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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是。之前鄂爷没拿出来用,今晚终于猛虎出柙,奴家得以插上这把头香,当真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陡地,一张笑不停的小嘴被含个正着!
    根本不理胸前带伤,鄂奇峰整个人俯过去,舌探进那绵软唇内,纠缠着,把猛火渡过去给她,要她也随之腾烧起来。
    怎么办?这男人怎么有趣成这模样?她越来越贪心,贪得心越来越痛。她喜爱那时的“阿奇”,很爱“阿奇”的憨厚样,很爱“阿奇”傻里傻气的朴直,但此时抱住她的这个男人,她曾气恨他的欺骗,他也认为自己骗了她,却一直到现在她才意会到,那时的“阿奇”一直是他,一直在他心里,他也憨厚、也傻气,他很真、很惹人怜惜……
    就这三天,她来怜惜他吧。
    这三天,他是她的。
    “鄂爷,我要你……”她玉臂环上他的颈,双腿圈环他的腰,在他身下敞开。
    她的迎合让男人彻底疯狂。
    于是,天光方透的房中再次被浓情占满,床帷内的小小天地又掀欲浪,只是情与欲搅弄在一块儿,有过这一场,烈爱灼魂,谁能真正提得起、放得下?谁又有本事能了断干净?
    整整三个日夜,身体像是没真正离开对方,相互喂食,一同沐洗,不知昼夜时辰,黏缠着,紧挨着,有时深入嵌合,有时慵懒摩挲。
    在一起时,内心无比满足,不多想,不留期盼。三天结束,犹如梦醒,她朱拂晓仍是江北名花,只是有过一位“入幕之宾”,外面的人扼腕她初花被夺,却不知她才是索求的那一个。
    “拂晓啊,咱说我这位金菩萨化身的好女儿,当初鄂大爷临走前,可曾对你透露些什么?”金嬷嬷柔腻问着,红纱帕子掩在嘴边,当自个儿说悄悄话似的。
    前些日子天气转凉,带出秋味儿,“来清苑”里的摆设也换过一小批,当朝名画师云绮山的夏蝉挂轴换成临溪生的紫蓝秋草图,连细竹屏风也一并撤下,摆上同样绘着株株秋草的水蓝丝绸屏风。
    倒是窗下那张躺椅深得主子姑娘青睐,依旧稳稳占着原位。
    朱拂晓侧卧在躺椅上,背后靠着团枕,闲慢地抽着烟,薄荷味细细飘散。
    金嬷嬷喝了口润玉煮上的香茶,忍不住又道“都过去一个多月喽,鄂大爷这样不闻不问的……唉,他如果跟你承诺了,女儿你也就如江南同你齐名的那位花魁娘子君霁华般,挖到一座大金矿,往后嬷嬷跟着你,吃喝都不愁咧!”
    “姑娘自个儿就是座金矿,不需再去挖谁家的山,倒是嬷嬷拚老命往姑娘这儿挖,早都吃喝不愁。”元玉受自家姑娘调教,一张嘴端是厉害,边帮主子的琵琶与古琴理弦上油,边出话堵人。
    “你这死丫头,早晚爬到你家主子头上——”金嬷嬷横着脸还要骂,听到朱拂晓懒懒地发出笑声,气就缓下了。“咱的好女儿,你倒是发个话,嬷嬷心里才好有个底呀!如果鄂大爷他没那个意思,你‘来清苑’这儿也好继续开张,几位大爷们全指名见你,咱可挡得辛苦了。”
    “嬷嬷说得是。”朱拂晓淡翘艳唇。“照例是陪酒吃饭、弹琴唱曲、对弈填词,今晚全听嬷嬷安排。”休息一个多月,也该回头过她江北名花该过的生活了。
    结束三天的缠绵后,鄂奇峰动身去寻他那批手下。
    罪魁祸首尚未逮到,好不容易有线索可循,他内心的兴奋与焦急,她能想象。
    不会与他再有瓜葛的,即便他真对她提出什么,如寒春绪对霁华那样的安排,她都不能接受。
    太危险……真的、真的太危险,越和他在一块儿,越要深陷,这一次她对自己全然失去把握,根本难以把持……先动心,而后恨恼,然后碰触了他内心私密,知晓了他的过去,然后怜惜,然后爱了他……
    太危险!
