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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然失笑,不屑一顾,道“权仆射、赵令史等尽皆亲见,岂独孤一人眼误?”
    苻融不言,默然遥观。铜壶滴漏,时辰缓走。卯时过尽,日头登上山头,亮耀四周。须臾,云开雾散,烟收气敛,淝水河上、八公山中一片空灵,景观尽收眼底。
    苻融复叩苻坚“陛下所见,何处设有伏兵?”
    苻坚扬袖东指“只那坡谷树林之后,皆藏伏兵。”
    苻融顺指窥探,良久摇头“唯有树影婆裟,哪有人影绰绰?陛下必是看错!”
    方在言语,忽有微风生起于淝水之上,风走树动,枝摇叶舞,果然有物坠落,不甚了了。秦王眼尖,失声惊呼“兀那坠物,便是铠甲!若无伏兵,何来此物?”
    苻融睹物生疑,默然沉思,忽然醒悟“此系疑兵计,林中实无伏兵!”
    秦王狐疑“何以见得?”
    苻融道“若有伏兵,铠甲本当披挂在身,缘何坠落谷底?”
    苻坚道“理虽如此,只是近秋反季,秋老虎逞威,天气炎热不逊夏日,伏兵卧于谷后山林,难耐酷暑,卸铠纳凉,亦是人之常情!贤弟须要记取洛涧教训,用兵务必小心!”
    苻融闻旧事重提,未免伤心,慌忙谢罪,争辨眼中所见“洛涧之败,败在二梁轻敌被袭。今日所见,对岸必无伏兵,当系刘牢之兵力寡少,恐秦军渡水攻袭,设此疑兵。退而言之,淝西二百里堤岸,皆在寿阳城南,八公山果有伏兵,渡河时亦可绕过八公山,自南路东进,伏兵岂能奈何?”
    苻尘颔首“贤弟执何主见?”
    苻融道“这厢哨探不止,大军须作渡河准备,果无伏兵时,陛下一声令下,大军便可立时渡河,须不费时废事!”
    秦王思忖犹豫,良久点头,道“孤允所请,便依贤弟!”
    苻融转喜,将行辞去大礼,忽闻对岸人声鼎沸、马鸣嘶嘶,号角应天、鼓声动地,尘土铺天盖地,飞扬不止。苻融扬袖张望,不觉迭足叹道“憾事,憾事,对岸喧闹,必是谢玄大军赶到!”
    秦王寻声张望,言无一语。便有骑探入城,登楼禀报“晋军援兵已到,正与前军会合!”
    苻融问道“夜探如何?”
    探者道“山中果有伏兵,人数不多,料是疑兵。”
    苻融叹道“陛下若不下缓渡旨意,臣弟与大军已在河东。谢玄行路匆匆,必无详备,予其迎头一击,或能挫锐斩捷!战机稍纵即逝,马后用砲,到此已迟,陛下有无悔意?”
    秦王掩袖藏羞,急问探者“谢玄引来多少人马?”
    探者道“遥望晋军,浩浩荡荡,士气高涨,不知多少人马!”
    秦王眼观对岸,愣神呆看,只是不语。
    苻融故意请旨“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叩请旨意?”
    秦王道“此番伐晋,开局不利,天意在晋不在秦,非贤弟用兵失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晋军士气复振,不可急战,莫如屯驻西岸,与其相持对峙,观看动静,伺机再战!”
