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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上的女子故作惊慌状,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用手掩着嘴,怯生生的道“怎么办,桑田姐,桑大哥好可怕哦!”
    另一个女子还未回答,倒是她开口继续道“不过我好像都学会了耶,桑大哥,你说怎么办?”
    烈阳似火,按理说此时泡在水中应该很舒服,但是这种舒服对于一个旱鸭子来说有着两面性,而另一面就是担心、害怕,时刻想着自己会沉入水底,桑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所以他的这种情愫来的更确切。
    但是桑海在平时是一个特别明白世故的人,能屈能伸。
    他咬咬牙,呼出一口气,夹杂着一股之前咽进腹中的海水味,有些无奈的抬起头,憋屈的笑道“好妹妹,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雪铭侧起耳朵,大声道“你叫我什么?没听清楚,能再叫一次吗?”
    桑海的嘴角微微抽动,他重复道“好妹妹。”
    “不是,后面一句。”
    “姑奶奶……”
    “……”
    桑海站在岸上,理了理被海水打湿的衣衫,摇了摇头,水花从他发间飞落,飞的到处都是,他转过头狠狠的对雪铭翻了翻白眼,而女子早已跑到桑田的身后,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好摇摇脑袋继续坐回竿前。
    崇远在一边打着哈欠,而正在这时,燕云陌的鱼竿忽然动了一下。
    鱼线一紧,将杆身微微扯弯下去,像是有物体在下面扯拉。
    在一旁刚停下来的女子双眼微微一亮,惊呼道“上钩了?”
    崇远和桑海也回过神来,疑惑道“真有鱼?”
    桑田美眸似水,在一旁微笑道“这叫愿者上钩!”
    燕云陌皱着眉,双手紧握着竹竿,低声道“别高兴的太早,这鱼似乎过于庞大了点。”
    竹竿向下弯曲,成弓形,竟隐隐有折断之势,但是他们此刻坐在这里的目的便是钓鱼,如今鱼已经上钩,如何有松手之理?燕云陌双手握着鱼竿,手间青光延伸,顺着竹竿一直流淌到鱼线之上,将整个弯曲的竹竿瞬间撑直了起来,他的手间运足了力气,将竹竿连同水中的大鱼扯了上来。
    线的另一端连着一只庞然大物,被扯到了半空,可是燕云陌几人的双眼却是为之一凝。
    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符,也很相符。
    这是一片死海,海中没有任何生物,同样也没有鱼,被他们扯上来的物体不是鱼,也不是任何的活物,而是一个死人。
    一个巨大的死人,他们之前在海域的另一面流连许久,哪里生活着一个古老的种族。
    山蛮族。
    他们被其视为猎物,也曾借其手建造远航的船只,最后撕破脸,兵戎相向,他们驾着船逃离了那里,便在也没有了那一族的音讯,而他们的船,此时正安静的飘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而这个巨人很明显,是一个死亡已久的山蛮族人。
    他们见过海域对面所有的山蛮族之人,于他们而言,对于任何事,只要看过一眼,便会过目不忘,而眼前的这个死人,似乎不是那群遗族之人。
    而且他的模样也和那些山蛮族之人有着强大的反差。
    这是一个通体呈紫色的巨人,闭着双眼,身体上没有丝毫创伤的痕迹,更是在海水的侵泡下光滑洁净,他虽然死了,但是在他的身体上,似乎还隐隐流淌着一丝野蛮且无法节制的力量。
    他们收起竿,收起心神,上了岸,再也无心钓鱼。
    阳光很烈,虽然时间过了不长,但是桑海的衣服在太阳的炙烤下已经慢慢变干。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巨人,环手抱在胸前,又抬起手摸了摸下巴,疑惑且凝重。
    燕云陌看着地上的巨人,表情漠然。
    “身体早已不朽,但是灵魂早已散尽,已经没有了丝毫活着的气息。”
    雪铭呆呆的说道“这是山蛮族之人吗?似乎要比那些大块头强上很多。”
    “肉身堪比龙族,早已超越了人的范畴。”崇远的眸光炽热的可怕,他握着手里的剑,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不知和龙族的躯体比较,孰强孰弱?”