    她要的既已得到,往后别多牵扯,她方能保全自己,过太平日子。
    金嬷嬷见她松口了,笑得头上几根金步摇同时乱颤。
    “那好那好!等会儿我吩咐底下人把你的象牙玉牌挂上,挂得高高的,再系着红彩,好让今晚撒钱来的大爷们知道,咱们花魁娘子重返江湖啦!”
    朱拂晓不置可否地垂眸,静静又抽口烟,白烟迷蒙她的脸。
    “金嬷嬷!嬷嬷啊——”一名“绮罗园”里打杂的小长工连滚带爬、杀猪般地尖叫奔进“来清苑”。
    “鬼叫个啥劲儿啊你?!”金嬷嬷拍桌,起身斥骂。
    朱拂晓闻声抬睫,一瞟,她放下烟具坐起,凝声问“小吉祥,手臂被谁打折了?外头有人闹事吗?”
    “什么?!”金嬷嬷两眼瞪向小少年的左臂,这孩子的手被扳脱关节了!
    小吉祥痛白了脸,托住伤臂,忙道“嬷嬷,出事了……拂晓姑娘,您快找个地方躲好,是那个姓高的大爷,每次来都好阔气、给很多赏银的高爷……”吸气忍痛。“咱们同他说,现下才午后,请他晚些再来,他二话不说就往里边闯,几名护院上去拦,拦不住……他、他下手好狠,带着一把铁制弓,像十字的模样,两个护院大哥手段硬了些,他一扳机括就射,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铁制弓。
    ……十字模样!
    朱拂晓微一沈吟,脑中蓦地抓到什么。
    金嬷嬷面色白了白,立即往外走,哪知那尊大瘟神来得好快,在几名护院相继受伤、几个长工被无辜波及后,“绮罗园”中没谁再敢上前阻拦,便见他如入无人之境,旋风般闯进“来清苑”。
    这人自称姓“高”。名字呢?
    他说过他的名字吗?
    好像叫高……高什么……啊?高竞!
    朱拂晓镇静地看他。
    高竞……竞、高……
    陆竞高……这才是他真姓名吧!
    他样子有些惨,多日未睡似的,向来干净贵气的衫袍绉巴巴不说,前襟没系妥,露出层层裹胸、裹肩的布条,布条裹得够厚了,圈上好几层竟还渗出血,看得出伤口颇剧。她不着痕迹地瞄向他手中的沈铁十字弓,短箭已上架,不知是否太沈,他拿得有些抖。
    “哎呀呀,原来是高大爷呢!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大爷啦,咱们家拂晓也挺常提起您的,直问大爷怎么不来了?”金嬷嬷硬着头皮挨过去,边暗暗打手式,要几个在外头张望的人赶紧报官去,一张涂得红艳艳的嘴继续咧开笑道“高爷,咱们园子虽还休息着,您急着要见拂晓,那也能商量的,您好不好先把手上的玩意儿放下来,咱让丫鬟们备酒菜去,再让——哇啊!”
    “金嬷嬷!”
    “姑娘!”
    “润玉!”
    “元玉——”
    一团混乱尖叫。
    金嬷嬷安抚到最后,以为能说服对方放下凶器,竟伸手去碰,朱拂晓出声欲阻止已然不及,就见男人一脸戾气,近距离扳动机括,短箭射穿金嬷嬷右掌。
    润玉见自家姑娘冲向金嬷嬷,男人那把利弓还对准人,吓得胡乱掷出面前的茶壶、茶杯,有什么掷什么,引得对方举高十字弓对过去,射出第二箭,元玉千钧一发间用力将润玉扑倒,背后肩头中箭。
    “住手!”
    朱拂晓冷冷扬声,本是扶着痛昏过去的嬷嬷蹲坐,她此时却“唬”地立起,媚眸发怒地杵在男人面前。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愣愣的,再被她冒火的凤眼一瞟,竟傻了似定住不动。
    “外头的谁,进来扶嬷嬷出去。小吉祥你也出去,吩咐人请大夫去。”她态度自若,招了另一名仆役把受伤的人带出去。“润玉别哭!把元玉扶到隔壁房间。仔细听好了,之前鄂爷留下不少解毒金创药和药丸,你取出来给元玉和金嬷嬷敷上服用,若有谁也需要,全分给他们,听懂了吗?”声音有些严厉。
    “嗯。”润玉红着眼眶,拚命点头,难得没掉泪,表现得相当冷静。
    “姑娘……不行,你不可以……”元玉龇牙咧嘴,短箭上的毒开始让她头昏,最后仍被润玉强行拖走。
    不相干的人全走光,房中陡静。
    朱拂晓见男人眼角余光仍留意着窗外那些窥看的眼睛,五官忽现狰狞,她干脆心一横,放大胆,动作略粗鲁地“啪啪啪”关上所有敞窗,连门也一并阖上。
    她明摆着就是生气,气他。
    她想,如果换作翔凤……如果是翔凤……会怎么做?