    苻融口称“遵旨”,心内不平,当即辞去。抹过牌楼,走下阶梯,苻融回望城楼,不由得摇头叹息,自语不平“刚愎而仁慈,优柔而少断,既欲作仁主,又不纳诤议,为兄为长尚可,作君作主不宜!过问太细,将帅难行主见;朝令夕改,一夜频四;未知多少战机,一夜丧尽。此番伐晋,安知福兮、祸兮?”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一)
    单说谢玄忽接晋帝催军诏命,要他速赴淮南,出淝水收复寿阳,进逼襄阳,控制上游水道。谢玄不敢怠慢,忙令刘牢之前部先行,自率大军随之继进。
    刘牢之行去未几,便有书信投到,报称已与胡彬合军,正往寿阳追击余寇,恐孤军远出,后军不继,为秦军所乘,乞都督速发后军驰援。
    谢玄大喜,当即分兵两路,奔赴寿阳增援。
    途中宿营,谢玄秉烛伏案,将西进路线绘成文表,与洛涧报捷书信合函驿传,拟要呈报录尚书事谢安审看。书成,谢玄投笔悬想,不得投书之人,正在若恼,忽有帐下从事入帐叩见。谢玄喜出望外,连呼“快请”,越案趋席,弃座来迎。
    晋时军中从事,盖如今行军参谋、秘书一类。从事张姓,讳“玄之”,吴郡人氏。张玄之颇善琴棋,兼擅清谈,最工行棋论兵,名动江表。谢玄起兵之前,亲赴吴郡请出此人,拜为从事,随于帐中候问。
    太元二年(公元377年),大秦王苻坚初次犯晋。秦国兖州刺史彭超率军七万,进逼彭城(今江苏徐州);后将军俱难、右禁军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邹保合军七万,三路并进,突入淮阳(今江苏清江)、盱眙。晋沛郡太守戴逯、右将军毛虎生不敌秦军,节节后退。秦军前锋直趋三阿(今江苏金湖),逼近重镇广陵,几与京口隔江相望。消息传至京都,朝野震惊。百姓荷担而立,相顾失色。亏得丞相谢安,向朝廷力荐谢玄,令他起兵迎击。此时北府兵组建不足半年,士气、军心、战力不得而知。谢玄临危受命,率万余北府健儿火速挺进泗口,真假并用,虚实兼施,果然不负众望,杀退来犯秦敌。
    谢玄一战成名。百姓安居乐业。三吴之地、八郡士民,感戴谢玄可想而知,因称谢玄为“北玄”,吴郡张玄之为“南玄”,并有“二谢一出,无事不成”之谓。
    张玄之入军果然用心,每遇事急,常献奇策,多与谢玄不谋而合。幕府闲暇,谢玄常引来赌棋博酒,赢少饮多,知他颇有机巧城府,更加刮目相看。谢玄寻思,此次投书朝廷、请命中枢,使者须能言善道、洞察玄机。军中多是莽夫,皆不中意,谢玄竟把张玄之忘得干干净净。此时闻他入来,恍然想起,谢玄焉能不喜?
    于是迎入帐内,不待礼毕,谢玄便将心思向“南玄”道尽。
    张玄之何等样人?都督言语,一点自明,果然了悟都督心意,当即引袖拜揖,口称“领命”。
    谢玄唯恐不逮心意,又将丞相心性、朝都人情,对张玄之一一详道,少不了耳提面命,便连见了宰相如何进言、如何回避,也皆面授机宜,嘱他小心。
    张玄之默记于心,返去治装,心知投书京都,乃是都督推信抬爱,须知面觐当朝丞相、江表名士(谢安),该是何等荣耀之事?返营之后,张玄之一宿未眠,治装果然用心。
    天明之后,张玄之复来帐中拜别。
    谢玄便于帐中,为张玄之饯行,令他奉了军函书信,乘快驿传送相府去讫。
    参将何澹之,与刘牢之、孙无终同时参投北府,同被谢玄擢为参将。何澹之权谋不逊二人,胆识略低牢之,因不服刘牢之妄自尊大,言及牢之往往义愤不平,常有贬抑。
    闻刘牢之洛涧获胜、不请西行,何澹之心中不平,乘机于谢玄面前参毁发泄,意要诋毁刘参将。谢玄闻他言语,知他胸襟不广、气度不平,猜他必因未有机缘建功立名,便有成全之意,遂将何澹之唤来帐前,嘱以西去之意,令他也引水兵五千,自白首发舟,沿淮水西行。
    何澹之喜不自禁,拜揖于地,当即领命,便要辞行。
    谢玄唤住,仍不放心,嘱他须在某月某日之前,会齐于寿阳城东、八公山前。
    澹之连连称谢,领军将行。谢玄登岸送行,又嘱“途中偃旗息鼓,小心戒备,胡人或由水道东行偷袭。万一遭遇,有备战无备,必有收获!刘牢之洛涧建捷,何忧不及?”
    何澹之言辞慷慨,壮怀激烈,少不了慷慨陈词,表明心迹,于是引兵登舰,与都督挥袖辞行。澹之于楼船之上,摇旗发号。众军擂鼓扬帆,往西便行。
    驶出港湾十余里,忽见商船十余艘,自东向西,鼓帆而至。
    将士请命“是否截停?”