    燕云陌冲着他摇了摇头,说“先带回道观吧,道长让我们钓鱼,如今鱼已经上钩,烹饪的事不由我们操心。”
    一百勇零一 运气勇气
    巨人的尸体被他们带回了道观里,道人似乎并不意外。经过多日的相处与接触看来,令道人感到意外的事着实不多,这要是出现在一个深谙计谋的策略家手里,会很相称,但是出现在这个道人的身上,似乎并不相符。
    而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只因这个道人非常的平凡。
    燕云陌以前不懂什么叫做平凡,于市井中粗茶淡饭?于乡野间茫然度日?于深山里闲云野鹤?
    在他当初看来,平凡是褪掉身上一切的华丽外套,和万万人相同,只是有些人本来就光彩照人,寻常人想要不凡很难,这些人想要平凡同样很难。不同的人,面对生活都有自己不同的追求,八竿子打不到一瞥的两种人,似乎很难有交集,但他们所追求的却是十分的相似,因为那些一定是他们自己所没有且很难得到的。
    这是本性,也是人性。
    燕云陌不懂人性,甚至他连自己也不懂,所以在他看来这种现象很合理,也很奇怪。
    道人没有名讳,或者说他们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也许连他自己也忘了原来的名字,常年与海外静修,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隐士,在隐士眼里他是一个于平凡中不平凡的道人,所以他也习惯了以道人自居。
    和很多人想象的一样,在山的那边是海。只是在如今燕云陌们走过的这条路上,在山和海的中间还隔着一片无边的沙漠,也许有些人穷尽一生翻过那座山也见不到这片海。
    而他们见过了这片海以后,却发现内心并没有走到终点。
    所以他们还得向前,不得不去看一看海的那边会是什么?是天堂还是地狱……
    巨人的体型和普通的山蛮族人相差不大,并不显的过于的庞大伟岸,但他身体上至今还残留的一丝力量波动让燕云陌几人看的很心惊。
    经历了十几年的枯燥的生死磨练,平缓下来之后,又在这座仙岛上熏陶数日,整日面对自然道法的洗礼与冲刷,按理说他们如今的内心应该早已波澜不惊,比不上道人的沉定但也不会像寻常人一样会随时会沉浸在复杂的情感世界里,可是当他们见到这具庞大的尸体以后,内心还是饶有诸多变化。
    在现实看来,他们始终还是达不到道人的心境。
    修为不够。
    想来也是,一个连年月都忘了的平凡人再怎么不济,也不是那些初出茅庐的犊子可以相比的。
    这是不同世界的人之间的差距,只怪时光,无关修养。
    方棘看不起世间隐士,更看不起传说中的海外神仙,他说今世修行无智慧,说到底只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这句话并不是说他目光短浅毫无见识,反而隐隐有抬高之势,因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如何说的出这样的话?要么白痴要么就是傻子,但他却这么说了,方棘是个普通人,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傻子或者白痴,一个真正的傻子如何能引动整个修行界的目光?那些世外之人终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一个纯粹的白痴如何能掌管大禁神朝的数万军队?皇帝陛下不会拿他的江山社稷开玩笑,相隔十年纵使如今辞官也依然还让无数人念念不忘,说到底他都是一个于普通中十分不普通的人。
    惊为半神。
    这样的名号甚至远远的超越他的将军之职,更是驾临无数隐士之修头上。
    虽说这个世界里,力量代表了一种存活且强大的资本,但这个世界终究还没有沦落到一人手里转动,还未甘心由武力主导一切,所以那个男人纵使终身不懂武道,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迎来无数人的敬畏。
    燕云陌记得方棘说过,一个人的资本便是活着,而在这个世界中不存在年老体弱,所以说活的越久,本钱才越丰厚,有了本钱,才有资格去做买卖,才敢面对数万人群叫嚣。
    这是一种勇气,也是底气。
    而从这位中年道人的淡然和平凡看来,他似乎并无勇气,但毫无疑问,他底气十足。
    燕云陌曾问过方棘,你这一生会活多久?要做些什么买卖?
    那个男子的回答让他至今难忘,当初的嘲笑在岁月的沉淀中慢慢变味,如今想来竟隐隐有些苦涩,且让他越发记忆犹新。
    方棘的回答很简单,他说我是一个信命的人,决定不了我作为一个凡人的寿命长短,那么对于我生命的长短来说任何的遐想和猜测都没有意义,远不如一个定期的赌博。用一个规定的时间赌我命运的变化,输了我死我沉沦,赢了我生我超脱。
    当初的燕云陌不懂,只认为他是在卖弄风马蚤,非常的嗤之以鼻。如今轮到他自己面对人生,他忽然发现他就在做一件定期的赌博,而这个期限的终点便是他的寿终之前,他必将拿一生的时间去思考、去追寻,所以说对于仙台的筹码,就是他是否能在死亡之前到达。
    他至今都不知道方棘为何会说出那番话,至于他想赌什么,燕云陌更是不清楚。如今是生是死燕云陌也全然不知,只是在他看来,方棘不是一个短命的相。他不明白的是,一个连修行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用时间去赌?