    翔凤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翔凤既娇又辣,得了理就不饶他的。
    翔凤热情却也小女儿家,此时发着怒、不欢快,她的二师哥可曾心软哄过她?
    她抿起唇,侧眸瞪他,用那种能让鄂奇峰看痴了、能让秋巧燕看得不自觉唤她“姐姐”的眸光,瞪他。
    “高爷这是怎么?是得了什么尚方宝剑,竟到我‘来清苑’斗法了?难不成就为上回您输了我那几盘棋,所以才专程来大闹吗?”
    她质问的语气娇蛮,浑不怕,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像因为与他很亲、很要好,所以会对他说发怒就发怒,毫不掩饰。
    “您说话呀!到底想怎样?像棵树般杵在那儿,谁知您心思啊?”手心发凉,她却跺脚,顺手把揉成一团的香巾丢到他胸前。
    他本能接住那团香巾,目光怔怔然,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凤妹……我来带你走。你跟我走。”他神志似已不清。
    朱拂晓心脏急促跳动,耳鼓震鸣,仍耍性子问“走去哪里?你总得告诉我。”若不得不跟他去,至少得从他口中问出方向。
    他摇摇头,朝她走近,两眼着迷。
    她微退,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那……总得让我收拾包袱,才好跟你去。”快想、快想,还有什么法子拖延……对了,只要让他放下那把十字弓,一切就好办许多。“你来帮我收拾吧!”
    他还是摇头,跨近一步又想抓她。“该走了。”
    “我要换衣服,换好新衣再出门……你帮我换。”手腕被抓住,她反倒拖着他耍赖般摇了摇,娇媚媚地命令。
    等待着,就在她一颗心提到喉头、几要跳出口时,他终于僵硬地点头。
    “我帮你换,换好新衣,你跟我走,跟我走,不回头……”
    他想扯开她的衣带,发现手里的十字弓确实碍手碍脚,顿了顿,真把护身的武器往桌上一搁。
    他扯掉她衣带,扒开她的外衫,甚至开始拉扯她的紫罗裙……
    朱拂晓任由他双手在身上挪动,眸角时不时地扫过那把沈铁凶器,想着该何时出手才好抢将过来。
    猛地,她内心懊丧暗叫,因外头突然传来杂响,喧嚣声响彻云霄——
    “官爷,就在里面!那瘟神就在里头,快攻进去啊!咱们家的花魁娘子在他手上,可不能出半点差池啊!”不知哪个仆役扯声叫喊。
    男人浑身一凛,齿关紧咬,狰狞神气再现。
    就赌这千钧一刻,朱拂晓动作好快地扑向那把十字弓。
    混帐!
    她咬牙暗骂,仅差毫厘就要抢到之物,硬是重新落进对方手里!
    她半裸地被压倒在地,男人如被鬼魅附身,面容扭曲胀红,两眼恶狠狠的。
    “你就是不肯,是吗?就是不肯跟我吗?你让你的大师哥睡,让他睡了整整三日夜,不见其它捧钱求见的爷儿们,你就这么喜爱他,到死都爱,是吗?!”
    这人已经把翔凤和朱拂晓搅在一起!