    何澹之手搭凉棚,立舟眺望,道“两国交战,不扰百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商船但无恶意,由它自去。”
    将士得令,遂听之任之,视若未见。
    此时正值退潮时节,商船顺风顺水,须臾驶近。水兵倚船观看,秋毫无犯。原来却是秦人贩马入晋,行货变卖一清,自晋都贩回江南物产,无非三吴织丝、八郡青瓷、越地茶叶,样样名贵,件件宝气,此时由淮水西返颍口,要折回大秦国获利。
    船上水夫见遭遇晋军,皆提心吊担,纷纷避入舱中,任舟自行。亏晋将何澹之心怀仁慈,不曾拦截,商船得以全身西行。
    此后商船行至淮南,商主欲去寿阳城内贩卖青瓷织丝,遇见本国水师,遂将途中遭遇晋军一事,悉数报于秦将得知。秦将又报苻坚。苻坚遂有准备,令水师不得东行,等待后军驰援。何澹之初次统军,以仁待敌,本意欲收人心,不料反被秦商所误,将到手功劳,唾手弃之,始料不及。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二)
    谢玄自率步军四五万,沿陆路西行。路遇东逃百姓,手指口说,皆称秦军满山遍野,盖地铺天,一时间全都涌来淝水西岸、寿阳城边,后军又在源源不断向南开进,皆劝谢都督好自为之。又有长安父老,渡河(黄河)涉淮(淮水),由西路南逃,路遇晋军,皆言秦国铁骑兵十分了得,一旦对阵,步军绝非其敌。
    谢玄唯恐有失,遂遣出信使驰赴京口,乞大都督(谢石)速遣骑兵前来会齐。为安军心,谢玄身披斗篷,腰挎重剑,威风凛凛,一马当先,行在队伍最前。孙无终等一班北府将领,也皆重铠重甲,紧紧随行。
    大军涉过洛涧,越过硖石,沿淮水南岸西上,看看逼近八公山地面。
    梁成败得好惨,梁云死得可怜。战事已过,硝烟散尽。硖石、洛涧二处地面,此时已风平浪静。道上仍随处可见胡人尸体,惨不忍睹,触目惊心。粮草、盔甲、兵器丢得满地皆是,望之扼腕,见也叹息。
    晋军在道急行两天一夜,第二日午夜,终于抵达淮南。谢玄遣人哨探,令就便报信于胡彬、刘牢之,传他二人来见,一面安营扎帐,令大军就地休息,等待主帅号令。
    刘牢之闻大军赶到,喜不自禁,率儿子、女婿、外甥离帐远迎。五千将士闻援军已在淮淝安帐立营,也皆振臂欢呼,举手称庆。淝水东岸,喊声震天动地;牢之大营,战骑穿梭不停。晋军欢欣鼓舞,士气大振,果无惧心。
    谢玄见牢之来,频道“辛苦”,连夸“佩服”,抚慰已毕,不禁又赞“刘参将洛涧一役,震慑敌胆,挫敌锋锐,令秦胡不敢轻我战力,江东人心大定。尤其斩杀秦将梁成一事,苻坚惊惧交加,泄去不少骄势,行军已是小心翼翼。参将威名,洛涧横空出世。江表地面,老幼皆知刘牢之大名。参将功劳,本帅已奏报朝廷,奏表嘉奖,以励后进。传天子闻参将立功,后悔不尽——”
    牢之大惊,急问“后悔何事?”
    谢玄笑道“皇上只闻其名,不识其人,是以后悔!”
    刘牢之恍然大悟,黑脸失羞,骄矜之气顿现紫面。
    谢玄继续道“圣心欢喜,举酒夜饮,通屑不眠。人传一连数天,皇上常醉不醒,口有言,必言洛涧败苻坚;酒有敬,必敬参将刘牢之。封赏之来,不久必至!”
    刘牢之黑面变紫,不掩欢喜,手向西指,大言不止“若不是淝水阻拦,末将早已攻过西岸,为皇上、都督再献一个洛涧大捷!”
    谢玄含笑连应“相信,相信!不过参将能候大军来会,更是稳便。”言语时,若有所悟,“梁云最惨,死失首极,不知又是何人所为?”
    刘牢之便于身后牵来刘敬宣,当众戏谑“犬子敬宣,行事有始无终,梁云虽他所杀,可惜遗失人头,不足取信,虎头蛇尾,便是一例!若不是梁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众将眼见为实,破指为证,谁肯相信?”
    谢玄含笑颔首,大赞刘氏父子“参将身怀古风,不逊翼德(张飞)威猛;舍侄隐现父风,与父同建奇功。将门虎子,古往今来莫过我刘参将父子!了得如此,佩服不已,佩服不已!”
