“谢谢。”我看着他们进了公司,心里咒骂了一声,心想现在能人无数,这些小事就不用麻烦我了。不一会,几个人跑了出来,那个年轻人追上我问“您就是韩笑,韩总吧?”我笑笑,说“我已经辞职不干了,你要搞业务请找别人吧。”那个年轻人眼中顿时露出一丝狠毒的光芒,阴阴地说“搞业务?我搞你娘。”
    我心猛地一紧,知道这帮孙子今天是冲我来的,就硬着头皮问“我就是韩笑,揍我可以,先得说明白,”心里不住地大骂杨错这个挨天杀的,肯定是他那厮到处钓鱼,这回钓着大鱼了。杨错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总喜欢和女人说他叫韩笑,还经常乐滋滋地告诉我“哥哥在下面爽,也没忘了照顾你,那妞一声一个‘笑哥哥’叫,你就没心灵感应地听见一声?”这个习惯是前年冬天落下的,有一次我泡了个大款的二奶,第二天把杨错的名片留了给她,一个月下来,杨错涮我剩下的锅子吃得满嘴肥油,大声夸我够哥们,连说“今后我也学你这一手,只要是我湿润也保证不让兄弟你旱着。”
    那个眼镜从鼻子中哼了一声,说“操,挨揍还要问理由?”上来就是一拳,狠狠地打在我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那一刻我脑中轰地一响,仿佛看见了那个让我崩溃的晚上,林艺躺在抢救台上鲜血淋漓,嘴里虚弱无力地叫着“韩笑,救救我,救救我!”
    没等我缓过神来,脑袋上又重重的挨了一胳膊肘。几个人把我拉到一个拐角,死命地向我身上招呼。我的脑子里一片寂静,所有的印象和记忆似乎已经全部消失,惟独只有林艺泪流满面的样子,在遥远的天边哀怨地望着我,我慢慢把眼睛闭上,身上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象狗一般地蜷缩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心里想着你们使劲打,使劲打,最好把我打死,我就可以去找我最最深爱着的林艺了。
    许久,几个人打得累了,都停了手脚,站在一边欣赏我死狗一般的样子。眼镜慢慢蹲下来,把我的头发猛地一把揪起,微笑着说“向你打听个女孩,认识的话点点头,”我费劲地睁开眼睛,感觉整个脸都象消失了一样,嘴边空空荡荡。眼镜点燃一支烟,徐徐地喷出一口,说“米兰,认识吗?”
    我顿时恍然大悟,这拨孙子肯定是她那个假洋鬼子派过来的,正思量间,眼镜把烟头一下子扎到我脸上,“呲”地一声就冒起了烟,旁边两个人把我架起来,眼镜咬着牙骂“你聋啦,听不见我说话?认识不认识?!”我的脑袋沉重无比,把眼皮子眨了几下算是答应。眼镜看着我慢慢笑了,阴阴地说“那就对了,没冤枉了你。这事你别怪那女孩,我们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钱是她男人给的,所以不怪她,要怪就怪你鸡芭太硬,到处捅吧。”
    身边的两个人我把扔在地下,准备结束战斗。眼镜看了看我,和旁边的人笑着说“把这位帅哥扶起来,靠到一边,别叫姑娘看见心疼。”我咬着牙慢慢站起来,挣扎着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的疼痛渐渐清晰,一阵一阵地从各个地方向大脑中传来。
    眼镜过来拍拍我的脑袋,说“哥们,上女人可以,不过以后可得找对人,免得做了风流鬼,”我正要说话,眼镜回头对几个人说“你们以后把自己的女人看紧点,别让这号人自己死了老婆就找别人。”他的声音尖细刺耳,象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我突然抖了一下,心中一股无边的恶气腾空而起,抓起地上的一块砖头向他脑袋后面用尽全身力气砸了过去,嘴里撕吼着“我操你妈!!!”