    冰冷的十字弓头紧顶着她的颈,她很有可能会死,她会死,这一次看来在劫难逃。莫名地,她突然感到好笑,明明与她毫不相干的,结果搅缠进去,心里于是有了个人,是有些难受,但再见无期,还能假装平静地过活,哪知又来这一桩,这人早蛰伏在她身旁一段时候,想来正因为她与翔凤神似,而她却不把对方的窥看放在心上,此刻更闹得要没命了……
    若真要没命,她其实……很想见鄂奇峰一眼,再见一次,不说话,只笑笑看他,笑笑的,就好……
    她闭着眼挣扎,有血腥味,记起他肩胸上沾血的裹布,两手往他伤上搥打。
    她听见他叫痛狠骂,“剁”地促音响起,刮过她的耳,那是扳动机括的声音,那瞬间,她以为自己死了,直到额角感到刺痛……痛痛痛……好痛……
    “你的脸被我砍花……我记得……那一刀从额角斜划到嘴角,你整张美脸皮肉翻开,鼻子歪了,漂亮的嘴也歪了,我记得……就从这儿下的刀……”
    她没死,她清楚感觉到疼痛。
    这个混蛋朝地上射出一箭,然后直接取射出的短箭往她额上划,她既痛又头晕目眩。
    “王八蛋……”她记得要挣扎,但似乎没力气挣扎,头越来越昏,她像是搥得他肩胸渗血,但他仍沉沉压在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这次赔大了,她想。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向鄂奇峰多要求几天,多享些快活,折腾他,让他绝不忘她……三天……哪够呢?失策啊……当真大大失策……
    她苦笑,耳中阵阵呜鸣……
    鄂奇峰将三师弟和一群手下远远甩在身后,胯下白雪驹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一马当先循线赶至“绮罗园”,在官爷们还忙着架盾牌以防遭毒箭攻击时,他人已闯进“来清苑”,破门而入。
    一奔进,见到的是让他完全疯狂的一幕。
    屏风倒塌,椅凳乱滚,身子几近赤裸的姑娘被压倒在地,她没放弃挣扎,只是抵抗的力道如垂死般起不了半毫作用,他看到她满脸是血。
    充满暴戾的啸声发自他胸臆深处,冲喉喷出,那绝望感当头罩下,像十三年前那一场,他遭埋伏,怎么也赶不回“秋家堡”,费尽心力返回时,一切都晚了……晚了……
    “啊啊啊——喝啊啊啊——”他怒吼,锐啸,全身青筋浮现,心脏被硬生生剜出来似的,眼前是一片血红海。她沾血的脸映在他眼底,如“秋家堡”那场熊熊大火。
    刚健身躯扑去,在对方握住十字弓欲要回击时,他快一步打掉对方手中的武器,然后掐住对方脖颈。
    他一手掐住,五指紧收,另一手握成拳,劲力爆发,击向那人胸口,一拳……再一拳……再一拳……不断、不断落下重拳……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感觉得到脚边的抓力,那力量如蜉蚊,弱得根本无法感受,但他心口却是一震,彷佛与谁心灵相通。
    垂眼,他瞧见她,一只瘦弱玉臂扯着他的脚踝。
    “阿奇……鄂爷……”
    他丢开被揍得不成丨人形的人,跪下来抱住她。“我在这里,我……我是阿奇,我在这里……”他用了许久以前就不再用的昵称。
    朱拂晓视线迷蒙,看不见他,但知道他在身畔。
    被紧紧拥抱后,她被放倒在软榻上,有清凉之物撒在她发热的额角,让她不禁畏痛地缩了缩双肩,拧起细眉。
    她想,他是在替她处理伤口。
    那痛一直持续,她却克制不住地勾唇笑着,心飞扬温烫,想对他说些什么,唉……说什么好呢?她想再见他一面,他就来了呀……
    “鄂爷……我、我破相了,是不?”
    鄂奇锋没说话,内心激荡无法平息,尽管此时外头的那群官兵和护院们已冲进来,他仍是无法多说,只能紧紧注视着怀中女子,包住她赤裸身躯,为她裹伤拭血。
    “我要当真破相,你……你就惨了。这成什么事了?明明是你的仇,怎么牵扯上我?”她苦笑。“三天实在太便宜你了,至少……至少还得追加三个月,要你乖乖来躺着,继续让我为所欲为……”
    胡乱呢喃,她脸容一偏,在他心痛的注视下昏死过去。
    第八章  身寄红尘,无奈辜负酒
    先是完全的静黑,朱拂晓从未睡得如此深,长长饱眠后,开始听到不少脚步声来来去去,其中一个特别的沈,不管踏离到哪里去,最后总又回到她榻边,彷佛怕她睡着、睡着,不愿醒。
    傻阿奇,难道他不知,她就喜欢他牵挂着,喜欢他无法真的走开,喜欢他……喜欢他……唉,再这么喜欢下去,她会很惨的,怎么活?