    刘牢之、刘敬宣父子二人,闻都督赞不绝口,心里受用,一个洋洋自得,唯我独尊;一个眉飞色舞,初生牛犊不惧虎。人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目中无人,眼高手低。
    谢玄口夸牢之,眼寻胡彬,见胡彬未至,忙问牢之“刘参将已解龙骧之围,又与龙骧将军合军,自当同在军营,胡龙骧何故不来相见?”
    刘牢之北望八公山,手指青山叠障,口不忘戏谑“都督欲知龙骧身在何地,牢之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言——说来时恐有不敬之谦!”
    谢玄笑问“此又何故?”
    刘道之道“都督既问卑职,卑职便如实报禀——”说话时,步行于众将之前,引袖北指,“都督且观北面八公山景,可与别处有何两样?此时龙骧将军当与将士解盔卸甲、提裤引襟,兀自藏身树后,缩首谷底,宛如八公(乌龟)一般缩头缩脑、闪闪避避,哪里敢于坡下山前大口出气、招摇过市,遑论来与都督见面?末将所言皆真,实非戏言!”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三)
    谢玄微露不快之意,婉言责备牢之“苻坚纠集秦军百余万卷土来犯,贼寇陆续已到淮南,目下全在对岸。天子震惊,百姓恐惧,人心所系,全望我等为兵为将者协力同心,以济国难!大敌当前,参将于本帅前戏谑同僚,委实不宜!”
    牢之闻言,慌忙敛容正色,谢罪婉陈“末将言虽可笑,所陈全是真事,却无一丝不敬之意。都督不信时,乞等候片时便知!”一语方毕,刘牢之大袖一挥,即有随行军卒一名,走来领命。
    刘牢之吩咐道“快马加鞭驰去八公山中,告知龙骧将军,只说大军已到,不必遮遮掩掩!面告龙骧,都督身在大营,唤他来见,不宜拖延!”
    军卒引袖拜揖,声喏频频,策马便去。
    谢玄不明其意,复来问讯“胡彬藏入深山、躲去老林,意图何为?”
    刘牢之紫面绷紧,须髯不扬,正色道“都督休急,允牢之暂不承应,稍后龙骧来营,来龙去脉、后果前因,龙骧将军便会一一告知!”
    谢玄又不悦,只因刘牢之大功在身,不便拂意扫兴,故暂时忍住不言,大手一挥,道“既如此,刘参将一门四将,且随本帅入来帐营!”不待刘牢之允与不允,只顾迈开脚去,在前先行,径入中军大营。
    刘牢之恋功自喜,犹未察觉,闻谢玄言语,于是轻拂斗篷,随后便行。
    高雅之微有察觉,连忙赶来牢之面前,附耳提醒道“大人与都督再言,烦请小心,免犯不敬!”
    刘牢之恍然惊觉,黑面转紫,紫面泛红,言露不欢,语出不敬道“江山易改,本性难易!我刘牢之生来如此,便皇帝老子降驾前军,老夫断难奴颜卑辞,藏藏匿匿,谨慎小心!”
    雅之被叱,不敢再言,遂与敬宣、无忌默默随行。到得辕门前,刘牢之翻然悔醒,笑对雅之,语带歉意道“贤婿提醒,乃翁自会在意用心!身为下吏,闻人号令,大事不乱节度,小事自不可件件全听,须有自家个性!”
    雅之亦含愧歉,展袖拜揖“大人当世英雄,何人不知?都怪小婿多言!”
    牢之回观雅之,圆眼变细,微笑不止。
    行抵帐前,忽见孙无终出帐来迎,二人把臂言欢,互问寒暖,挽袖同行。众将闻刘牢之将至,一起涌出大帐,围住刘牢之父子,夸赞洛涧大捷,又见刘敬宣年方弱冠,竟能杀得秦国名将,不由得啧啧称奇。
    行来帐内,众将领散立两边,依次站列。谢玄坐于案后,笑问众将“刘参将身建大功,今非昔比,众将竟无一语恭贺之辞?”
    众将果然又来夸比,啧啧称羡,自叹不如。
    刘牢之眼观众人,本欲再夸海口,炫耀父子功绩,忽然想起高雅之提醒之言,顿时收住话题,频频自谦。
    众人方在言语,忽有侦骑驰来报禀“大都督率领中军已至。”
    谢玄喜出望外,急不可捺“大都督身在何地?军旅驻屯何地?”