    燕云陌时刻都想回到以前在南郊桃林里的生活,所以不管背弃再多,他也甘愿用一生的荣辱沉浮去赌。有很多人都在说覆水难收,往事不堪回首,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燕云陌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是有的人理性往往无法战胜私心,而他恰好是这一类人,所以他不敢苟同。
    最终他还是像方棘说的,决定去赌。
    他不知道方棘后来赌了没赌,但他已经踏上通向仙台的道路,除非功成身退,否则断然不会回首。
    天启城内的隐蔽街道里有很多赌馆,但他没有去过一次,更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赌,都赌什么,但在他想来一般应该都是钱币,只是他不会知道有些赌徒在输掉之后内心不甘,连祖业和老婆也一起输给人家。他虽没有去过赌馆,但倒是听方棘提起过不少,方棘不时会脱下军装,在十几人围成的桌前玩上两把,没人知道这个儒雅的男人是跺脚会另神朝动摇的儒将军,只当他是一个落榜的穷酸秀才,但是让旁人有些疑惑的是这个穷酸的书生出手很阔绰,似乎并不缺钱。
    方棘当然不缺钱,他并非贪官,但是一年的俸禄和常年战功下陛下的赏赐,也绝非小数。他赌钱,赌运气,有时也会玩很大,但他没有老婆,也从不拿祖业说话。
    因为于他而言,并不是靠赌为生,他赌博只是为了玩玩,于无聊时寻个乐子。他有时虽愿意沉沦,但并不堕落。即使他有一天真的丧心病狂敢拿产业去赌,将军府的院落虽大,府邸也足够庄严,但怕是天启城内没几个人敢吃下这块肥肉。
    撑死之后,那座远在焚书城的府邸依然姓方。
    方棘在和燕云陌喝酒的时候经常会说生活便是赌博,自身的筹码起一个很大的铺垫,但是运气也绝不可缺少,所谓运气,勇气也。
    在方棘看来,很多运气都来源于勇气。
    想要赢钱,就要承担输钱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考验运气,本来就需要勇气。所以很多人一生都不赌,还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讽刺,不是他们真的不想赌,不想获得意外之财,而是他们不敢,没勇气输不起所以不敢。当然,这里并不是就说赌博是好事,只是就事论事。不是所有人都心口如一,这个世界,口是心非的人往往在多数,所以伪君子的数量一直都和人口的数量成正比,反而显得真小人永远都不入流。
    方棘想看看自己的运气,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勇气,所以他去赌了。也许有些滑稽,也许在很多人看来真正的勇气不是在赌桌上敢下多大的赌注,而是一些其它的东西。但方棘还是去了,从容而随意,他去赌博的时候脱下了军服,所以在他自己看来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穷酸书生去赌博,显得合情合理。
    每次燕云陌见他灰溜溜的走出赌馆之后,都会很淡定的说一句“看来你没什么勇气。”
    这时候,那个男人总是摇头笑笑,不说话,显得那么风轻云淡。仿佛输赢对他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在方棘看来,做任何事都存在着诸多变数,很多人把这种变数称为风险。就像经商,就像打仗,面对风险,有些人选择逃避,选择避而不战,少数人选择全面分析,用一些不寻常的手段将风险降到最低。他不觉得前一种选择会有多怯弱,只是觉得保守,而后者也是他会选择的处事方法。但是降低风险并不是完全就没有风险,这其中依然还存在隐患,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天由命,静观事态的发展,很多人把这叫做看运气,但在方棘看来不如说是看勇气。
    所谓风险越大,危险越大,可是大危险之后往往能带来大利益。
    而最终你是否能收获,就看你敢不敢,看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
    真正的勇气和底气无关,时刻考虑到底气的勇气不是勇气,而是最保守的算计,不计后果的勇气也不是勇气,那叫鲁莽。
    有些年轻人喜欢剑走偏锋,少数可以速成,靠的就是运气,真正的勇气。
    燕云陌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没有勇气的人,当初在天启城外策马而去的时候,他不敢去看城楼高处的红衣女子,便永远都和勇气挂不上钩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是不是都是他的运气,他的命?