    她睁开略余麻感的眼皮,叹着气醒来,发现自己枕在他大腿上。
    鄂奇峰神情专注地帮她换药,清洗、拭净、检视伤口状况、重新裹药包扎,他知道她醒了,却一直等到完成一切,那双深邃的眼才看向她。
    “来清苑”已整理过,毁坏的东西全换上新的,敞窗半开,天光清朗,地上干干净净,空气中甚至燃着菊花熏香。
    眸光漫漫溜了一圈,她拉回来往上瞧。
    男人面有沧桑,两颊略瘦了些,眉间与眼角的纹路稍浓,肤色更黝黑……这一个多月,他忙着追查,肯定苛待自己了……
    她淡淡扬唇。
    “……他说他叫高竞,在这儿,我们全称他一声‘高爷’,他出手总是大方,给很多赏银,园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打赏齐全,金嬷嬷奉他为上宾,说他是头大金肥羊,每回他来,都只指名见我,不要其它姑娘……”
    鄂奇峰的五官绷了绷,脸色微沈。
    她继续道“我见过他几回,感觉倒也还好,他话不多,就是会入魔般盯着我瞧,也不知打量什么,唔……不过现下我懂了,他那样看我,心里想的该是翔凤……他……唉,鄂爷的仇了结了吗?”记忆中,她听到粗暴的叫嚣和打斗声。
    只要一想起闯进房中所见的那一幕,鄂奇峰心脏就急遽收缩,那剧痛混合惊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喉结上下蠕动,沙哑道“是。”
    “大家都安好吗?”
    “金嬷嬷和元玉的伤都处理过,休养一阵即能好转,‘绮罗园’的护院和几名仆役多为皮肉伤,有两位中箭毒较深,此时状况也已稳下,我已让人快马往‘长蝽药庄’取药,明早应该就能送达。先前虽留下一些解毒金创药和内服的解毒药丸,我怕不够使,多备一些才好。”
    淡吁出口,朱拂晓眨眨眸,微弯的眼角有些淘气。
    “鄂大爷,奴家先提点您啦,别以为弄来药粉、药丸就能了事,要是金嬷嬷弄明白内情,知道那尊瘟神是被大爷逼得走投无路,这才闯进‘来清苑’要带我远走高飞,嬷嬷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怎么也得列出一大张赔偿单,往你身上搜金刮银,大爷请好自为之。”
    “我赔。”
    他的指温柔抚触她的额面,让她心一跳。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逼得他狗急跳墙。”他略顿,下颚抽紧。“定山坡那一次交锋,玉虎故意放走两个他的人,然后暗中派人监看,十多日前,放出的线终于有动静,试了三回才钓出陆竞高,燕妹还因此受了些伤……”
    “她没事吧?”朱拂晓惊愕瞠眸。
    “已不碍事。”他唇角静扬了扬。“真要比较,你似乎惨些。”
    “啊?”眸子瞠得更圆。
    “得知陆竞高往这里赶来,我本是不懂,继而想……你与我在一块儿三天之事,应已从‘绮罗园’传出,他必定认为你与我同挂,因此来寻麻烦,不曾想过,他早就看上你。”他指温烫人,在她雪肤上抚出一抹抹红痕,神情却显阴晦。
    他内心有股难描的愤怒,尽管事情已结束,得知陆竞高曾如此近距离地注视枕在他腿上的这张脸,用凝望翔凤的眼神凝望她,把她当作翔凤……危险近在眼前,她却全然不知,毫无防备,而他呢?他亦无知,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他不禁恼恨起自己。
    朱拂晓不知他心思起伏,脸热热痒痒的,心也是。
    被他深深看着,她竟觉害羞,手心竟有薄汗,这算什么?
    吸了口气,她懒懒挑眉,不正经笑,故意把语调拉得软软长长。
    “瞧,跟鄂爷同挂没捞到多少好处,倒还见红了,那短箭利得很、毒得很,往奴家额上这么一划,也不知‘怜香阁’内的百花玉肌膏能不能把这口子抹掉,要留下伤疤,教奴家往后怎么见客?”
    “我会负责。”他明快沈稳地道。
    朱拂晓一怔,显摆出来的吊儿郎当样儿突然有些怯了。
    她呼息变得轻促,敛下眉,嚅着唇,却始终没嚅出心里疑惑。
    房中突地安静下来,有什么悄悄漫流,直到鄂奇峰再次开口。
    “玉虎领着人先行,我等会儿也得走了。”诸事待办,留在这儿主要是为了确定她身体无碍,如今她清醒,他高悬的心终能放落。
    还说要负责,怎么就要离开?朱拂晓模糊想着,忽然有些懂了,他不也“大爷”得很,常往“绮罗园”撒金撒银,他也是金嬷嬷嘴中的肥羊,说要负责,其实简单易懂,一样拿钱来撒。在这里,每个对象、每个人,都是有价的……
    她幽幽看他,无语,像是还在发怔。
    他扶起她的颈,托起她的肩背,她以为他要挪开,让她躺回枕上,下一瞬,眼前陡暗,她的唇被暖暖含住,温柔含住。她在他臂弯里。
    “唔……”她震惊地瞪大眼,忘记合目。
    男人趁她张唇欲语时探入更深,他也学她不闭眼,刚硬眉目逼得太近,近得她快要不能呼息,近得她被他表情狠狠吸引,彷佛……他逗到她了,他很得意、很骄傲、很……很……她不知怎么说啊!