    第四部分第32节 伤感的记忆
    余华曾经说过,写作者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是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换句话说,人的友爱和同情往往只是作为情绪来到,而相反的事实则是伸手便可触及。
    他在小说《活着》的前言里写道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我听到了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那位老黑奴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对待世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这首歌深深打动了我,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我钦佩余华的全部理由就在于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有着坚强的活下去的勇气。当我满身血污蹲在看守所里的时候,心里却是一片死灰,脑子中满是充斥着绝望无比的消沉。我为此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心想只要老天不叫我死,就要努力地活着,为了林艺,也为了我自己。
    小曹不知道拿了高小三多少钱,天天过来看我一趟,到处给我打点说情,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在我耳朵上嘀咕了半天,叮嘱说“从现在开始,不管谁问你,就说是那砖头是他先抡起来的,被你夺下才砸过去,这叫正当防卫,”完了还颇为感慨地告诉我“高小三这几天为了你这事,跑得腿都快断了。”我苦笑着点点头,说“那你替我谢谢他。”
    杨错昨天送来一大包水果和几条烟,愁眉苦脸地告诉我狼外婆被总部查出来有贪污的嫌疑,去香港一事也暂且搁浅了。我隔着玻璃窗问他“米兰有消息吗?”杨错一脸沉重,许久才说“那几个人是他老公公司的,根本不是职业打手,那个死了的拿的还是新加坡的护照,这次比较麻烦。”我冲他吼道“我问你米兰现在怎么样?!”
    杨错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慢慢才说“她想离婚,被那孙子打了几下。”我嘴唇哆嗦着问“打成什么样了?她爹是不是死了,连自己女儿都不管啦?!”杨错低下脑袋去,说“没怎么样,头磕破了。她爹?她爹的脸比米兰的命要紧得多,你真的不明白?”我嘴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那天眼镜被我狠命地往脑袋上拍了一下,象根木头一样扑倒在地下,一动不动。旁边的几个人都傻了,半天才想起把我拖上车,和眼镜一起到了医院。进医院时眼镜又是呕吐又是抽搐,看得我都有些害怕。旁边一个人狠狠地在底下给了我一脚,说“他要有事,你也活不了。”我疼得眼前一阵发黑,捂着腿就蹲了下去。
    不一会医生从里面出来,下了病危通知书,说“你们赶紧通知他的家人,病人现在是硬膜下广泛性出血,有生命危险。”我背上猛地一阵发凉,一把抓住医生的胸口问“一块砖头能砸死人?!你他妈给我说清楚!”医生勃然大怒,使劲挣脱开我,跑着就去报警。我被几个人又垫了几脚,窝在地下,看着门口几个穿警服的人一闪,心里顿时一松,心想我就是死在监狱里,也不能死在你们这帮杂碎的手里。
    离开医院时一个医生跑出来,和几个警察说“出于职业道德,我建议你们先给他包扎一下。”我的心里一片感激,诚恳无比地给他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林艺出事的那天,杨错铁青着脸从里面一出来,我就知道自己想杀人了,把米兰一推就冲了出去。冲到抢救室里看到一个医生就抓住他,也不管他是谁,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医生摔到地上乱叫起来,我朝他吼道“你杀了我老婆!”
    吼完后抬脚去踢他,有人抱住了我,回头一看是米兰,我咬着牙说“你放开我。”米兰哭着说“求你了韩笑,你不要乱来。”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说“我要杀了他。”杨错也跑来把我紧紧地抱住,我脱不开身,就哭着求他“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你就放开我,让我杀了他吧。”
    杨错还是死死抱住我,我只好用胳膊肘拚了命地撞他,他也不松开。那个医生爬起来跑走了,很多的人围了上来,我看到里面有两个医生,我对杨错说“哥哥,求求你放开我。”杨错力气大,抱住我我就动不了,我用胳膊肘拼命撞他,他也不怕疼,一遍遍地说“韩笑,你不要乱来。”
    许久,我再也没有一点力气,身子软软地瘫在一边。米兰披头散发地一把扑到我身上,哭着说“韩笑,是我害了她,你,你杀了我吧,”我不断地摇头,哭着对她说“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米兰在身边不住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却一点也听不清楚,声音轻若微蚊,我的耳边一片寂静,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顿时幽然而生,袭遍了我的全身。我仿佛看见林艺在半空中微笑着看我,轻轻地说“韩笑,原谅我先走一步,等下辈子,我再回来陪你。”我目光呆滞地向空中连连傻笑,眼泪夺眶而出。