    侦骑再揖“军驻八公山正东偏北,距山二十里下营,只因不知前军虚实、对岸动静,大都督急召都督(谢玄)与众将领前去会议。末将临行之时,大都督再三嘱咐,务让刘参将父子一同来见!都督速行,勿令大都督久候焦急。”
    谢玄当即传令,前军各占要隘,列阵岸边,与西岸秦军隔河对峙,处置停当,即该起行。
    刘牢之、孙无终等一班将领各入本军,依令行事。列阵已毕,天色近晚,众将领复又汇来先锋大营。谢玄剑不离身,身不卸甲,策马便往东北疾行。众将领各乘战马,随谢玄同行。刘敬宣、何无忌、高雅之尾随于刘牢之后,并辔疾行。
    众将领东行二十里,隐见大营星罗棋布,傍山临水驻定,星罗棋布,有条不紊,遂收辔缓行,放眼观望,振奋不已。
    众将随之望去,但见暮色下人影游走,雾霭中篝火星移;口令频频,马声嘶鸣,蹄声杂沓,号角回应。众将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知大都督(谢石)所统军兵,半数出自吴下八郡,半数来自北府大营。最喜那半数北府兵,同场点训,同营卧起,情同手足,胜过自家兄弟,自非八郡兵可比。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四)
    八郡兵系吴地地方役丁,征自江东八郡,多为当地隶籍奴仆、佃民子弟,抑或也有自由民欠了官府债务、犯了死罪酷刑,朝廷开恩赦免,脱了自由民属籍,入了兵役隶籍。
    秦军来犯,朝廷征召八郡兵临时点训,使之稍识刀枪箭法、旗语号令,便遣来淮南救急。八郡兵来源庞杂,点训又稀,战力自然比不得北府兵。
    北府兵则系谢玄组建。谢玄任广陵相,受命招集流民,开府(北府)广陵,点训京口,前后历有七八年。江东百姓,皆知谢玄治军严明,军纪深入人心。部下士卒,只知号令,不知生死,遇敌不惧,战死不退。八郡兵与之相比,自叹弗如,望而生畏。
    众将领见自家兄弟前来会齐,心中有底,自然不胜欢喜。到得营前,便有军将接住,牵马引去。
    帅帐中草棵未除,秋露凝固,显见行军匆匆,立帐仓促。上首虚设军案座榻,下首开出一片空地。谢石内裹儒服,外罩铠甲,头戴得胜凯旋盔,腰挎八尺迎风剑,须黑面白,气稳意庄,于帅案后稳稳坐定。谢琰、桓伊二人亦皆披铠挂甲,侍立于帅案之下。
    谢玄昂首阔步,长揖于帅案之前。众将领亦步亦趋,随行于谢玄之后,抱袖长揖。
    谢石见家侄(谢玄)来到,越案而下,口中连道“辛苦”,展袖来迎。叔侄相见,相互问讯,难免泪花盈盈,饱含亲情。谢琰、桓伊亦走拢来,与众将领各道别后想念之情。
    寒暄既毕,谢石归坐帅案,举目下看,笑问“大敌当前,敌我不明,无暇多叙骨肉亲情。幼度(谢玄字)先我西来,当知对岸情势动静,闻苻坚亲来淮南,贼驾已入寿阳,果有此事?”
    谢玄全抛叔侄亲情,长揖报命“苻融前部先来淝西,众可二十五六万,大营紧挨,刀剑相接,南北绵延二百里,东西连络十余里,见头不见尾,闻声如闻雷。夜中又闻喧闹,侦骑连夜侦报,方知胡军相继开到。隔岸观望,星火游走,人马摩肩接踵,观其气势,数十万大军料已取齐。两军对阵,若欲强攻,则非取胜之道。不才侄已草成兵法战策,随文案书信投去大帐,不审六叔可有异议?”
    谢石轻捋须髯,众将面前,不忘谦逊“乃叔这个大都督须是好做,上倚贤宰胞兄(谢安)推荐督军,下赖贤侄幼度谋兵布阵,叔父我才能平平,正当居中两头兼听,督这十余万军,至今未遇难事!届时两军交战,本帅振辔两军阵前,策马淝水岸边,神闲气定,来往督战,料如观戏一般容易。将士见我如此,足安军心,胜局便可大定。至于冲锋陷阵、擒将逐秦,全仗贤侄你率兵向前!”一语既罢,爽朗大笑,又言“古往今来,将帅统兵在外,运筹帷幄,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坐以待旦,滋味甘苦唯其自知,几人得如本帅这般省心容易?贤侄你那书信,六叔我只看一遍,阵形战法悉中我意,是故未作丝毫改易,便原封不动投往相府,呈送贤宰审议。”
    谢玄含羞承应“六叔如此自谦,小侄自容无地!不才侄前来晤见六叔,正要再询用兵之计,听六叔面授机宜!”