    片刻,他放开她,终于将她放回榻上安躺。
    “你、你……”她脸必定很红,不解又惊吓,没人这样玩她。
    “我必须回一趟北方。我、玉虎和燕妹都得回去,必须去师父、师娘的坟前祭告。还有翔凤和四师弟,也有一阵子没去看他们了。”他嗓音平缓,徐徐聊着似的,彷佛方才那个灼烫的亲吻再自然不过,无须解释。
    “回北方吗……”朱拂晓又是怔然,掀了几次唇才说“鄂爷说过,要重建‘秋家堡’……你回北方也该办这事了吧?”
    “是。”他微笑,目光对她须臾不离。
    她试图想响应他一个淡笑,证明自己丝毫不受影响,但笑未成,可恨的热气倒直逼鼻腔与眸眶。
    就说太危险。
    跟他相识越深,她要没命的。
    她朱拂晓没能把男人从心里拔除,留了根,还能是潇洒风流的江北名花吗?往后,可有太平日子?
    说穿了,她跟他打一开始就不同挂,他还有一个同甘共苦的小师妹长伴左右,他承诺要好好照顾人家的,当初他师父、师娘本就要招他为婿,如今师仇得报,终能重建“秋家堡”,这条路,他走得辛苦,如今也该否极泰来。
    她不知自个儿有无笑成,倒庆幸声音并无异样,略哑道“那就恭喜鄂爷了。”
    他抿抿嘴像要说什么。
    略迟疑着,他神情有些古怪,然后深吸口气,道“你先好好养伤,我回北方把事情打理好,然后……”
    她神思虚浮,抓不准他究竟要表达什么,只安静不语。
    “……然后,你少喝点酒,也别抽太多烟。尤其是酒,此物最是穿肠,喝多对身子不好,你往后少喝。”
    他还管她?!“好啊,我少喝就是。”她乖顺轻喃。这样的承诺没有心,随口胡应,要她说一百个、一千个都成。
    鄂奇峰像也看出端倪,蹙起眉还要说话,她已倦倦合上眸,巴掌大的素净小脸偎进丰厚青丝里,让他左胸发软发痛,没法儿再逼她……
    “长蝽药庄”不只送来外用与内服的金创药粉和解毒药丸,还附赠一小瓮“珍珠鹿胶凝露膏”,直接送进“来清苑”,绝不让其它觊觎之人有机可乘。
    “拂晓好女儿啊,听那日送药来的‘长蝽药庄’小药童说,这凝露膏可珍贵了,得花上整整一年功夫,才有办法制出这一小瓮,专门用来生肌去疤,越抹肌肤就越光滑。瞧瞧,你瞧,你额上这道口子当初血流如注,才一个月,如今都好端端的,不细找还真看不出,再这么继续涂抹,额头都要发亮啦!”
    “来清苑”里,金嬷嬷趁午后小睡前过来串串门子,往梳妆台上的小瓮里随手挖了点凝露膏,抹在她曾被箭射穿的掌心和手背。
    “嬷嬷真要喜欢,等会儿我让润玉挖一些送过去。”朱拂晓淡道。
    今儿个没什么心绪,连卷些薄荷烟丝抽抽都觉得懒,索性赖在窗边,海棠春睡般斜倚着,连妆都懒得化。秋气高爽的清光泄进房内,她一张脸白得几近澄透,显得眉儿好黑,双睫尤墨,发丝更黑亮亮的。
    金嬷嬷闻言,笑得乐不可支。
    “喜欢,怎不喜欢呢?这可较咱们‘怜香阁’内的百花玉肌膏还神呀!哎呀,就你懂咱的心。”一顿,挥着红纱巾,压压眼角,她略夸张地叹气。“唉,等哪时你离开这儿,不干这门营生,嬷嬷这心啊,一半替你欢喜,另一半可就慌了,也不知‘绮罗园’这场面能不能继续撑稳……”
    “嬷嬷多虑了,我能去哪儿呢?”她挑挑眉,懒声道“今晚把我的挂牌弄上吧,额上的淡疤多扑些水粉就能遮实了,再不接客,都忘了该怎么卖笑。”她这模样,妆也不化,发也不梳,无聊拨弹琵琶,唱的都是怨词,实在不争气,她朱拂晓的脸全教自个儿丢尽了!