    临走时杨错塞给我2000块,让我以备急需,告诉我“这几天我得陪苏总清帐,不能天天来,你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我盯着问“说实话,你贪污了多少?”杨错笑笑,说“说没贪污是假的,但还够不上判刑。”我点点头,说“小曹那边你出去后替我打个电话,说我出去再好好谢他。”
    从我被关进来的第一天起,高小三就卷着钱到处疏通,光给小曹就塞了不少。我不能说小曹不够哥们,他的钱确实不少,但还犯不上白白给我花,因为我们只是朋友,而不是兄弟。杨错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谢个屁,他拿咱们的钱还少么,他亏啊?”我在心里干笑了几声,说“亏不亏,也都得给个热话。”
    也正是因为没有亏了小曹,我的牢狱生涯还算是比较太平,没有人来干扰我的‘生活’,除非我准备越狱逃跑。在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我大部分的思想活动都是在琢磨人生的反复无常和个人的无能为力,而对于自己进来的原因本身并没做多少思考。我比较欣赏一句话肉体和精神的痛楚显然会让人朝更严肃的高度思考问题,而不是汲汲于稻梁本身。所以,我讨厌思想高度,那意味着要失去世俗的幸福。起码对我而言,这是个真理。
    对于一般人而言,看守所则是另外一个世界,它有不一样的生存逻辑和秩序。在那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每个人,都给我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在那里受到的教育,也让我受益非浅。当然,这些教育也有一个小的副作用,那就是让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深深地绝望。
    我进来的第三天,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眯起眼使劲向门口望去,看见被我曾深深怜惜的刘梅,不,应该是李梅,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和我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她冰冷无比的眼神竟是那么的熟悉,而又是那么的陌生。事后我和小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因为给外国人下蒙药,在这个圈子里很是出名,这里也是几进几出了。
    我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确实愚笨得可以,我清晰地看到李梅眼中的不屑,那分明是在嘲笑我的智商。这不怪她,是我甘心情愿的上当受骗,我对自己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当然,这种认识我还得感谢象她这样的女人,让我更加有足够的理由质疑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善良。我知道,这无比干冷的房间气息,早晚会把心中的潮湿一点点冻掉,让它永远冷硬如铁。
    对于些许伤感的记忆,正常人的逻辑是既然失去了,就要想办法忘记,拿回忆来折磨自己的,都是傻逼。但我却始终无法摆脱那些缠绕在心田的一幕幕往事,它们一如天边飞逝的流星,在眨眼间忽然闪过,却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看守所的晚上总是很安静,所有的屋子也都已熄了灯,只是偶尔可以听见从某个房间中会传出星星点点的声音,让我瞬间想起了大学时候,我们趴在床上无法入睡,引起兴奋的原因有很多,但青春足可以解释一切我们年轻,我们精力旺盛,我们天真,我们不知所终。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卧谈会的内容是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们当初一样,兴奋地讨论着艺校的女生?还会不会有个把人,如同高小三一样,点着蜡烛在被窝里呻吟?
    回忆如丝,把我的思绪一缕缕地带回那令人难忘的时刻和地点,我看见杨错酒气醺天地在雕像前撒尿,也看见毕业前夜,我们都躺在那些油绿的睡着了的小草上,大声地唱着风靡一时的《校园民谣》
    “校门口的酒馆里是谁仍旧还在大声哭泣,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叹息,
    宿舍里的录音机还在唱着爱你爱你,
    当每到假期,我们就仓皇离去,
    亲爱的兄弟,你是否还会想起,
    那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
    而那些现在或许正在美梦成真的学子们,对自己的青春是不是还象以前的我们那样豪情依旧,为了虚幻的目标,正在咬着牙苦苦的拼争?他们又会不会在将来的若干年后,也会象我一样心灰意冷,虚度终生?