    谢石便捧出皇上节信,收起笑意,顿现庄重严肃,于上首喝道“众将听令——”
    众将袖拳而出,长揖于前,口报“聆教”。
    谢石令道“阵前调兵遣将,战时临机处置,诸将皆听先锋号令!违令者,斩后报,老夫深究不饶!”
    众将一起应道“谨遵帅命!”
    谢石听罢,复又收起威严,稍露微笑,和颜悦色道“军中半数人马皆为北府将卒,系幼度亲手调教,调动起来得心应手,打起仗来令到人到。将士心思,贤侄了如指掌,须比六叔想得周到。大军未动,六叔便萌此想,欲把军旅悉数交由贤侄差调。开拔之际,丞相(谢安)又有书信投到,授我用兵之法,要我授权贤侄,但有所需,大军任由贤侄幼度差调,少预干涉,六叔我代行护军一事,仅此而已。兄相之谋,与六叔不谋暗合,可谓心有灵犀,所见略同。幼度复有何说?”
    谢琰承口道“琰西来之前,也闻家父常如此言。都督兄长,勿负六叔重托厚意!”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五)
    谢玄忙行长揖大礼,往东南方向遥拜不止,口中说道“朝有明主贤相主政,军有六叔知人善任,谢玄虽然生非盛世,却能仕逢机缘,既为前驱,敢不尽心竭力?六叔放心,玄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在所不惜。不驱秦胡达虏,誓不回师东归!”
    谢石大喜,连道“甚好,甚好!得贤侄是言,六叔乃可安心。叔父身在京口,耳闻洛涧大捷,便赞贤侄昔日苦心经营北府,心血果未白流。如今观之,七八年苦训,北府兵果是劲旅,足挡来犯之敌。旧将亲兵,胜过手足家人。临阵指挥,自当柄归贤侄。”说话时,二目逡巡,“贤侄麾下一将,名不见经传,人不曾耳闻,前番洛涧一战,名动朝野,如今已是家喻户晓,妇孺传谈,已成江表名人。”言到此处,眼观谢玄身后刘牢之,“六叔恨不识他,堪称憾事。此番身莅前阵,令贤侄引众将来会,正欲一观此人风度。都督贤侄,你道此人阿谁?”
    谢玄便从身后牵出刘牢之,向案后谢石荐道“参将刘牢之,速来见过大都督!”
    刘牢之顺势出班,立于帅案之下,紫面泛羞,暴须微敛,忙不迭施礼。
    谢石提襟而下,便于众将面前,挽住刘牢之铠袖,左看右顾,观量不止,口中不迭道“果然威武,果然威武!人言你奇丑无比,老夫观来,哪有一丝丑意?实是人因怕你,便将贬抑不雅之语全用于你!适才观你立于幼度身后,暴眼圆睁,一言不发,老夫便知你必是刘牢之无疑,只未明言。如今验之,果然便是,果然便是!”
    刘牢之闻谢石褒扬之辞,心内受用,面现骄矜,忽又想起雅之嘱咐之语,口中连忙谦谢“大都督过誉,在下不过小小参将,哪敢当此美言?惭愧,惭愧!”
    谢石会意,手指帅案,连连笑道“休急,休急!册命诏书已到军营,观那案上便是!老夫但宣皇诏,御封随后便到!”
    众人举目看时,果见案上放一木制龙亭,内储黄绫诏书,光影下隐泛金光,熠熠生辉。
    谢石言罢,复又退来帅案之后,高踞帅榻,对众说道“诸将皆效你时,驱逐胡狗,开疆拓土,光复失地,何惧河北(黄河之北)不归朝廷?中原广袤之土复为我有,何忧朝廷不能分疆裂土,多封出几个万户侯至?”
    众将领一齐呼道“大都督教诲,一定铭记!”
    谢石果然高兴,连道“甚好,甚好!刘牢之一战成名,朝野上下,皆仰高名,诸将有心,自当仰钦!方今三吴八郡,京口京师,村野里弄,形胜闹市,官宦百姓之家,但有小儿夜啼,妇孺口呼‘刘牢之将至’,以此唬之;昼报夜惊,昔日人道苻坚增兵,摧陷梁益,推锋徐州,军逼淮南寿阳,舟浮淮河淝水,不日便东来石头,攻向朝都,京师人心震荡,群情鼎沸,大臣也皆口呼牢之大名,倚他威风护国退敌。江东父老,推你为神,无缘谋面,望西膜拜焚香。今日得见你面,老夫不由想起三国一将,何其相似——”
    谢琰笑问“莫非西乡侯、涿郡张翼德(张飞)?”