    要赌,她何时畏惧过?
    她就赌这口气,提得起、放得下,撑也要撑过去!
    有什么好留连?顶多……再找一个“阿奇”,游戏人间,把所有有缘遇上的“阿奇”,全迎作“入幕之宾”,她朱拂晓夜夜花帐春暖,这才叫痛快!
    奇的是,金嬷嬷似乎面露难色。
    “怎么了?”按理,嬷嬷该欢天喜地才是呀!
    “女儿呀,你那块象牙玉牌被鄂大爷给取走了。”红纱掩嘴,无辜眨眼。
    “什么?!”斜倚的身子蓦地坐起,动作太急,惹得她一阵目眩。
    “绮罗园”里有这么一个做法,寻芳的大爷有意包养哪位姑娘,收作相好的,在跟相好姑娘有了默契后,可直接跟金嬷嬷讨那位姑娘的挂牌,从此每月固定支付一笔银子,若大爷哪天把挂牌还回,意思也就清楚,表示不再继续包养。
    “咱瞧鄂大爷待你挺实心的,上回他匆匆来、匆匆走,临走前留下两袋金叶子,拿着你的挂牌就走……他事先没跟你提这事吗?”金嬷嬷也胡涂了。
    朱拂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唇瓣几无血色,她胸脯急促鼓动,给气得说不出话,耳朵里嗡嗡乱鸣。
    她很气他。
    混帐男人!莫名其妙做这种事,要走也不走得干脆些!他尽管回他的北方,重建他想望多年的“秋家堡”,她真心诚意恭喜他的,他在北方生活,与她从此两不相犯,他干么还抖这一记回马枪?
    她很气自己。
    她竟然心动得浑身发颤,像是人家不经意丢了根肉骨头到她面前,她便馋得口水直流、尾巴直晃,扑过去一阵啃咬,什么也不顾。
    气得眼里闪泪花,她要强地眨掉,连做好几下深呼息。
    “拂晓,没事吗?”
    “……没事。”她挤出笑,冲着嬷嬷露齿笑。“我今晚开张见客,劳烦嬷嬷帮我把名字挂上,没挂牌也无妨,就暂时写在纸上贴着,明儿个再向师傅订制一个新的便好。”
    “啊?可是……不好吧……这、这……”
    金嬷嬷头真疼,是说,她都收下人家大爷的金叶子了,怎么能把大爷订下的姑娘推出去作生意呢?这一点点诚信她还是有的。唉呀呀呀,头疼、头疼……再想想,还得再仔细斟酌啊……
    金嬷嬷还是挺住了,没应允朱拂晓的要求。
    今晚“绮罗园”的红花榜上依旧不见花魁娘子的挂牌。
    但,山不转、路转。听元、润二玉提到,“来静苑”那边出了些状况,像是在那边摆桌、招花娘作陪的五位爷们突然兴起斗酒,个个都有些来头,撒金砸银硬要“来静苑”的主儿陪着灌酒,那姑娘本就不是什么酒国英雌,被五个人连着折腾,哪里受得住?
    “哟,这分明斗狠了。五位爷连手攻我‘来静苑’这位妹子,奴家瞧着心疼,各位爷不介意多我这个助拳的吧?”
    不让她见客,她就抢旁人的场子!
    朱拂晓盛妆打扮,微露香肩,刚步进“来静苑”里,立即抓紧众人目光。
    她一个眼神横瞟,“来静苑”的两小婢会意过来,忙揭掉泪、吸吸鼻子,跑过去把醉得凄惨的主子架走,而一路从“来清苑”紧跟过来的元玉和润玉,一个是又气、又莫可奈何,另一个照例又眼眶红红,怕极主子端着皮笑肉不笑的美艳脸,大杀四方。
    “大爷们斗酒,呵呵,让拂晓也来领教领教。唔……我记得‘绮罗园’里卖的烈酒有‘锦江红’、‘八仙醉’、‘不过五’、‘蜜里桃’、‘随天乐’、‘游梦飞仙’、‘国士无双’、‘天寿长青’、‘蓬莱春泉’、‘南方美人’……”脆声数着,她莲步轻移,绕着一桌男男女女闲慢踱步,几个犹被大爷们搂在腿上、身侧的小花娘,不知因何背脊瑟瑟发凉。
    五位大爷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朱拂晓,心脏突突促跳,兴奋得满面通红,想着,这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都说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晓好些日子不见客,钱再多也请将不出,未料及……未料及……今晚教他们给碰上了呀!