    但他在离开天启城至今日的十多年里,无论在怎么努力,也依然显得那么怯弱不堪。在他看来,守不住自己想要的,便是无能,便是怯弱。
    他当初和方棘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并肩战斗,曾满足了儿时的微薄愿望,一直没能大锅煮鸡,着实遗憾,但确实有过大碗喝酒,并肩战斗。当初虽然很年轻,事后也经常感概,但在当时站在战场上面对着脚下的尸山血海的时候,内心只有冷漠的冰霜和杀戮。
    他知道那不是勇气,而是职责。
    他对方棘说过“一个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也曾多次面对过死亡的阴影,那种感觉,不是当事人无法明白。
    方棘说“我一直很佩服那些自杀的人。”
    燕云陌有些诧异,“哦?”
    “一个敢于亲手断送掉自己生命的人,该有多狠,要有多大的勇气?世人皆是贪生怕死,敢这样做的人,如何能称为怯弱懦弱?”
    他转过头看了方棘一眼,而后低下头,看着脚边许久、许久。
    一百无零二 无泪
    方棘的思维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揣摩,面对那个惊为半神的男人,他只能在当做普通人看待的时候多一份佩服,这种佩服来的无根无据,但是却在岁月的洗礼中越发深刻。
    有些感情和看法就是来的很怪,让人无法捉摸。
    有很多人都说天才有着一份于常人不符的疯癫,但他一直觉得方棘很沉稳,从未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也许是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太过熟悉,许多事都不能拿正确的眼光看待。
    他在道观里沉默着,其他几人也都在沉思,没有人开口说话,怕打扰彼此的思绪。
    道观外面的树梢上凉着几件灰色的道衣,陈旧中还有些破烂,在热风中轻轻飘动,估计刚洗完不久,上面的水汽还未完全蒸发。那是道人的衣衫,简单的很,无饰物不华丽,但和周围的景观交融在一起,却显得很相称,少了一份冷淡,多了一丝烟火。
    道人的身形在燕云陌眼中有些消瘦,甚至还透着几分瘦弱,但他从来不敢小瞧眼前的这个人。
    道人之前让他们钓鱼,此时他们不说满载而归,但当真钓到了一条“大鱼”,且这条鱼大到出乎他们的意料。
    燕云陌看着道人说“山蛮族肤色不是紫色,这个人身体上流露的力量波动太过慑人。”
    不是所有的鱼都是用来吃的,道家讲求清心寡欲,不宜杀生,虽然没有迂腐到油盐不进,但吃肉的习惯还是很少的,至少道人在这座孤岛上多年以来一直餐风饮露。
    虽然也不时熬一些五谷杂粮,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境界。
    道人不爱吃肉,更何况眼前的巨人并不是标准的肉,而是一具尸体。
    还是一个接近人的种族。
    所以他更加不会去吃相同种族的肉,因为他不是变态。
    道人背过身去,从观内走向了院外,他用手摸了摸正在阳光下慢慢晾干的道衣,他转头看了看狠辣的烈阳,像极了一个普通的百姓,没有丝毫的出尘和淡雅,会为最平常的生活细节关心忙碌。细草中间空地上的八卦印记残破不堪,不仔细瞧已经很难看清原本的痕迹。道人站在原本的坤字符上,转过头向他们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殊途同归的两类人相遇之后,终究会发生很多事。”
    他说完这句话撇过头看向远山的树木,看了很久,似乎在他眼中可以看见的不仅只是眼前的一抹风景,还有整个天下大世界的轮廓。他看的很认真,就像将死之人对世界的最后一点眷恋。
    忽然间他喃喃说道“这样的景色不知以后还看不看得见。”
    燕云陌的双眉微挑,向道人轻声问道“道长何故此言?”
    道人抬起头笑了笑,憨厚而干净,摇了摇头将话题转回了原来的问题。
    “古时万族鼎盛,各部落之间来往甚密,那个时候并没有世内和世外之分,只有不同种族之间的矛盾。海外生有一群巨人,天生巨力,可以徒手开山裂石。他们的强大不言而喻,在圣人不出的年代里,他们可以和古战士分庭抗礼,他们的战斧敢向龙族挥动,以古兽为食,强大到令所有种族忌惮。而在这个种族之中,有一位更加强大的存在,他把身体的力量开发到了巅峰,身体不朽,实力远远凌驾于其它族人之上,而他的标志性不同就是全身的深紫色肌肤。”
    道人瞥向静静躺在远处的巨大躯体,“那是力量长期交织在身体表层后的奇怪变化。”
    燕云陌和桑海几人在一旁静听着,这种有关于古时的详细事件堪称秘闻,也许连道门和武宗的老化石也不见得尽知。
    桑海盯着安静的巨人,在沉默中开口。
    “道长认识这个巨人?”