    第四部分第33节 她是百合
    在过了类似与世隔绝的30几天之后,我也总算是拨云驱雾,重见天日。心情还好,甚至和还我私人物件的女警察犯了几句贫。外边的阳光很亮,但却够不上温暖。出门时我看见李梅正在院子里的一角扫地,扫得很干净,也很彻底,地上甚至连一片尘土都没有。我进去时那天滴在门口的血迹也被消灭得无影无踪,如同我终于烟消云散的年轻豪气。
    可能是习惯了灰暗的光线,看阳光下的杨错和小曹我竟然得眯起眼睛。杨错的手一直在抖,向我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和小曹拥抱时,我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是怕弄脏了他崭新的警服?上车时我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终于没能绷住,摸着颌下杂乱的胡子哭了。老天,我终于又活过来了。
    高小三一直都没来找我,不知道是不是心存怨恨,小曹告诉我他想见我时我丝毫没有犹豫,冷冷地说“让他见鬼去吧。”杨错在一边脸色铁青,不知道是仍然再怪高小三那天的冷漠和自私,还是在怪我冷血无情。
    晚上杨错给我接风,两个人喝得象第一次喝酒时酩酊大醉,杨错含糊不清地搂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咱哥俩又回到原来了,真好,真好。”我眼睛发直地盯着他,这位相依为命了几十年的兄弟,脸上不禁热泪横流。我一直指望着能有一个温柔、多情的女人陪伴我一生一世,没想到风雨中竟是泪水瓢泼,最后守在我身边的,却只有杨错一个人。而那些从我生命中一闪而过的女孩们,你们现在究竟在哪里?那次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被生生打死,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姑娘的眼泪,是为我而流?
    开庭时我牢牢记住小曹的吩咐,一口咬定那块砖头是他先举起来的,其他的一概都说不知道,法官一问,回答就是当时我被打得神智不清,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清楚有人在打我,在不停地打。因为是在公司门口出的事,杨错还特意找了几个所谓的证人,一起证明当时的情景。丁莹也是证人之一,站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为我作证,说到动情处几乎把那个为我辩护的女律师的眼泪都弄得掉下来。
    没有开庭时有其他犯人告诉我,外国人一般占理三分,小曹说“故意杀害”到不至于成立,但现在最怕的是“过失杀人,”让我一度也比较担心。法官最后坐在上面思索良久,大手一挥,说“正当防卫,无罪释放!”声音竟是那样动听。小曹和杨错嗷嗷叫着上来和我拥抱在一起,透过他们激动的脸庞我看见丁莹咱在当地,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心里一阵澎湃,出门很久还感动不已。
    人生中有许多不同,也有众多相同。无数个曾经热切的人在一瞬间仿佛变冷,而又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忽然出现,让人束手无措。
    我总是搞不懂丁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也无论如何都读不懂她的眼神。杨错说她最近迷上了宗教,天天捧着一本佛教经书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感动自己,还是在感动他人。小曹听了嘿嘿一笑,说“少给我扮得道高僧,佛是什么?把“佛”拆开来看,一个人字旁,一个弗,佛哪里还是人?”
    从饭店出来后杨错执意要去消遣一把,指着脸上横生的疙瘩,说“公司的事情搞得脑袋大了一圈,我已经一个月没碰过女人了。”我顿时想起他因为我争小姐把别人扎刀子的那天晚上,我们也是站在这个季节里,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角,杨错满脸通红地剔着牙,和我说着同样的话。
    走进娱乐城里,每一个男人身边无一不是拥香抱玉,都无一不是露着得意的神情,脸上写满春风。是的,我也曾经这么干过,我赢过无数女人的掌声,也赢过无数男人的嫉妒。那是一个美好的时刻,我以为自己是个英雄,我嘲笑一切似乎因发育不良而天真,仿佛因智商不足而善良的人群,并且坚定地认为他们虚度一生,必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可林艺的眼泪把我打回了原形,在她泪光盈盈的眼睛里,我才终于发现自己是这样的丑陋不堪,是如此的弱不禁风。是的,现在我明白了,眼前的他们和当初的我一样,其实只是真正生活意义上的白痴,彻底的白痴。