    谢石连道“正是,正是!只今牢之刘参将,勇已过之,名无不及!奇事,奇事!”
    刘牢之连连摇头,谦谢不已“牢之何许人,哪敢与张飞比肩?”口虽如此说,自满之色,跃然在面。
    谢石眼观众将,笑指牢之,言道“只你这紫面暴须,便酷似蜀将张飞,令人望而生畏。倘临阵横矛,一声断喝,纵不能令淝水倒流,也能唬退三千胡狗!我大晋皇朝,三军将士若能人人似你,何愁不能收复失地、拓疆定边?只这边州,指日可定,又岂为区区几个蛮夷忧心?当今宰兄(谢安),堪称贤辅,暴雷过耳且从容不惊,何等气度胸襟?及闻洛涧建捷、枭秦二将,贤相竟语无伦次,乐而思棋,想见洛涧旗开得胜、首战告捷,对于稳定军民人心何等要紧?便连当今皇上,坐镇丹墀,圣心常在淮南,闻你杀将败秦,累日含笑,通霄夜饮,尚嫌夜短更迟,不能尽意,想见刘参将此役功绩,影响深至何地!”
    说话时,就案上拨转龙亭,于亭中取出黄绫诏书,对下呼道“皇恩浩荡,刘牢之接诏听宣!”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六)
    谢玄望诏拜倒。谢琰、桓伊并帐中将领,亦皆效之。
    刘牢之率子婿外甥对诏三拜,齐刷刷跪倒一地,面俯到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告——”,谢石居高临下,展诏开读,“北府参将刘牢之受命驱贼,不负朕心,洛涧建捷,扬我国威!此役虽是小胜,士气因此大振,民心由是得安。瞻前顾后,洛涧一战不容小觑!秦贼经此一折,必对我将士刮目相看,知难而退,不敢贸然来犯!三军皆效爱卿,何忧氐贼不退、二京不还?社稷顺昌,国运祥瑞,愿自洛涧为始。刘牢之首建功勋,可进位广陵相,随谢玄西去击贼。前广陵相、徐州刺史谢玄解广陵相,易职调任,另有诏命。在军将士自当砥砺,先于军中建功立勋,凯旋之日自会录功行赏、加官进爵。朕身在丹墀,心在前军,将士甘苦,均在朕心。朕时时尝胆卧薪,未敢高枕放歌,此心常伴将士同行。诸将勿负朕心,勿负朕心。钦此!”
    刘牢之纳头再拜,口呼“谢恩”,跪接诏命,于众将之前眉飞色舞,趾高气扬,不觉又夸海口,道“大都督、先锋都督二帅放心,淝水再战苻秦,牢之自当一马当先,强渡淝水,勇往直前!若增我两三千兵,牢之便敢杀过淝水,摘取苻融人头,有进无退,断不食言!若得二都督及时接应,末将敢杀入寿阳衙署,擒拿坚头秦王(苻坚幼名坚头),掳其金印玉辇,断叫苻坚云母车有来无回!”
    桓伊钦羡不已“末将当以将军为镜,也要令人刮目相看!”
    谢石勉励道“刘广陵(刘牢之已任广陵相)有此雄心,阵前战秦,老夫自当放心!大军调度权柄,老夫已悉授先锋都督,汝等进军时,须向先锋都督请夺帅命。”说话时,又于案上龙亭内摸出一绢诏命,亦是黄绫封裹,熠熠生辉,眼观谢玄,未宣先言“皇上诏命,罢贤侄广陵相,拜你为兖州刺史,兼领徐州事务,旧授悉无改易。圣上如此处置,汝知是何用意?”
    谢玄道“皇上要微臣身兼二州,征发各郡,诸事皆从驱秦战事!”
    谢石喜道“幼度果非凡辈,见旨如见圣面!”言罢,并不当众开宣,便将诏命双手捧送谢玄。
    谢玄对诏三拜,方才接住。
    谢石仍归帅案,思忖下顾,忽问“诸将之中,何差一人?”
    谢琰道“六叔所指,莫非龙骧将军胡彬?”
    谢石道“正是!胡彬系我故人,缘何不见?”