    庞大的尸体横陈在眼前,像是一座紫色的大山,像是一尊紫色的邪神在沉睡。微风温热,在道观上的视野十分辽阔,可以看见山下的海面和远处的花丛。
    道人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微微摇头。燕云陌几人同样沉默着,周围只有风声和树叶摇晃的声音飘动。
    “哦?”桑海有些疑惑,转头看着道人,露出不解的神情。
    “有所耳闻。”
    ……
    ……
    没人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个多么大的世界,就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的人们都只如井底之蛙,能够探寻到的土地板块也只是冰山一角。
    这里的老人没有闲着,孩子也没有上学,老弱妇孺都在一起为生存努力。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挣扎。
    猛兽在整个大荒的版图上狂奔,像是末日的雪崩,苍鹰巨禽在高天盘旋,像是天神的使者,在审视着天空之下这群渺小的蝼蚁之间的一举一动。
    人族的数量很多,但在这个时候还远远不能用庞大来形容。
    这个世界很大,在这个时代里,更是强者如林,但是人族的板块却并不大。
    听说西面的猛兽正在向人族推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在西海之畔集结;听说北方的龙族日日侵扰北部边城,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连夜逃亡向圣城;听说海外驻扎多年的巨人部落正在近日越过了莽荒海峡,大举向圣城进发。
    太阴历475年初,各族之战全面爆发,人族存亡岌岌可危。
    诸圣驻扎在各个关口,四面御敌,人族的战士冲在战火的前沿,抗击最强的第一波冲击。
    全面的战火在整个世界的版图上拉开,没有谁可以逃离这张巨网,强大的圣人不行,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更不行。
    这个时代的人族数量不多,但是峥嵘更甚。没有如今连绵的建筑城堡,只有坐落一方的单一城池。
    巨人一脉举兵南下,一路向圣城逼近,战斧之下,没有所谓的爱心和残忍,只有血骨铸就的峥嵘与血性。
    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参天巨树成片的倒下,沾染上无尽的红斑,像是绽放的血泪。但是这不是泪,只是血,于人族和山蛮族交织在一起的血液,有些已经凝固,但有些依然还很温热。
    大地上没有哭喊和咒骂,只有血融于土之后的寂静和萧索。
    天空上的烈日还像往常一样朝起夕沉,无悲无喜。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给整个大地徒添了几分肃杀。
    在这个时代里,人族的数量很少,但是山蛮族的数量如果和人族一比的话就会显得更加稀少。
    但是自古都有一句传言,是说兵贵不在多,而是贵在精。
    毫无疑问,这个时代的山蛮族人就是当时真正的精锐。
    可是这一日,这举族南下的数万精锐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不是他们已经走到了人族圣城,也不是因为人族的百万战士已经将他们阻挡,而是一位半身的男人从远处一步一步走来,独自站在了整片成山的巨人之前。
    这是一个精壮的男人,肌如虬龙,臂如坚石,似乎显得很强大,但是他的强大只是面对人族,因为他的体型无论在怎么高大,也不可能大过如山岳般的山蛮族巨人。
    在这群巨人的眼里,他的体型还不如他们一些老人膝下的三岁小孩。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这数万精锐的巨人一族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有人熟知眼前那个渺小人类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有一些敏锐的巨人专注起目光,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在这群巨人堆里,有一个堪称小孩但是体型却比寻常人类还要庞大的山蛮族孩子目中露出挑衅的光芒,只是他的眼神和其它所有的族人都不同,他的眸子成紫色。
    深紫色。
    清澈如泉,晶莹如琥珀。如果让熟悉他的长辈看到他的眼神一定明白他看似挑衅的目光并不是挑衅,而是深深的忌惮与警惕,那么其它的族人也将会更加警惕身前那个比他们足足矮了三分之二的男人。因为所有的山蛮族人都知道,这个眼瞳深紫的孩子具备着令所有先辈都望尘莫及的敏锐观察力。
    举族之战,那个男人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但是当他面对这数万巨人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缓缓的转过身,将视线落在了他身边的一个孩子脸上。
    这个孩子大约五六岁的样子,但是身形却是出奇的消瘦。他的一只小手远没有同龄孩子柔嫩光滑,反而还带着许多疤痕和厚茧,粗糙的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的手,很难相信这样的一双手会出现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身上。
    他的一只手被那个男人的手握住,另一只手上抱着一把比他身高还要长的黑色铁剑。
    男人一只手握着他的小手,另一只伸在他的头顶,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一笑,目中的疼爱毫不掩饰。
    孩子的双眼有些微红,但是并没有哭。