    大厅里渐渐热闹起来,一批又一批的姑娘或浓妆艳抹或坦胸露背地从我身边走过,把一边的杨错看得两眼灼灼生辉,口水长流,他指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问我“怎么样?”我摇摇头,慢慢把手里的酒喝干。杨错大为失望,嘟嘟囔囔地骂我“这就是你的审美观?操,你不要我要。”挥手把那姑娘叫过来一起喝酒,那个姑娘估计是身体不方便,几天都没开张,显得异常兴奋和热情,粘在杨错身上娇媚无比,看得我连连叹气。
    不到半个小时,杨错和姑娘谈好了价钱,大踏步地上了楼,临走吩咐我自己挑选,今天就住这里,明天再走。我脑袋越来越沉重,眼睛也模糊起来,把领班叫过来,甩给她几张小费,说“把你们这里最棒的小姐,叫一个过来。”领班一见钱,脸也笑成了花,吩咐一个服务生把我搀上楼去,在他耳朵边说道“这位先生喝得不少,可别忘了给你小费哦。”
    自打林艺离开以后,我终日以酒为伴,几乎天天都在放荡和朦胧中度过。我似乎感到手上突然多出来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任凭我怎样挥霍都绰绰有余,无论我怎样支配它们,都仿佛总是无法将之打发。我的肉体还在,只是恍惚中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我,那个真正的韩笑已经在刹那间飞灰湮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披在我的身上行尸走肉。
    我睡在温暖的大床上,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小姐长得如何,会象赵玲,会象丁莹,还是会象陈小南?盟盟中我总感觉她会和我所熟悉的一个女孩非常相似,进看守所之前我找了一个湖南小姐带回家,竟然发现她和公司以前前台的那个姑娘几乎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她就是那个风马蚤无比的小妮子,但结果证明不是。如果是她的话,在发现我硬不起来时就会大喊大叫,但那天晚上的姑娘却在脸上平静如水,一如我几乎停滞的心脏。
    屋子里的灯光被调成非常暧昧的色彩,非常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想不堕落都难。我晃着沉重的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隐约感到这应该是一个深夜,却又象一个清晨。以前的我总是会选择在这样的两个时刻睡在这里,现在也是一样。我虽然丧失了吃饭的功能,但谁都没有理由剥夺我观看美味佳肴的权利。
    现在除了大量的安定片,我还需要另外的陪伴才能安然入睡。如果高小三在,肯定又会骂我没有子弹还上战场,我肯定也会狠狠地说“大不了是牺牲,这条命就是本钱。”房间里似乎很冷,我拉了毛巾盖在身上还是瑟瑟发抖,我知道,我需要搂着一个浑身滚烫的女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几年前的冲动和现在的无奈,发生在我们身上是这样的真实而自然,我没有安慰自己的感觉,我只是听从自己内心的要求这样或者不这样。在多少个漫漫长夜里,我都渴望身边能有一个女人,能有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让我体验生命的真实存在,那怕这个女人长得再丑再老我也不在乎,但当白天来临,这种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两个人,晚上是鬼,到了白天才算是一个人。
    脑子里一片混乱,酒精的作用慢慢见效,体内似乎燥热无比,却又万分冰冷。我的两只手机械般地抓着毛巾的一角拼命地往身上拉,忽然想到去年冬天林艺感冒发烧,冷得哆嗦个不停,我给她盖了三层被子都无济于事,我问她“怎么就不冷了?”她轻轻地说“你睡进来,陪在我身边,”当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时,我仿佛看见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安详而悠远。
    一只飞蛾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它冷吗?可它飞不进来。纵然它能飞进来也只是给我们留下一个成语——飞蛾投火。我把林艺象小孩子一样抱起来,坐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一路上焦急而安静。雪还在恍恍惚惚地下,天色一晃一晃,整个冥暗的世界都浮起在一片巨大的虚无中,这虚无寒冷无比。路上行人寥寥,雪却在他们脚下迅速肮脏。一幢幢灰色的楼房像一些没有生气的火柴盒被四处胡乱堆放。让人见了,心底忍不住打颤,想逃离,想远远逃离这目光所及处。夜色渐渐涌来,不可抗拒。我忽然发现这些夜色已被灯光剖开一个个鱼鳞般的小口。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凶手?