    谢玄道“六叔不知,缺席者须为两人一为龙骧胡将军,一为何参将。这何参将名讳澹之,与牢之同参军事,只因他立功心切,卑职便遣他率督水师,由水道先行,大军随后便发。如今中军已抵淝东,既不闻水师音信,亦不见此人身影,未知何因。吾已遣人寻往水道,尚在坐候回音!”
    谢琰便来插言道“何澹之、刘牢之,二‘之’素有嫌隙,向来不睦,琰早有耳闻。此处何参将,莫非便是此人?”
    谢玄斜睨谢琰,略一瞪目,即转视刘牢之,“至于胡龙骧身在何地,卑职正要询问牢之——”
    刘牢之正在得意,闻谢玄问他,捋须含笑道“龙骧将军夜伏八公山巅,与将士藏卧林底,一夜提裤引襟。末将已遣人前往传唤,料已出山,稍后便至!”
    谢石笑问谢玄“却又何故?”
    谢玄面泛威严,愠责牢之“是何言?大都督问讯,焉得谑而不庄?”
    刘牢之正欲争辩,所遣军卒恰好归营,于辕门外报来口信“龙骧将军业已出山,随后便至。”
    谢玄不悦,唤军卒来问“你等登山何所见?”
    军卒不解深意,如实报禀“某等到得八公山上,既不见龙骧营帐,亦不见部下将士,正觉蹊跷时,忽闻林后树底、坡坎沟壑之间窸窣振响,心内觉奇,便蹑手蹑足走近探视,只见将士裸肩露臂卧于林底,见我等来窥时,提衣引袖,慌忙不止,模样极为狼狈,令人忍俊不禁!”
    众将并谢石闻言,情不能禁,笑得前仰后合,语不成言。
    谢玄素来庄严,不禁也哑然失笑。
    第十一回 三谢合军淝水 二苻明心寿阳(七)
    谢玄稍抑,众笑乃此。谢玄便问军卒“龙骧何在,见着也未?”
    军卒道“见虽见着,须知费了好大力气,方从深沟中觅得身影。将军还好,只卸了斗篷战盔,仪容尚算完备,不似部下将士,藏头缩脑,引旗小跑,宛如散兵败卒,全无仪表!”
    谢玄眼观刘牢之,复又问道“究竟何故?”
    牢之道“末将言恐失敬,不敢多言!都督休急,且待龙骧入幕时,自会自圆其说!”
    正说时,帐外呼报“龙骧将军到!”谢石闻报,不迭道“速唤入见,速唤入见!”
    帷帐启处,胡彬身着半铠,头不顶盔,身上沾满草秸泥灰,迈步而入,对案后谢石、案下谢玄连连拜揖,口呼“来迟”,又与众将领一一见过,方才于谢玄下首站住。
    众将领见胡彬果然狼狈,窃笑不止,只因谢玄在前,不敢造次,方才强忍心底,不敢显露笑意。
    谢石便问“龙骧将军走南闯过,功劳遍布,今日军容不整、铠甲不备,如此狼狈,何故?”
    胡彬慌整仪容,不忘自嘲“仪容虽然萎谢,须知这装疯卖傻模样,也能将秦兵唬住!”
    谢石笑问“此言何解?”
    胡彬便道“秦军夜中增兵,兵力数十倍于我,敌我悬殊,胜负之势不战已判。彬与牢之夜中计议先锋都督、大都督尚在扬州境内,行抵淮南需要时日,万一胡兵来攻,援军鞭长莫及,须知远水救不得近火!牢之与彬议定乃以疑兵之计,吓阻苻融不敢贸然来攻,以待援军赶来。计议既定,彬与牢之各挡一面。牢之布阵岸边,以遏正面之敌。彬则潜伏于八高山中,扮作疑兵,只因人手不多,不足以自壮声势,遂令将士卸甲解盔,覆之于坡谷树桩,将士暗于林中走动,扮作兵马调动。二都督行军神速,忽闻已到河东,胡彬心中欣喜,慌急来见,是故一逼狼狈模样。遗笑大方,诸位缓容,惭愧,惭愧!”
    谢石恍然大悟“原是这般缘故!此计甚拙,却是何人所献?”
    胡彬禀道“计不分优劣,管用便行。胡彬若能想出这等计策来,断无自困硖石之羞!”说话时,转目牢之,抱腕长揖“刘参将有勇有谋,胆略兼具,胡彬佩报得五体投地,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谢玄开解道“御旨已到,牢之已由参将擢升广陵相,已非往日刘参将!”
    胡彬连忙引袖拜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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