    男人笑了笑,对着他轻声说道“阿痕,记住我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孩子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男人看清他的动作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轻轻松开孩子的手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目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温柔。他的身前,万里树木断裂,黄沙像是海啸,夹杂着巨风开始奔腾怒吼。
    孩子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掉下了一滴泪来。
    但是他没有任那滴眼泪滑落,而是被他无情的从眼角擦掉,远处的男人立于他身前十步以外,只身面对着数万巨人,未动分毫。而他,也再未流下一滴眼泪,他也没有看别的任何东西,只是定定的盯着男人的背影。
    因为那个男人让他记住他所有的动作。
    他虽没有看别的事物,但在他的记忆里,除了身前男人的动作,还记下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巨人面孔。
    一百零三 简百坟
    在这个年代里,从来不缺少出类拔萃的精英,在盖世人杰的眼里,精英不过是战火最前沿的第一层灰烬。
    前人不予解释,后人也不得知古时大事。
    五千多年后的今天,其他种族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只留下人族独自光荣,也许这也是对古时战乱最好也是唯一的解释。不需要任何词语的烘托和华丽渲染,也不管过程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回首,因为在今天的这片土地上,不论埋葬了多少人族的耻辱和心酸,只有这一个种族在独自骄傲。
    凶悍的兽族在大荒或是古刹的黑暗深处沉眠,难以逃出升天,自负的龙族更是血脉断绝,于天地尽头消失,当初不可一世的巨人一脉如今只能在海外苟延残喘,只为生存香火焦急,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和锋芒。
    道人向前走去,穿过一簇簇花丛,不快不缓,燕云陌几人跟着身后,不敢出口打扰他的思绪。
    道人转过头对他们说道“在你们之前,这里也曾有人来过。”
    燕云陌几人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惊讶和好奇。
    雪铭抬起头,一脸呆滞的看着道人那张憨厚的脸。
    道人对着她笑了笑,没有急着解答他们内心的疑问,只是自顾自的向前走去,穿过了万朵白花,来到比道观还要高出几分的大山顶端,于万朵白花之中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他的身影变的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沉稳。
    在他的身前什么都没有,但是道人的神情很郑重,在燕云陌们看来,让他觉得郑重的事情很少。
    道人折下身边的一朵白花,在他手间像业火纸钱一样燃烧了起来,他看着脚边细小花瓣之后的一抹黄土,安静的说道“这里曾经有一座矮坟。”
    花瓣的芬芳漫溢鼻香,脚下的土地再也不显凹凸,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会是一座墓地。
    身旁的几人显然觉得很意外。
    燕云陌蹙眉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坟墓?”
    道人沉默起表情,面上的笑容收敛,这是他至今第一次如此庄重。
    ……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
    并没有手握长剑,但依然显得英俊逼人,坚毅的身躯很是消瘦,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当时的我站在道观里,看着落脚走下海面的他,只觉得非常的潇洒。那时候,我会像普通人面对偶像一样露出崇拜的表情,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多年以来暗自自负的仙人心态不过也和凡人一样,所以从那天起,我不在非凡。
    只是当时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时他令人嫉妒的潇洒不过是被世事渲染后的无奈。
    他走下海面之后,站在岸上回首看了身后的来路很久,也许他当时也知道,他这一生,再也不会转身向后走去。
    人的心态是古怪的,尤其是对世事再无眷恋的人,很难让人揣测他们在想什么。
    而他,无疑是这类人。
    洪荒破灭之后,他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即使我,也只能仰望。
    然而是人,不管是多强大的人,即便是圣人,也终究是人,最后都有力穷之时。他惊艳万古,可惜最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后来说他当时没有哭,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很难想象,茫然这个词语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我不懂世人眼中的爱情,更不会明白他心中的感受,后来我一个人在孤岛上想了几千年,依然还是无法明白。
    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我忘了第一次见到他心中是一番怎样的感觉。如今回忆里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站在海边,回首望向世内的萧索背影,像是一座永恒的丰碑,屹立万万年不倒。
    在他走后,世内的圣城崩塌了,像是山崩,轰隆隆的倒塌,当时我和他一起站在道观上,看的惊心动魄。
    他来到岛上的时候,手边并没有拿着他那把震惊各族凶名赫赫的杀剑,只是孤身到来,了无牵挂。
    但是我知道他内心还是有遗憾的,不然也就不会把圣剑还留在了世内。
    我问他离开了世内人间,这一路东来,是要去哪里?