    略顿,朱拂晓停下步伐,侧转腰身,柔荑搭在其中一位爷的肩头。“请问各位爷要斗哪一种?是要轮番上呢?还是一块儿上?”
    “随……随便……”
    “拂晓姑娘欢喜便成……”
    “怎么都成……”
    “那好。”勾唇,她螓首一颔,缀珠的金钗晃出耀眼流光,如她眸底作恶的光辉。“那就随便些,奴家喜欢就好……”
    润玉揪住元玉的袖子,“哇啊——”地一声哭出来。
    好……好可怕、好可怕呀!呜呜呜……
    这一斗,斗得风沙四起、雷电交击,“绮罗园”狠赚了一笔酒钱,柜上的酒不够卖,又从贮酒窖里的搬出一瓮瓮好酒、一坛坛陈年佳酿。
    五位酒量惊人的大爷们惨兮兮地抱着空酒坛,趴桌的趴桌、躺地的躺地,朱拂晓又赢了这一仗。她总是赢,斗酒胆、比狠劲,即便胃袋小小,她气势一起,仰首也能一口气灌下一小坛酒,连灌几坛都面不改色,灌得胸前尽湿、酒汁濡衣,豪放不退缩。
    然而,这一仗赢得相当惊险,五位爷一倒,她也跟着倒,最后被元玉、润玉和其它几位小花娘合力抬回“来清苑”。
    鄂奇峰连赶几天路程,风尘仆仆,面带飞霜,今夜刚抵达“绮罗园”,一进“来清苑”,正纳闷里头空无一人,回身就遇上这一幕——七、八个小姑娘捧头托背、抱腰抬腿,小心翼翼地把“来清苑”的主子扛进来,尚有一个小姑娘帮忙抓高紫罗裙襬,免得沾了土。
    “这是干什么?!”他心惊胆跳。
    “哇啊——”丫鬟和小花娘被房中发出的雷吼吓了老大一跳,险些手软。
    鄂奇峰疾步过去,把昏迷的女子接抱过来。
    一把她搂近,酒气扑鼻而上,她的发肤和衣裙尽是酒味,浅浅的呼息更是混着再浓郁不过的烈酒气味。
    这女人难不成拿自己浸酒缸了?
    她就是……非这么作践自己不可吗?!
    气到眼都快花了,他深深呼息,欲捺下怒火,无奈入鼻、入肺的又全是让他火烧得更旺的酒味。
    臭黑着脸,紧绷下颚,他抱着她走往内房,像每一步都能踏出火花似的,小花娘们被大爷的恶相吓得作鸟兽散,元玉硬着头皮跟了过去,润玉则转身去吩咐厨房烧水、煮醒酒茶。
    “究竟发生何事?”鄂奇峰气闷地问,将怀里热得不太寻常的朱拂晓轻柔放上床榻,开始动手帮她解衣。当手指沾到她湿润的前襟,黑眉揪得更厉害,两排牙都快咬出声来了。
    打不得,骂不听,说也白说,要她承诺,她给你耍赖皮,刀子嘴豆腐心,作践自己不手软,又狠、又娇、又坏、又让人心痛到难以割舍……他迟早会被她搞死!
    元玉抢上前想接手,但榻边实在没她的位置,小嘴掀了掀正要答话,她家的主子姑娘竟醒将过来,两眼睁得大大的。
    朱拂晓像没留意到坐在榻边的是谁,她翻身坐起,唇嚅着。“我……我……”随即,她冲向搁在屏风后的玉盂,捧着直接朝里边狂呕。
    “姑娘啊——”元玉惊叫。
    鄂奇峰快步跟进屏风内,见她跪地吐得浑身发抖,心脏像被重掐一把,气到最后就剩心痛。还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想起他们在“长蝽药庄”,他带她到流萤飘飞的河岸那一夜,她察觉到他的底细,心里有气,那夜酒喝太多的她也吐了,胃中无物,呕出的只有酒汁,今夜的她也是一样,是否心里也正为何事气闷?
    接过元玉绞好的湿巾,他单膝跪在她身畔,掌心一下下抚着她颤抖的背,手劲徐稳,来来回回抚着。她似乎瘦了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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