    一段让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这样从身边溜走了,留下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留下。只不过我还得呆在这里,继续我的悲剧。膀胱越来越憋,我艰难地爬起来挪到卫生间,用手扶住桌台畅快淋漓地看着变了颜色的啤酒喷泄而出,可能是憋得太久的缘故,脑袋突然猛一阵眩晕,差点一头载到在马桶上。
    正要出去,听见门“吱呀”一响,一个轻盈的脚步走了进来。我低着脑袋费劲地拉开门,首先把一双小巧的秀足映入眼底,然后是一双纤细的小腿。姑娘赶紧过来一把将我扶住,腻着嗓子说“老板,怎么喝这么多呀?”声音很轻很细,却象一根极尖的针一样使劲地扎在我心里。这个声音太让我熟悉了,它是那样的让我悸动,我慢慢抬起头向上一看,一个熟悉无比的脸庞清晰地在眼前显现她是百合。
    第四部分第34节 我不赚你的钱
    时间在那一刻停滞。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百合,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百合看我时眼里骤然掠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先生,按摩还是睡觉?”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手心里生疼生疼地,脑子里瞬间一闪,拔起身来就准备往外跑。百合把我一把拉住,问“韩笑,你干什么?!”我支支吾吾地搪塞着,说我下去买烟,百合从小包里抽出一盒没有牌子的烟来,我正要接住,她却手一缩,又放了回去“你,你还是抽你自己的吧。”
    手机突然想起,我心里犹如撞鼓,脑子里飞快地琢磨如果是杨错打来,我该怎么告诉他。接起来一听,里面是高小三病恹恹地声音“韩笑,”我把声音压低,沉着嗓子说“你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挂了电话,站在当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才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百合看我一眼,冷冷地说“你想让我在哪儿?”我站在地下尴尬无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百合慢慢走到床边,自己点燃一根烟,微笑着说“别觉得不对劲了,这很正常。”说话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和不快,显得是那样自然,我也同样不知道她所说的正常是指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在说我的出现。我呆了半天,说“回去吧,你这样象什么样子?”百合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冷笑了一声,说“回哪儿?回那个老女人的别墅,睡在他们俩中间?”
    我晃晃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走到卫生间在冷水下面冲了冲脸,正想往出走,喉咙一痒,趴在马桶上就呕吐起来。这几天火气很大,嘴里又苦又臭,一股腐烂的味道顿时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挥洒着弥漫开来,闻着像极了这操蛋的生活。
    吐了半天,一回头,看见百合站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这会想起林艺来了吧?别人给你捶背都是交换,只有她才是真心实意的无私。”我脑袋里一片混乱,也无暇分析她话里的意思,说“你先出去,这臭死了。”百合微微叹口气,过来帮我在背上擂了几下,在后面幽幽地说“回去吧,我不赚你的钱。”
    我猛地回头,说“什么意思?”百合扬了扬眉毛,轻松无比地说“什么意思?就这个意思。我得吃饭,我得生活,你们那叫工作,我这一样是工作,谁也别看不起谁。”我猛一阵剧烈的咳嗽,说“不管怎么说,今天你得跟我走。”百合冷笑了一声,说“别烦了,谁离开谁都能活,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还是回去陪陪你老婆吧。”我一愣,抬头说“我老婆死了。”
    百合听了浑身一震,挥手就朝我脸上一甩,我耳边立刻响起清脆的一声,顿时感觉脸颊边热辣辣地生疼,我捂着脸瞪着她,说“你有病啊!”百合忽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我大骂“韩笑,你他妈个贱货,还在哪个小姐面前这么糟践林艺?!”我心里顿时猛地一酸,强作苦笑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百合恨恨地看着我,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男人统统都是他妈的杂碎!”
    我又趴在马桶上呕吐了一阵,出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给我根烟。”百合死死地盯着我,说“这可是你硬要抽的。”我皱着眉头正要去接,听见门被一通乱擂,外边传来杨错的声音“韩笑,中场休息,该换场地啦!”我的心一凛,正要往出走,被百合狠狠一个眼神钉在当地,动弹不得。
    杨错歪歪扭扭地走进来,嘴里还在嘟囔“重庆辣子鸡,真他妈爽,”等慢慢走进来和百合一打照面,顿时惊在那里,脸上一片呆傻,仿佛怎么都不肯相信似的,嘴巴大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心里一凉,心里寻思着他负伤以后去哪家医院会比较近。
    百合却出乎我们的预料,大大方方一指身边,点头示意杨错过去,说“坐呀,别愣着啊杨总。”杨错的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在地下犹自发抖。我过去拉了他一把,说“行了,等天亮一起回家吧。”杨错看了我一眼,支吾着不肯说话。在那一刻,我分明从百合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绝望。
    正尴尬间,杨错房间的那个姑娘穿着睡衣跑了进来,凑到我跟前,腻着嗓子说“哥,怎么还不过去啊,我都等不及了。”百合颤抖着站起来,手指着她嚎叫般地喊“滚!滚蛋!”那姑娘白了一眼百合,不耐烦地说“姐姐,你新来的呀?懂不懂规矩啊?客人挑谁,你管得着吗?”
    杨错猛地跳过来,往那姑娘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骂道“贱货,说谁呢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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