    他当时只是摇了摇头,说他只想找一个清静之地,了此余生。
    我问他,这一走,真的放得下人族的安危吗?
    他笑着回答道,你可以安安稳稳的隐居孤岛,为什么我不可以?人族的兴衰不是掌握在一人手里,在强大的人都会死去,往后的荣与辱,我看不到,也管不了。
    说完他静了下来,将目光瞥向了远处云端,我在他眼中看见,一座巍峨的雄城依然伟岸,我知道,那是在不久前崩塌的人族圣城。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静了下来。
    这座山顶上,在那时候就开着这种白色的小花,洁净如青莲,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当时很喜欢允吸这种味道,很干净的感觉,还带有一点凉爽,像是薄荷。后来我给这种小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凉草。
    也许有人会问,这么美丽的花朵,为什么要叫做草?
    因为这种花朵只有花瓣,并没有叶子,所以它的花瓣就是叶子,就像人一样,皇帝和平民依然有相同的本质。
    我贪婪的闻着身边的花香,和他一起做了下来。
    他看了我一眼。说这种花香不应该这样大口呼吸,应该轻轻允吸,吐纳有秩。
    我不懂他的雅致,只好笑了笑不做声。
    他也安静了很久,却忽然转头对我说道,以后他死了之后,让我随便在这片花海中间挖个坑,将他埋在凉草的花朵之下,不要立碑也不用刻字,多简单。
    我曾经听人说沐痕是一个很寡言的人,但是那一天他对我说了很多的话。我看的出他大限将至,寿元已尽,用不了多久就会孤零凋落,只道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正常反应。
    因为我也没有亲眼见过要死的人,一切都只是猜测。当初虽然在道观里看了许多世内外的不堪景象,但到底不是身临其境,其中的感想自然不知。
    他在岛上呆了一年之久,这一年里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功课,挑水、打柴、读书,他也会在有些时段帮我扫扫地。那时候我还不懂养生经里面的内容,岛上的动物也都还没来到后院。
    他的身上有很多暗疾伤病,即使超凡成圣之后,手上的那些疤痕和厚茧都没有脱落。
    我每天晚上睡的都很早,但是他经常要到深夜之后才睡觉,夜里的时候,他每每都是独自坐在道观前的树桩上,看山脚下的海面,看天际云端的明月。
    那时候这里的昼夜交替还是很明显的,夜里的湿气特别重,我怕他暗疾加深,就想去劝劝他早点去睡。
    那一夜天上的月亮很圆,我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正抬起头看向夜空,他的脸色在黑夜里看不真切,但是我能察觉到他眼角的一丝笑意,我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温馨的回忆还是将要解脱的轻松?
    他来岛上之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妻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知道他对他妻子的思念一刻也没有放松,就像他每次夜里孤枕难眠。我很好奇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会让这样一个连天都嫉妒的男人倾心一世,可我知道我见不到那个女子了,岁月的长河中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
    我站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看着他的神情,不知道该不该去叫他,去打扰他的回忆……
    他是在一个早晨死去的。
    安静而孤独,不惊世人,也不惊各族,应了那句诗句悄悄地来,正如悄悄地去。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已冰冷,靠在道观前的那颗他经常靠的树上,扬起的头还保持着夜间的姿态,那一抹微笑,是他存在过这世间最好的桀骜与不屑。
    他死去的那天早上孤岛上下了一场小雨。
    像是千万人无声的哭泣。
    我不知道世人是否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知道了又能怎样?不知道了又能怎样?
    看着他冰冷的身体,我忘了当初是怎样的感觉,也许有些落寞吧?相同的一类人,不相同的两条路,结局自然不同,我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怎样,但是他陪我在岛上生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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